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左年從小就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
福利院很多孩子是因為失去親人才會到那裏, 而他,是被自己的父母抛棄的。
因為他腺體畸形,因為……他是笨蛋。
福利院每年有很多人來領養孩子, Omega小孩尤其受歡迎,只有他是例外。
每次來了家長,夏院長都會給他換上漂亮整潔的新衣服, 把他的小臉洗得幹幹淨淨,跟他說:“小七待會兒要表現得大方一點, 要多笑,爸爸媽媽都喜歡愛笑的孩子, 這樣小七就能去到一個好的家庭享福了。”
他不解問:“小七為什麽不能一直陪着院長媽媽呢?”
夏院長心疼摸着他的頭發:“我年紀大了, 不能一直護着你,你這麽漂亮,又這麽單純, 如果沒有一個好的家庭為你撐腰, 你會很辛苦的。你現在還小,很多事都不懂,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只有美貌的Omega, 會活得非常艱難。”
年幼的他似懂非懂, 可他很聽院長媽媽的話。院長媽媽讓他多笑, 他就一直笑, 絕對不哭。
“啊,這個孩子……腺體還有問題啊……”男人惋惜道。
“但是小七很乖的, 他非常懂事, 你們和他呆久了,一定會喜歡他的。”夏院長極力推薦道。
每次他都會被家長們從衆多孩子們裏挑出來, 然後單獨表演節目,單獨和家長們對話,他的小兒歌已經不知道唱了多少次了。
後來他覺得,也許是自己的兒歌唱得不好聽,所以他又學着上一位被帶走的姐姐背了古詩。他背了很久很久,才變得流暢,可是,好像又搞砸了。
“夏院長,抱歉,我們還是想要一位健康的孩子。”一旁的女人溫柔接話。
夏院長點點頭,表示理解,道:“那你們再看看別的孩子吧。”
“剛剛那個拍皮球的小女孩也不錯,我們去看看?”男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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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颔首附和:“好。”
小七揪着衣角,縮在角落垂頭,他知道,自己又被淘汰了。
他的手裏還握着女人剛剛給的糖果,他覺得她好溫柔,身上也香香的,他差點就可以叫她媽媽了,可……他覺得自己糟糕透了。
在兩人要離開前,小七把糖果又怯怯遞了過去,他沒有被選上,他不能接受這些恩惠。就像他之前沒被選上,抱在手裏的漂亮小熊又被抽走了一樣,都是不屬于他的。
女人一愣,随即笑道:“沒關系,給你吃的,不用還。”
說着,還蹲下·身摸摸他的臉蛋兒,道:“對不起啊,我們沒有緣分,小七會遇上更好的爸爸媽媽。”
小七心裏很難過,可他沒有哭,他謹記院長媽媽的話,揚起笑臉“嗯”了一聲,說:“謝謝。”
兩人臨走前,又給了他許多糖果。
後來小七趴在窗戶看到,他們帶走了一個妹妹,還把一個可愛的毛娃娃塞進了妹妹懷裏。
看到這,小七把自己沒毛的醜娃娃抱緊了點,他才不羨慕,他也有,他只是覺得又辜負了院長媽媽的期待,他好愧疚。
阿姨留給他的糖果他舍不得吃,結果被其他孩子哄搶一空,只有藏在娃娃衣服裏的沒被搶走,他晚上藏在被窩裏偷偷吃了,很甜,他親了親布娃娃,說:“有你和院長媽媽就夠啦。”
春去秋來,他又經歷了好幾輪的篩選,和他同批的Omega小孩都被領走了,只有他還在。
他不僅不受家長歡迎,還不受其他孩子們的歡迎。他們不喜歡他,從不帶他一起玩,他每次湊過去都會挨打。
現在他學聰明了,他就蹲在樹下看,別人笑,他也跟着傻呵呵笑,別人被“老鷹”差點抓走,他也跟着緊張,仿佛這樣就代表自己也參與了游戲。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人不願意放過他。
一只飛來的沙包正中他的面門,他感覺鼻子很痛,鼻腔癢癢的,緊接着,有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
不是第一次發生這樣的事,他已經習慣了。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大哭大鬧,而是拔腿就跑。他知道哭鬧沒有用,還會被打。他不想院長媽媽為他擔心。
身後的小孩們窮追不舍,仿佛欺負他是貧瘠生活裏唯一的樂趣。他不敢停,頻頻回頭看追他的哥哥們,一不小心,就撞在了一位高大的男人身上。
來人一身筆挺的西裝,身旁還跟着一位金發碧眼的漂亮叔叔,一看就是兩位貴人。
追他的小孩看到這個場景都躲了起來,他看到自己的鼻血蹭到了男人的衣服上,自知闖禍了,他趕緊捏着髒兮兮的袖子給男人擦,仰着笑臉道:“對不起,叔叔,小七不是故意的,您別生氣。”
男人很和善,蹲身摸摸他的腦袋,說:“你叫小七?”
