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噩夢與掙脫
第4章 噩夢與掙脫
一行人齊刷刷看向聲音的來源。
只見一個穿着正裝的年輕男人走進大門,語氣平淡,不茍言笑。
聞潭認出來,是沈天遇的助理,叫邱寒。
今天早上七點多,邱寒開車來沈家取文件,聞潭在門口和他打了個照面。
邱寒的風格和名字一樣,冷冷淡淡的,似乎只有面對老板時才會多幾分笑意。
顧京野:“你什麽東西,敢在我地盤上撒野。”
身旁的小弟定神看了看邱寒,忽然拉住顧京野,小聲道:“哥,這個好像是……天茂集團的人。”
顧京野滿不在乎:“那又怎麽樣。”
顧家在京安市也算有頭有臉的世家,多少名門望族的子弟巴巴地來結交,顧大少都懶得搭理。
小弟急得扯他袖子:“他是天茂老總的總助,我上次和我哥去吃飯,遠遠地看過一眼。天茂的沈總年初拿下了市政府的大單,現在可是各家極力攀好的對象,你家老爺子上次不也說過嗎,讓你有時間學着打打網球,好跟人家結交結交。”
邱寒親自出面,那肯定就是代表沈天遇了。
老爺子天天那麽多話,顧京野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哪裏記得那麽多。
不耐煩地一擺手:“管他多大的來頭,總不能明目張膽搶老子的東西吧。”
聞潭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大喊:“我本來就是住在沈天遇家裏的!今天早上是他送我去的學校,他就是來找我的!”
話一出口,周圍的人臉色都變了。
聞潭的本意是極力證明自己和沈天遇關系很熟,讓其他人不要再輕舉妄動。
聽在旁人耳朵裏……卻是十分暧昧了。
“住在沈天遇家裏”,“他送我去的學校”,“他來找我”……
實在是引人遐想。
這聞潭,究竟和沈天遇是什麽關系啊?
顧京野冷笑:“你要真是沈天遇的人,能連賠我衣服的錢都沒有?”
聞潭無助地看向邱寒:“我白天給沈天遇打過電話的,我中午不小心撞翻餐盤把他衣服弄髒了,他就讓我洗衣服洗到現在……”
邱寒對他微微點了一下頭:“沈總還在車上等着,您去吧,有什麽具體細節上的事情,我來處理。”
邱寒身後的十幾個保镖默不作聲走上來,把顧京野一行人架開了。
顧大少何時受過這種屈辱,頓時大吼大叫亂踢起來。
身邊的小弟們卻是不敢動。
大堂經理見勢不妙,也早就縮進裏間去了。
雖然顧大少是超級vvvvvvvvip級大客戶,但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還是明哲保身要緊。
聞潭搖搖晃晃向外走去,看到了門口停着的香槟色阿斯頓馬丁。
那麽的優雅,漂亮,流光溢彩,如同英勇的騎士。
聞潭全身髒兮兮的,泡白的雙手垂在兩旁,整個人枯瘦而狼狽,如同深井裏爬上來的落水鬼,旁邊的路人都避之不及。
只有那香槟色的漂亮騎士,始終安安靜靜立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前。
車窗是關着的,看不清裏面的景象。
但聞潭知道,在黑色窗戶裏側,坐着一個男人。
他工作繁忙,高傲冷漠,嫌棄他麻煩,但還是在他最危急的時候忽然出現,救他于水火。
短短十幾米的路程,聞潭卻走得艱辛不已。
手背皮膚又疼又癢,不敢抓撓,害怕皮膚潰爛。
他站了一下午,剛才又慌亂逃竄,掙紮奔跑,早已精疲力盡。
憑借意志強撐着,臉色蒼白,死死咬着下嘴唇,終于走到香槟色轎車面前。
伸手拉車門的一剎那,身體突然脫力,倒在地上。
意識尚存的最後一秒,他看到車門打開了。
一雙锃亮的男士黑色皮鞋踏上地面,落在他腦袋旁,揚起細微的塵土。
塵土撲在他臉上,輕輕的,癢癢的。像是嘲笑,又像是聖人的憐憫。
——
聞潭在家昏睡了兩天兩夜。
這期間昏昏沉沉,做了無數個光怪陸離的夢。
一會兒夢到小叔叔數學競賽獲得全省一等獎,接受電視采訪。父親一邊看一邊數落他不長進,遠遠比不上小叔叔。母親原本在旁邊洗草莓,卻忽然來了脾氣,摔了盤子回房間。盤子的碎片劃破了父親的小腿,汩汩的鮮血流出來,父親卻什麽也不做,只是無奈地笑。他吓得哇哇大哭,拼命用手掌去堵傷口,卻無濟于事。鮮血染紅了整個客廳的地面,最後整個夢境都變成了駭人的,凝結的血塊。
一會兒又夢到妹妹剛出生的時候,他好奇地跟随大人們去看妹妹,看到妹妹又黑又瘦的樣子,忍不住笑,說“妹妹像個醜猴子”。母親臉色瞬間變了,厲聲讓他滾出去,說他小小年紀“心思惡毒”,“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人群一層一層地包裹起來,圍住妹妹,把他排除在外,直到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做噩夢的時候,汗出了一層又一層,細細密密,人幾乎要脫水。
喉嚨又幹又澀,雙手奇癢無比,夾雜着難以忍受的刺痛,全身酸痛,仿佛被毆打過一般。
後來終于有人給他喂水,勺子濡濕了嘴唇,一點一點喂進去。他如飲甘露,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揪着那人的衣服不松手,像害怕母親離開的幼兒。
每次他想要抓撓痛癢的手背,雙手就會很快被人按下,一邊一個,确保他沒辦法抓撓。
聞潭委屈極了,卻無法掙脫這浮浮沉沉的夢境。
心中知道,自己這是被魇住了,也就是俗稱的鬼壓床,卻沒辦法掙脫。
第三天,聞潭終于醒了。
睜開眼睛,想要說話,卻因為喉嚨幹澀,發出沙啞可怖的聲音:“水……”
幾秒鐘後,一杯溫水遞到了他手中。
聞潭咕咚咕咚喝下去半杯,才想起來看了一眼遞杯子給他的人。
竟然是沈天遇。
沈天遇搬了把椅子,膝蓋上放着電腦,眼睛正盯着電腦屏幕,手指敲着鍵盤。
看樣子似乎是一邊照看他,一邊在處理公司事務。
沈天遇擡頭看了他一眼,合上筆記本電腦:“怎麽,看見是我,很驚訝?”
