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得知陸家婉言謝絕婚約的時候，謝戟才剛上朝回來。
難怪陸上書今日在朝堂上參他私德有虧，一直拿着他娶李娘子的事情說事，盡管朝堂上知道真相的沒有附和，聖上也明辨是非，可到底是讓他難堪了一把。
本以為給謝宸答下這門親事後萬事大吉，只消找日子逼着他來把人娶了就是，訂親後謝宸也沒來鬧，他以為謝宸這是認了。
原是将計劃打在這兒呢！
居然說出讓他娶陸清婉這種混賬話！
前些日子他大張旗鼓派人去街頭抓人給那小子鳴不平惹一堆風言風語就罷了，這件事卻實在過不去。
拿到書信的謝戟當即駕馬去了謝宸府邸，看門的人見是他也不敢攔，只能急匆匆跟上去。
謝宸正和120在池子旁喂魚，身子都要貼一起去了。
謝戟怒極，冷聲斥道：“青天白日，謝宸你要是還有點規矩就該好好娶個妻子！別為了跟我賭氣娶一個不倫不類的！”
謝宸這才慢悠悠轉身，手心牢牢包裹着120的，看了一眼謝戟身後的看門下人，“先下去吧。”
下人風一般逃了這個即将疾雨驟降的地方。
“究竟是誰不倫不類？爹，您抛妻棄子娶自己副将的妻子，您有倫有類嗎？”
謝宸牽起120的手在謝戟面前晃了一圈，盯着他。
“我今日在這兒給您說明白了，我謝宸要麽終身不娶，要麽就娶我身邊這個，左右娶不娶他他都在我身邊，但娶別人，不可能。”
謝宸的目光定定，謝戟身經百戰氣勢比他強得多，饒是如此他依舊沒被壓下去，強行直視回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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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早晨朝堂上部分年輕官員的質疑聲，謝戟忽而有些不知道該怎麽罵。
他這個兒子哪兒都好，就是和他一樣倔。
認定的理誰都改不了，包括認定他抛妻棄子。
謝戟聲音低了一些，“如果五皇子為你死了，你如何對待他的妻子？”
謝宸準備罵回去的話就那麽含在口中吐不出去，什麽叫唐骞為他死了？
遇到事兒唐骞不把他推出去就不錯了。
盡管如此，他還是順着他爹的話想了想，“若真是如此，我必自殺還他一命，然後将自己所有的財産分成兩半，一半給一百二，另一半給他妻子。”
當然，這話也是他胡謅的，唐骞要真為他死了，他當然只會更惜命，然後善待舟舟，如他爹那樣給錢接濟，不過舟舟身為王妃也不需要他接濟什麽。
“總之，不會和你一樣娶友人的妻子。”
謝戟渾身一震。
從不知道他的兒子比他更厲害，想得更清醒，想法雖然極端，可到底給了自己一個痛快的了結。
不像他，娶了李娘子後那塊石頭也還壓在心底。
讓他分不清失去妻子和兒子的痛和失去友人的痛誰更難熬。
“你知道你李叔叔倒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什麽樣的嗎？”謝戟像是累了，就近坐在池子旁的石凳上。
謝宸不想聽他說這些，拉着120轉身就要走。
120沒動，謝宸疑惑地望着他。
120搖搖頭，小聲道：“聽一聽吧。”
這對父子和現代許多父子一樣，缺少良好平和的溝通，若是能在今日解決往日郁結，于他而言也是好事，他也需要謝戟的認可才能更好的執行伴侶任務。
謝宸蹙眉不耐煩地定在原地，背過身去盯着池子裏的魚，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李正喊了我一聲，戰場上刀劍的聲音太吵，吵到我一心只關注着我眼前的敵人，然後，你李叔就站在了我背後，替我擋下了那一刀，我轉過身的時候，他還是站着的。”
謝宸握着他的手不自覺顫了顫。
120用力回握住。
“他應該是想說什麽，但是沒能說出口就倒下去了，我根本來不及多看一眼，身邊其他的敵人就擁了上來，直到殲滅所有敵人我才有機會去看他的屍體。”
屍體上的血已經幹涸了，血跡一塊一塊的黏糊在盔甲上，那一刀直接刺入了心髒。
謝戟當時才想起來，李正臨死之前想說的那句話應該是替他照顧好他的妻兒。
戰争結束後，他想過把李正的妻兒接到侯府，在府裏給她謀個差事就行，可李正娘子對李正情深意重，覺得李正是在邊關戰死的，魂魄就在這裏，固執地要帶着孩子在這裏守着。
謝戟只好定期送錢過去，有空就去看看這母子倆，那時候也有閑言碎語，只是礙于他的身份和李娘子的兒子，沒能大肆傳播。
天不遂人願，李娘子的兒子得病早死，李娘子一人在那兒少不了被欺負，怪就怪李正軍功不夠沒能封上個一官半職，寡婦的地位連個青樓女子都比不上。
謝戟絕心将人娶進侯府時，也很痛苦，獨自一人猶豫了兩個晚上。
直到第三日邊關的人快馬加鞭來信，說李娘子喪子喪夫，投井自盡，若不是村子裏別的人及時救了上來，怕是沒了。
“就是那天我決定娶她，我自知對不住你娘，可我沒有辦法，你李叔的魂魄好像沒離開一樣，我夜夜都讀夢見他在怪我沒照顧好他的妻兒。”
“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謝戟去邊關，他娘病死都沒能見到他爹一面，他也開始變得混帳。
謝宸背對他，指節握出白印，緩緩開口，“您去娶李娘子，您怎麽确定她會嫁您？她不是對李叔叔情深意重嗎？”
謝戟道： “她不願，說什麽也要自盡，我便跪在李正的牌位面前三日，又替她打點家中的農活，幫她妥帖處理了她兒子的喪事，就像當初追着你娘嫁給我一樣，死纏爛打。”
