第27章 太上保佑

太上保佑

雕像兩側隐隐透過來火把晃動的光線。

兇手滿身青黑細鱗上密密泛起鋒銳的寒芒, 金色豎瞳收縮成一線,冰冷地盯住雲昭,殺意森然。

不愧是頂極掠食者!

雲昭興奮戰栗。

她的眼睛明亮到幾乎能發光, 瞳孔裏閃爍着絲毫不加掩飾的兇狠和野心。

她快意地沖着對方笑。

“噓,”她用口型說,“我是你的盟友呀, 小龍鯨。”

對方一動不動盯着她。

靜默好一會兒, 雲昭都要以為自己是不是誤判了。

終于,那股森冷的、被掠食者鎖定的感覺倏地消散。

他開始無聲退後。鱗片上的光芒迅速黯淡,三四步之後, 身影徹底隐入濃墨般的黑暗深處。

“阿昭!”

身後火光驟起。

晏南天疾步上前,左手執着火把, 右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雲昭偏頭, 對上他驚魂未定的雙眼——一轉頭發現她沒了,差點兒把魂吓丢了一半。

晏南天氣到發笑:“知不知道危險二字怎麽寫!”

雲昭一臉無賴:“不知道,你教我。”

晏南天:“……”

他閉了閉眼, 緩緩吐出一口氣,上下打量她一眼, 問:“有沒有什麽發現?”

雲昭搖頭:“你那邊呢?”

“有。”

他牽着她走遠幾步, 揚起火把往上照,示意她擡頭看。

“殺人”的是一座騎着戰馬的雕像,它雙手高舉一只巨錘, 錘上沾到了血。

“啊, ”雲昭發出毫無誠意的驚呼, “雕像又殺人啦, 好可怕。”

晏南天失笑,左右輕輕晃了下頭:“你呀。”

“轟嗡——”

火把向下照去。

只見地面細細散落了一線石屑, 正好對應了上方的石錘柄。

晏南天做了個手勢示意:“有人取下這只錘,殺完人,再放回去。”

雲昭垂着眼睛,眸光微微地閃。

像晏南天這樣的聰明人,在他面前使伎倆,可一不可再。

第一次猝不及防發現“雕像殺人”,驚悚之下,未及細想便先發制人擊毀了雕像,也不算錯。

但事後他必定有了一些猜測。

果然,第二次就被他輕易識破。

雲昭皺眉望着那只千斤大錘:“誰能有這麽大的力氣?”

“難說。”

晏南天微微地笑着,俯身湊向她耳畔。

嘴唇幾乎觸到她的耳廓,他低低耳語,語氣篤定:“我猜,必是那條龍。”

雲昭微震。

心驚之餘,只覺血液沸騰。

他竟然猜到了真相。

這個人,這個人啊……做他的對手,真是讓人又恐懼、又興奮。

她嗓音微顫:“哦?”

他道:“離了水,它實力不夠,只能裝神弄鬼暗中偷襲。我已探明它的弱點,若能将它引出來,必可圍而殺之——噓,不讓它聽到。”

他不動聲色,用指尖敲敲她肩膀,微微地指向漆黑的四周。

雲昭點頭:“……知道了。”

她冷冰冰地想:晏哥哥,謝謝你這麽信任我。

他直起身,垂眸望向她,神色無奈:“現在知道危險了?所以好好跟在我身邊,不要再亂跑,好不好?”

雲昭很乖地點頭:“好。”

有那麽一瞬間,晏南天眼睛裏當真是浮起了老父親般的欣慰。

他轉身交待左右:“敵暗我明,不宜繼續深入。探明前方神殿,就在此處過夜。”

衆人都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是!”

溫暖暖被帶血腦花吓飛了半條命,也不再嚷着要進去救人了。

于是一行人安靜又迅速地潛入了前方神殿。

神殿空曠,藏不住什麽東西,三面又都環着石壁,只需要留意大門方向即可。

進入神殿,衆人不覺又舒了一口氣。

火把照過去,只見殿中神臺上的正神也被魔神給斬了。

這個更慘,劈成了對稱的兩半。

雲昭幸災樂禍笑出聲。

小太監也湊了過來。他腼腆地沖雲昭笑了笑,然後開始低頭研究文物。

雲昭好奇地問:“魔神親自跑到這裏砍神像?”

小太監搖搖頭,指着斷口告訴她:“不是啊,是工匠鑿開的,看這兒!還有這兒!鐵锲子切進去,一寸一寸鑿成兩半。”

雲昭若有所思:“所以這裏的百姓讨厭正神,崇拜魔神?”