“嗯嗯。”他點頭。
“今年幾歲了?”男人繼續問。
“快六歲了。”這些問題都是家長必問問題,他早已對答如流。
這時,夏院長從辦公室走了出來,她看到小孩,驚訝道:“小七,你怎麽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臉此時有多糟糕,他笑道:“摔的,不小心摔的。”
男人心疼看着他,道:“夏院長,這個孩子的資料能讓我看看嗎?”
他好像又被選上了。可是今天兩位家長沒讓他背古詩,也沒讓他唱兒歌,他被帶到了院長辦公室門外,隐約能聽到裏面幾位大人的交談。
“小七是個苦命孩子,您也看到了,他在這裏生活得并不好,左先生,Ason先生,我知道你們是心善的人,你們,就給他一條活路吧,明天那位岳先生又該來了,我真怕我護不住他,那位岳先生,實在是令人不齒,我沒辦法把小七交給他……”院長聲音幾度哽咽。
小七豎着耳朵,他覺得很抱歉,又讓院長媽媽操心難過了。他真的是個壞小孩,難怪沒人喜歡。
沒一會兒,門被打開了。
那位藍眼睛漂亮叔叔蹲在他面前,笑眯眯問:“小七願意和我們走嗎?”
他瞪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真的有人願意帶他回家?
他摸了摸自己的後頸,結巴道:“小,小七,生病,有病,可以,可以去嗎?”
漂亮男人捏捏他的小臉:“當然可以,不管小七生什麽病,我們一定會給你治好的,對吧,均?”
他仰頭看着另一位男人,那人神色有些複雜,可片刻後,還是鄭重點頭,說:“是,別擔心。”
他高興壞了,挺着胸脯看向院長媽媽,心道:您看,小七終于有人要了,您別再為我擔心了。
院長背過身默默擦了擦淚,對兩位道:“我帶小七去換身衣服,你們先辦一下領養手續,可以嗎?”
兩位配合點頭:“好。”
小七被院長帶回來了寝室。院長給他換了一件新衣服,又用濕帕替他把臉擦幹淨,說:“小七,跟了新爸爸,一定要聽話,要懂得感恩,不能貪心,要愛他們,孝順他們,不要再回來這裏,知道嗎?”
“可是我會想您呢。”他歪着腦袋說。
院長把布娃娃拿給他,說:“有它陪着,就像我在你身邊,好不好?”