謝宸突然有一種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感覺。
那時候他爹的年紀也不小了，還能跟一個年輕小夥兒一樣追着，可他笑不出來。
他爹那會兒會是什麽感受呢？是不是在求娶李娘子的時候也很煎熬，畢竟對着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做和當初求愛時一樣的事情，換做他也會難受無比。
他轉過身，目光藏不住悲傷，“爹，你回去吧，你有你的難處，可我也過不去我的那道坎，李娘子人挺好的，每年過節也會給我做新衣裳，我雖然沒穿，但都留着的。”
謝戟震驚地望着他，他沒想到他兒子這輩子還會這樣和藹地跟他說話。
這時，120忽然開口。
“其實在我的家鄉也有很多和伯父一樣的人，他們的朋友戰死後，他們也會把朋友的妻兒當作自己的家人，也有人會和您一樣，娶了她們。”
父子倆已經緩和了，自己只要再說幾句，不說和好如初，這倆人至少日後見面不會再嗆着。
“這樣的人應該被尊重，而不是一輩子困在痛苦裏，宸宸當時年幼不懂，如今他肯定懂了您的難處，對嗎？”他望向謝宸。
謝宸驚訝于120說的這番話，詫異地望着他，這種事情在中國很普遍嗎？
望着120柔軟的眼神，他突然想明白了，子欲養而親不待，他爹和李娘子沒有感情，哪怕結了親也是各住各的，平日裏只有過年會聚在一起。
說起來，現在離他爹最近的親人，似乎只有他一個了。
“明日您讓李娘子搬進侯府吧，她那個宅子小了些，不住我娘的屋子就行，只要她不惹我，我不會再不懂事給她臉色看。”
謝宸撇撇嘴，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點，他理解那些難處，但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你要搬回來？”謝戟道。
“嗯，等我收拾些東西，一百二在這裏住慣了，得帶些東西回去。”大概他也不習慣這樣和謝戟說話，目光搖擺飄忽。
“好好好好！”謝戟笑起來臉上的皺紋四散延展，連離開的步伐似乎都輕快了許多。
120笑了笑，老侯爺這一趟過來雖然沒有解決宸宸娶親的事情，但父子倆的矛盾解除了，日後再商議娶親的事情應當會順利得多。
謝宸的心情似乎也很好，今晚吃飯都多了些，晚上睡覺的時候也很興奮。
120翻了個身，正對着他，“宸宸，你今天很開心，那我可不可以許一個願望？”
“什麽願望？”謝宸無意識摸着他的耳垂。
“我想看長安城的焰火，聽吳叔說每年元宵長安城會有焰火，只是現在離元宵還早着，你能讓我看見嗎？”
謝宸疑惑，“怎麽突然這麽急着看，我們日子還長着。”
“不能看嗎？”120反問。
“肯定能啊，就是需要個由頭，讓我想想最近有什麽特殊日子。”
120毫不猶豫道：“六月初五，你的生辰，那日怎麽樣？”
謝宸了然，原來是這個意思，笑着點頭，“好。”
突然很期待生辰那日一百二會給他準備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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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宸從新侯府搬回去的時候，長安城那些時刻關注着謝家動向的說書人士無比興奮，這是和好了？然而等看見風流俊美的一百二也跟着進去的時候，說書人悟了。
一百二走的是正門。
看來這位俊美小公子極有手段啊，竟能讓固執頑固的老侯爺接受他進門，看來謝家香火就要斷咯。
謝戟聽到下人傳話回來的時候，嘴角抽了抽，這些坊間說書人還真是什麽話都敢說，也就仗着謝家不會跟市井小民計較才敢這樣了。
李娘子只比他早搬回來一日，他回來那日，李娘子親自在門口迎接，還沖120慈祥地笑了笑，就沖這個笑，謝宸火氣消了大半。
120倒是有點意外，他以為李正的娘子會是一個面目寡黃的粗陋婦人，沒想到是個面白大方的女人，瞧着年紀應該比宸宸的親娘要小一些，不過臉上的皺紋倒是很多，想來也跟早年間憂思過重有關。
會對他笑也是他沒想到的。
回到侯府後120日日都待在謝宸那處院子，沒敢多出來走動，現在和之前不一樣，之前他和宸宸的關系不明朗，如今都知道了，他就怕自己不小心做錯什麽壞了印象。
謝宸和謝戟解了心結，也開始跟他爹學武，白日不是在軍營就是在書房聽他爹講解四書。
謝戟也挺厲害，放在現代一定是一個能文能武的軍官。
日子就這樣如流水一樣淌過，和謝宸的關系雖然沒得到謝戟的認可，可謝戟再也沒催着謝宸成親，李娘子偶爾也會給他送些親手縫制的衣裳，120聽話地穿上。
四個人，就好像真的成為了一家人。
家人這個概念在120的認知裏是不存在的，機器人沒有家只有任務和主人，可他奇跡地生出了一些微妙的情緒，一種不想離開這裏的情緒。
明明他就在這裏沒人能讓他回去。
直到臨近六月初五，謝宸生辰的日子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這裏的确沒有人能讓他回去，可是28世紀的李博士如果知道自己的機器人無意落到異世，是不是會想辦法把他帶回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