“怎麽可能!”小太監頓時急眼了,“百姓供魔神,肯定是被逼迫的啊!魔神殘酷暴戾,四處制造災禍,整個世間都生靈塗炭!人們供奉它,當然是迫于淫威!誰會崇拜一個魔啊!”

雲昭問:“你有證據?”

她看到小太監身後浮起一道黑影。

身披鬥篷,神秘詭異。

兩道一模一樣的身影,一道立在神臺上,另一道靜悄悄站在小太監身後,微垂着頭,專心聽他說話。

小太監義憤填膺:“屠城血祭那些都不說了,只說大的,便有涼川十萬枯骨坑!便有平南至宿北千裏瘟疫伏屍百萬!更有撞倒不周山,天崩地裂昏暗數月,枉死者不可計數!”

雲昭問:“真的?”

小太監急:“t怎麽就不是真的!”

雲昭用下巴指了指魔神像:“沒問你。我問他呢。”

“……”小太監咽了咽唾沫,“這、這可不敢瞎問的啊……諸邪退散,百無禁忌!阿彌陀佛,太上保佑!”

太上保佑不保佑雲昭不知道,魔神本尊倒是伸出霜白似骨的手指,輕輕撫了下小太監的頭。

小太監看不見他,卻本能地縮了縮脖子。

雲昭:“噗哈哈哈!”

他繞過小太監,低頭看看被斬斷的正神,又擡頭看看自己的神像。

他道:“不周山是我推的。有意見?”

雲昭誠實搖頭:“……”

她能有什麽意見。

他走到小太監身邊,饒有興致地聽小太監絮絮叨叨——這個飾物有什麽來頭,那個材料源産地哪裏,建築物上的花紋又出于哪段歷史故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雲昭總感覺這個家夥好像有點躲着她。

思來想去,大概是水底下那一記飛撲給他留下了陰影。

亵渎魔神幻象……也算渎神……吧?

雲昭自覺走開,留下恨魔小太監和正主單獨相處。

遠遠望去,頗有喜感。

*

方才兇案發生得突然,衆人急急撤入神殿,沒顧得上那個活死人斥候。

這大兄弟便順利跟了進來。

他像別人一樣坐在牆邊,把歪掉的腦袋仰靠在石壁上,一副老實無害的樣子。

衆人都開始有點适應他的存在了——不去動他還好,動了保不齊會發生什麽事。

幹脆視而不見。

不多時,遇風雲和那個缺了小半邊腦袋的侍衛也循着火光找了進來。

衆人:“……”

感覺居然……也還好。

底線這個東西,總是可以一降再降。

腦袋殘缺的侍衛遵循生前本能,徑直走向溫暖暖。他還記得要陪她進去冒險。

他沒傷到喉嚨,能說話。

只見他露着半個腦子,僵硬地伸出手,對她說道:“我會、陪你、你放心。”

溫暖暖并不放心,反而吓到失聲尖叫:“啊啊啊啊啊救命!”

她一叫,遇風雲便也向她走去,皺眉問:“溫妹妹。怎麽了?”

溫暖暖連滾帶爬地躲到了順德公公身後。

順德公公也毛啊,掂着一對胖手,可憐巴巴地繞來繞去。

雲昭樂不可支。

她上前去拽遇風雲。

還沒碰着人,肩膀上先落了一只手。

晏南天在身後輕聲說道:“剛答應我的事又忘了?離活屍遠一點。”

雲昭回眸看他,表情天真無邪又理直氣壯:“誰說遇風雲是活屍?誰看到他死了?還是怎樣?”

晏南天:“……”

這話怎麽這麽耳熟——哦,原來是他自己說過的。

雲昭乘勝追擊:“你說你沒殺他,那你不敢讓我問他幾句話?”

晏南天:“……”

四目相對,他輕聲笑起來:“我有什麽不敢。”

他微偏着頭,目光落在她身上,松開她,雙手舉在身側,倒退一步,又一步。

他用眼神示意她放心去,他會看着。

雲昭順利把遇風雲拽到一邊。

她問他:“誰殺了你?”

晏南天雙目微垂,面無表情地輕撚指尖。

遇風雲冷臉回道:“沒有人殺我。”

雲昭追問:“你确定沒人殺你?不是晏南天?”

遇風雲搖頭:“沒有。不是。”

雲昭望向晏南天,他沖她露出疲倦的笑容——阿昭你看,你又冤枉我。

她敷衍地朝他點點頭,又把遇風雲拽遠了兩步。

晏南天垂睫掩住微冷的眸光。

卻聽她話起了家常。

雲昭問:“你家裏只剩你一個?你要是死在這兒,也不用擔心沒人照顧老小?”