他的東西很少,幾件舊衣服和一個破娃娃,還有一個補丁布包,用他的床單紮成一個小包袱,給他捆在了背上。
院長說,把所有東西收走,就代表再也不會回到這裏,是吉利的象征,可他想着,等他長大了,他還是要回來看院長媽媽的。
兩位叔叔把他牽上了車,他看着熟悉的景色和人不停倒退,直至再也看不見,終于流下了眼淚。
藍眼睛叔叔把他摟在懷裏,說:“別怕,以後我們就是你爸爸了,會對你好的。”
新家真的好大,好幹淨。他的鞋子是髒的,襪子還有破洞,他站在客廳不敢動。
但是兩位叔叔都很友好,他們鼓勵着他,還給他洗了澡,換了漂亮的新衣服和新鞋子,都是合身的,一點都不大。
他從來沒穿過這麽好看的衣服,站在鏡子前臭美了好久,他想給院長媽媽看看,好在,新爸爸似乎了解他的心思,拍了照發給了院長媽媽。
來了這裏,他不再叫小七,他有了名字,叫左年。歲歲年年的年。
新爸爸說:“待會兒帶你見一位小哥哥,他也是很可愛的孩子,你們一定能成為好朋友。”
左年是忐忑的,畢竟福利院的哥哥都很兇,要打人,他怕新哥哥也這樣。
懷着不安的心來到哥哥家,他看到兩位貴氣又好看的男人跟他笑,還問他名字,親切喊他年年。
接着,男人朝樓上喊了一聲:“歲歲,幹爹來了,快下來。”
幾分鐘後,一個穿着背帶褲,白襯衣,帶着小領結的男孩走了下來。
他大概是左年見過最漂亮的哥哥。又白又精致,像童話裏的小王子。
小王子禮貌喊了人,目光不經意朝他掃來,驚喜喊道:“妹妹,是妹妹!”
一旁的男人扶額:“段百歲,你魔怔得男女不分了嗎?這一看就是弟弟啊!”
新爸爸笑起來,說:“言哥,怎麽?真不打算給歲歲生妹妹?”
被叫言哥的人一臉高傲:“不生,我老婆多受罪。”
大人談話間,小哥哥來到他跟前,捏捏他的臉,很輕很輕,不像福利院的哥哥們粗暴,說:“就是妹妹!”
小哥哥很喜歡他,拉着他去玩具房,給他玩小汽車,玩洋娃娃,還把阿姨送來的果盤全部推到他面前,說:“吃!”
左年不敢貪心,在他們那裏,不能一個人吃完全部的零食,要分享。他們的蘋果要分成八塊,他得其中的一小塊,這樣才對。
他挑了一塊最小的蘋果塞進嘴裏,便再也沒動過果盤。
哥哥問他:“你不喜歡吃這些嗎?”
他搖搖頭,說:“不是的,要分享,要很多人吃,不能一個人吃。”
哥哥偏着腦袋:“是啊,我分享給你的呀,你吃啊,沒關系,都吃光,不能浪費。”
他有些膽怯,但是哥哥并不給他猶豫的時間,把草莓,葡萄,一顆接一顆往他嘴裏塞,說:“多吃點,要長胖胖,胖丫頭好看。”
可他不是丫頭,真遺憾。
新家他适應得很快,因為爸爸、幹爹還有哥哥,都待他很好,他們很喜歡他,他也喜歡這裏所有的一切。
可太幸福了,就會出現意外。
胖爸爸的父親不喜歡他,那位爺爺總是板着臉,對他從不笑,還總和胖爸爸吵架。
左年很怕他,他想讨好爺爺,但爺爺從不許他靠近。
後來,他的資料辦齊了,被送去了幼兒園,和哥哥一個學校,只是,他是中班,哥哥是大班。
哥哥經常會來看他,巡視他有沒有被欺負。他喜歡哥哥,因為哥哥是第一個帶他做游戲,給他吃水果,不欺負他,不嫌棄他的同齡人。
所以為了表達自己的感謝,他每天會把幼兒園發的小餅幹和小糖果留下來,全部分享給哥哥。
每當這時,哥哥都會給他們班一位雙胞胎男孩炫耀,說:“這是我弟弟,我也有弟弟,他聽話,還給我留餅幹,你妹妹就會揍你!”