聞潭:“這幾天……一直是你在照顧我?”
沈天遇:“你除了偶爾亂抓手背,其他時候也不需要仔細看護,畢竟你只是一直在做噩夢而已。”
他說得平淡,似乎并不想要他的感激。
聞潭不知道該怎麽說:“謝謝你。”
要感謝的事情有很多。
感謝沈天遇那天來救他,也感謝他在他生病的時候照顧他。
沈天遇道:“我那天判斷失誤,以為你遇到的應該不是什麽大事,所以就沒放心上。後來你小叔叔給我打電話,說打不通你的電話,我才想起來這事。具體事情邱寒都跟我說了,你不該謝我,這件事我也有責任。”
他停了停,道:“你小叔叔很生氣,也很擔心你。我從來沒見他這麽生氣過。”
聞潭:“你後來是怎麽找到我的?”
沈天遇:“你們在食堂鬧得那麽大,很容易打聽到。”
聞潭:“顧京野家裏好像很有背景……”
他不想沈天遇因為他而惹上麻煩,他會很愧疚。
沈天遇:“是麽。”
語氣相當敷衍,像是譏諷,又像是輕蔑。
聞潭忽然想起來:“我還沒和小叔叔報平安,我要趕緊給他打個電話。”
沈天遇按下他的手機,看着他:“他這兩天在德國開會,會議期間手機關閉,你找不到他的。放心,我已經替你報過平安了。”
聞潭這才放下心來。
又想起一件事:“顧京野讓我賠他錢……”
“他不敢再來了,”沈天遇道,“他把你手弄成這樣,你願意的話,完全可以告他故意傷害,我可以把律師借給你。”
沈天遇說得很平常,聞潭聽在耳朵裏,卻有些想哭。
之前因為沈天遇挂斷他電話的事,他難過了很久。
他自覺沒有做錯什麽事,但沈天遇不知道為什麽,總是對他十分冷淡。
甚至在他主動尋求幫助時袖手旁觀。
現在想來,沈天遇那時肯定是真的有事在忙,不是故意不理他的。
不然事後也不會急急忙忙親自來補救了。
現在功過相抵,沈天遇在聞潭心中的形象愈發高大神秘起來。
他不知道怎麽會有沈天遇這麽神通廣大的人——想找到某個人,就可以立刻找到;有了沖突,不用自己露面,光是助理出現一下,就能吓得那些纨绔子弟乖乖聽話;他一句話都還沒解釋,沈天遇卻已經對那天發生的事了如指掌,甚至知道的還比他多。
簡直是無所不能。
而且,沈天遇并不是他原先以為的冷漠涼薄的人。
他不僅救了他,還思慮周全,替他給家人報平安,甚至連賠錢的事都替他考慮好了。
他原本,沒有必要幫他到這個地步的。
聞潭心底忽然生出一種崇拜和想親近的心思。
他終于知道,那個叫邱寒的助理,為什麽對其他人都冷言冷語,只有在面對沈天遇時才會笑容滿面。
沈天遇是一個很容易讓人産生仰望心理的人。
他高傲,冷淡,疏離,難以接近;卻又确實能力極強,說話做事一針見血,讓人無話可說。
聞潭忽然很想要了解沈天遇,接近沈天遇,想知道向來寡言少語的沈天遇,心裏其實在想什麽。
這種心意無關其他,只是純粹的,對于強者的崇拜。
——要是他也能像沈天遇一樣強大和優秀,那該多好啊。
沈天遇最後跟他說:“你好好休息吧,以後有什麽需要的,都可以跟我說。”
他站起身準備離開。
聞潭:“你和我小叔叔,感情應該很深厚吧?”
沈天遇的身體不易察覺地一頓。
開口時,語氣卻平靜:“怎麽說?”
聞潭天真地看着他:“小叔叔其實只是拜托你給我一個住的地方,你卻還是幫了我這麽多。如果只是普通老同學的話,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的。”
“所以我猜,你們應該是,友誼非常深厚的那種朋友。”
沈天遇微微側了下臉,不置可否,帶上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