遇風雲點頭:“是。”

晏南天在旁聽着,不禁失笑。

這姑娘分明心腸好,說話卻難聽。一般人真難領到她的情。

雲昭又道:“我記着你說過,你本來和阿爺相依為命,五歲的時候他也死了,你一個人流浪到臨波府。”

遇風雲皺眉點頭。

雲昭:“你阿爺是個什麽樣的人?同族之中,最堅毅、最勇敢、最善良?有人遇到危險,他一定會幫忙?”

他盯着她明亮璀璨的雙眼,緩而重地點了下頭。

很遠很遠的地方,似有一聲鯨鳴。

深邃強勁。

雲昭微露笑意,繼續說道:“溫暖暖說,溫長空出事的時候剛好是你阿爺的祭日,你回鄉了,所以沒上船。”

他看着她,沉聲回答:“是的。”

晏南天走上前來,輕輕将手搭上雲昭肩膀,笑道:“還惦記着查案?”

雲昭點頭道:“我本來是有點懷疑他。晏哥哥你看啊,要不是替他打抱不平,胖三嬸就不會說溫暖暖壞話。要不是他帶路,我也不可能找到秋嫂嫂。還有,揭穿溫暖暖自殘也是他的首功,你還賞了他五十兩銀子!”

晏南天失笑。

她道:“要不是好心辦壞事,那就是壞心辦好事。”

晏南天裝出遺憾的樣子:“他這個樣子,倒是不像會說謊。”

“嗯。”雲昭點點頭,很敷衍地安慰遇風雲,“你放心,我們會平安回去的,那個兇手只要再敢動手,必定自投羅網!”

她一副誇耀的神色,補充道,“晏哥哥心中早已有數了!”

晏南天輕聲提醒:“阿昭……”

雲昭不以為意:“他這個樣子,你還怕他洩密不成?”

晏南天無話可說。

小祖宗反正就這麽個脾氣,要她藏點事可真不容易。

雲昭大拍胸脯,誇下海口:“遇風雲你放心好了,後面的事情交給我!”

遇風雲皺眉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似乎聽不懂,又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晏南天滿臉沒撤,一手揉着額角,一手輕敲雲昭肩膀:“說完就……”

“啊——”

一聲驚呼蹿上殿頂,在三面石壁之間嗡嗡回響。

只見溫暖暖跌跌撞撞爬起來,撫着心口大喊大叫:“阿娘的聲音!是阿娘!晏大哥我聽見阿娘在叫我了!她叫我救命晏大哥!快救她!快救她!不能再等下去了!阿娘在叫我救她!”

她撲上前,人還沒到,一身茉莉味先把雲昭熏了個倒仰。

“晏大哥!”溫暖暖神色驚惶無比,“阿娘在叫我!我必須救她!幫幫我!求求你幫幫我!”

衆人望向黑漆漆的神殿外,視線交換,都不大願意動。

畢竟挺身而出的那位兄弟還在一旁晃蕩着半個腦子。

“溫姑娘,要不還是等等天亮吧……”

“是啊是啊!”

“太危……”

晏南天擡手,示意衆人噤聲。

神殿裏頓時落針可聞。

雲昭冷笑,公然違抗禁令:“怎麽,你也要做護花使者?”

“噓。”晏南天回眸望她,“聽。”

雲昭剛閉上嘴,便聽到風中傳來極其哀凄的女子求救聲。

“救……救……我……”

“撐,不住了……啊……啊!”

聽着那聲音是真要不行了,回光返照似的。

晏南天反手攥住雲昭手腕:“跟在我身邊。”

腳步一動,發現沒能拖得動她——她居然也反手攥着遇風雲。

晏南天氣笑出聲:“……還不放手!”

雲昭沒放手,反倒用力捏了捏遇風雲手腕上堅硬異常、仿佛即将風化脫落的皮膚,并重重盯了他一眼。

‘交給我。’

遇風雲眸光微閃,聚向正中的瞳仁緩緩松開。

‘好。’

雲昭突然放手,晏南天一時不察,把她拽了個趔趄。

她借題發揮,先發制人:“她娘出事,你就這麽上心,容我站穩都不行!”

晏南天:“……”

雲昭無賴道:“我崴到腳了,晏南天你要不然留下來陪我,要不然就自己去吧,把我丢在這裏,我死了也跟你沒關系!”

溫暖暖又氣又急:“你、你怎麽能故意……”

雲昭挑眉壞笑:“反正我一步也走不了啦。”

晏南天:“……”

晏南天二話不說,幹淨利落一個俯身把雲昭抱了起來,偏頭:“出發。”

大步踏出神殿時,雲昭視線投過晏南天肩膀,正好看到了神臺上下一模一樣的黑色影子。

看不出有沒有在看她。

雲昭朝他扮了個細微鬼臉。

‘別人抱我都來不及,你還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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