男孩羨慕看着他,說:“我拿妹妹跟你換。”
左年緊張盯着段百歲,生怕他同意,這樣的話,他是不是就不能和哥哥玩了?要去給別人當弟弟?他不願意,他只喜歡歲歲哥哥。
好在,歲歲哥并沒有把他換出去,而是摟着他的肩說:“不換,左年和我天下第一好。”
天下第一好。啊,原來哥哥是這麽想的。
左年好開心,當晚他把這個消息分享給了爸爸,還分享給了他的阿貝貝。他承諾要和哥哥一輩子天下第一好。
然而沒多久,一向不待見他的爺爺居然主動來接他放學。明明還沒到放學時間,爺爺卻說家裏有事,要讓他提前走。
今天的餅幹還沒領到,不能留給哥哥了,左年有些喪氣,他希望哥哥不要生氣。
坐上車,他看到了座椅上收拾好的行李,左年莫名有些不安,司機開車的方向,也不是回家的路,左年瞪着大眼睛,問:“爺爺,您要帶年年去哪?”
左爺爺一臉冷漠:“你從哪裏來的,就回哪裏去。”
左年聞言,眼淚“啪嗒”就掉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裏沒做好,難道是因為還不會數數?還是因為昨天晚上學習寫數字,沒寫好?可他都會努力學的。
左爺爺看着他,道:“你也別怪我,你的情況确實不符合我對孫子的要求。你長大後,對我們家不會有任何幫助,還會拖累左均。你這種情況,很難找到好的家族聯姻,不好的家庭,左均也不會同意你過去,那他只能養你一輩子,你是一個……沒有價值的Omega。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但你……命該如此。”
左年是聽懂了的。他知道,自己又被嫌棄了,他沒有價值,他是小傻子,他會拖累所有人。
左年抹了抹眼淚,不再哭了。他覺得爺爺說得對,他不能拖累爸爸,這些日子爸爸和哥哥給他的愛,已經讓他無以為報了。只是有點遺憾,最後都沒見到哥哥和爸爸,沒和他們好好告別。
他扒着車窗,想把路記下,他想,等他長大了,他再坐車回去找他們,那時候,他應該會數數了,也會寫數字,會有用一點。
還沒到福利院,車子被攔截了下來。
匆匆趕來的漂亮爸爸憤怒拉開車門,把他從後座抱了出來,說:“對不起,寶貝。”
左年摸着漂亮爸爸的臉,不知道他為什麽道歉,只知道他看起來很悲傷很生氣。
左爺爺下車道:“我說了,這個孩子必須送回去。”
向來溫和有禮的漂亮爸爸大聲怒吼:“我的孩子,我自己養!不需要你指手畫腳!”
左年被他抱着,感受到了他因為怒極在發抖,他繼續道:“你下次再私自帶走他,我就報警!我說到做到!”
他們又為他吵架了,左年很難過。他替漂亮爸爸擦着眼淚,說:“爸爸,別哭,年年,沒關系的,年年可以走,別吵架。”
Ason緊緊抱着他,說:“寶貝,不會有人送你走,相信我。”
他們重新回了車裏,這次車子開往了段家。
因為胖爸爸出差要走一個月,漂亮爸爸不放心,所以把他送來了幹爹這裏。
許幹爹把他抱在懷裏,心疼安慰他,放學回來的哥哥一臉凝重站在旁邊,聽完了大人們的談話。
晚上吃過晚飯,兩人又去了玩具房。
哥哥說:“你真是笨蛋,你應該來找我,我會保護你的,才不會讓他帶走你。今天要不是老師打電話,你就被拐賣啦!”
左年想起下午左爺爺說的話,道:“年年應該走的,不應該拖累爸爸,年年是沒用的Omega,長大了,也沒人要……嗚嗚嗚……”
左年很少哭的,但是今天他實在太難受了。他其實不怪左爺爺,他在怪自己。為什麽自己不能聰明一點?不能健康一點?這樣左爺爺也會喜歡他,就不會和爸爸吵架,他長大了,也會成為有用的人,能幫到爸爸。可他怎麽,偏偏就是個笨蛋呢?
“男子漢大豆腐,流血不流淚。你別哭,他們不要你,我要你。”段百歲一臉認真,“我有很多零花錢,養得起你,能養你一輩子。等你長大了,我們就結婚。”
“結婚?”左年吸着鼻子喃喃發出疑問。
“嗯嗯,就像我爹地和爸比那樣,可以生活在一個屋子裏,一起看電視,一起洗澡,一起睡覺。”
“真的嗎?”左年停止了落淚。
如果這樣的話,年年還是有家的。應該不會被送回去吧?
“當然。”段百歲拍拍胸脯,接着又起身道:“你等着。”
他在玩具堆裏瘋狂扒拉,終于從裏面拉出了一個大芭比娃娃來。
他把芭比娃娃手上的戒指撸下來,戴到了左年手上,說:“這是信物,你戴了我送的戒指,就是我的Omega,誰也不能帶走你……”
誰也不能帶走你,你是我的Omega。左年把兩句話記了好多年。
明明和他世界第一好的哥哥,随着年齡的增長對他越來越冷淡。不,好像不只是對他,而是除了學習,他對所有事都變得很冷淡。
他不愛玩玩具了,也不喜歡去游樂場,每年聖誕節的約定,也爽約了。
但只要他主動去找哥哥,哥哥還是會和他說話的,還會送他回家,左年覺得,自己還是不一樣的,只要自己再努力點,就能知道聰明的人到底在想什麽。
所以為了追趕上對方,他很努力學習,還讓爸爸替他請了家教,小升初,他才勉強和段百歲一個學校。
到了學校他才發現,段百歲真的好受歡迎啊。比在幼兒園和小學的時候,還受歡迎。
左年不想段百歲和別人好,于是他只能比別人更殷勤一些。他每天給段百歲做便當,給他送水,下雨給他帶傘,放學等他一起回家。
他覺得自己是不一樣的,畢竟段百歲親口說過,跟他世界第一好,還說過會和他結婚。
已經初中的年紀,自然是懂得結婚的意義。左年很期盼,希望自己快點長大,希望自己變得更加優秀,希望段百歲能早點實現承諾。
他決定好了,初中,高中,大學,他都能追着段百歲走,他可以的。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段百歲選擇高中就出國留學,這是左年始料未及的。
如果出國的話,他真的沒辦法跟去。一來,他的英文很差,二來,左均和Ason 也根本不會放心他一個人出國念書生活,畢竟,他的情況是特殊的。
他看到段百歲申請到學校很開心,他也為他開心,哥哥是去追求夢想的,應該祝福他。
他做了娃娃,希望能保護哥哥。
段百歲走那天,他跟着爸爸去機場送了他,段百歲走得很潇灑,都沒怎麽跟他說過話。
現在想來,他當時應當是覺得解脫了吧,能甩掉他這個跟屁蟲,所以解脫了吧。
原來結婚這個事,只有他在期待,段百歲對他的冷淡,也不是因為長大了害羞,而是……真的不待見他。
原來,段百歲一直都在躲他,才會出國近八年。
原來,他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糟糕,不值得被任何人喜歡。
左年和疾步而來的人對視,他在段百歲的眼裏看到了慌亂。
“你……怎麽在這?”他聽到段百歲喉嚨發緊,聲音不似素日裏的平靜無波。
左年額頭上貼着退燒貼,雙眼燒得通紅看他。片刻後,左年笑得一如既往:“年年發燒了,今天就提前回來了。”
段百歲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說些什麽,這時,和他一起回來的朋友走了過來,局促又不安同他打招呼:“那啥,嫂子,好,好久不見。”
左年朝他揮揮手:“你好。”
“嫂子,我才回國,沒來得及倒時差,腦子不清醒,有,有什麽冒犯的地方,你別往心裏去啊。”男人結巴道歉,恨不得一口咬斷自己的舌頭。
左年扯了扯嘴角:“沒有呀,你怎麽這麽說?”
他扶着牆壁站起來:“我剛剛在找白雪,它跑得太快了,我沒抓住它,好像還崴了腳,它真是不聽話,我再上樓看看。”
段百歲想過去扶他,卻被他阻止道:“哥哥,你朋友來了,年年可以自己上去,沒關系的。”
段百歲抱着僥幸的心理想,左年或許并沒有聽到那些話。否則該哭鼻子了。他現在這種表現,是很正常,很平靜的……
待到人走遠,周緒扇了自己一個大嘴巴,說:“我他媽這張臭嘴!你說,嫂子不會都聽到了吧?”
段百歲看着空曠的樓梯,道:“應該沒有。”
應該沒有,卻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不是,哥,人發燒呢,你不去看看?”周緒推了推他。
段百歲如夢初醒,這才大步往樓上去。
路過寶寶屋時,他推門看了看,白雪趴在貓爬架上,正在舔毛,左年沒在裏面。
他又去開卧室門,左年正蜷在床上,被單蒙着腦袋。
段百歲坐到床邊,隔着被單拍了拍他的背,問:“什麽時候發的燒?”
左年沒回答。
段百歲想拉下他的被子,卻被他死死拽住,左年的聲音有些悶,鼻音很重:“哥哥,年年吃藥了,很困,能不能讓年年睡會兒?”
“那你也不能蒙頭睡,悶壞了怎麽辦?”
“不會的,年年即便是笨蛋,也是知道該怎麽呼吸的。”
段百歲松開了手,說:“那你先休息,吃飯我給你送上來。”
“嗯。”
下了樓,周緒正在抽煙。他看了眼樓上,問:“沒事吧?”
段百歲:“他才吃了藥,困了,想睡會兒。”
劉媽切了水果送出來,段百歲問:“左年是什麽時候發燒的?”
劉媽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左先生中午就回來了,自己買了藥和退燒貼,吃了就上樓了。”
段百歲松了口氣,吃了藥就好。
晚餐劉媽炖了山藥排骨湯,她說這是左年特意吩咐她去買的,炖來給段百歲養胃祛寒。
周緒道:“說真的,你老婆是真愛你啊,就你那平時冷若冰霜,又愛擺臭臉的德行,還出國走了七八年,換誰都把你忘了,也就他,從沒變過,一直等你,多癡情啊。”
段百歲有些得意:“很羨慕嗎?”
周緒“切”了一聲:“我羨慕什麽?我也不差,搞不好我初戀也念着我呢。”
“這話你自己信嗎?”段百歲不鹹不淡道。
周緒:“得,你快給你老婆送飯去吧,咱倆聊不下去了。”
段百歲沒再搭理他,端着碗上樓去找左年。
屋內沒開燈,只有卧房門打開後,廊道的燈光洩了進來。
段百歲把小瓷碗放在床頭,左年還在睡。這會兒沒用被子蒙着頭,把臉露了出來。
退燒貼已經摘掉了,段百歲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感受不太準确,他又俯身,用自己的額頭貼着左年。
好像已經退燒了,額頭沒那麽燙,只是出了一身的汗,鬓角和脖子,都黏黏糊糊的,臉也因為發燒的緣故,變得紅撲撲的。段百歲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又親了親他的臉。
左年終于醒了過來。眼尾發紅,帶着淚漬,很惹人憐。
“起來吃飯。”段百歲伸手抱他。
左年帶着審視的目光看他,看了許久,才端正坐好,乖乖喝湯。後腦勺的頭發因為睡太久,翻翹了幾縷,更增添了他的呆萌。
“哥哥,不吃嗎?”左年啞聲問。
“等你吃完,我就下去吃。”段百歲替他理了理頭發。
可是左年的頭發有它自己的想法,怎麽也按不下去,段百歲覺得好玩,一直搓磨着他那兩绺呆毛。
左年放下碗,溫熱的掌心貼着段百歲的肚子,說:“哥哥,胃痛,去吃飯吧。年年讓劉媽媽炖了湯,要趁熱喝,年年沒關系的,已經好很多了。”
這個時候,左年都還只替他着想。段百歲心裏升起了更多憐愛,他問:“生病了怎麽不告訴我?”
左年垂着眼簾:“只是感冒,哥哥,很忙。”
“感冒也可以告訴我。以後不用給羅助理打電話,可以直接打給我,什麽時候都可以。”段百歲作勢要低頭親他。
左年偏頭躲過,甕聲道:“會傳染,不親……”
段百歲笑了下,最後只是親了親他的額頭和發頂。
看着他把湯喝完,想着人周緒還在樓下等着,段百歲又安撫了左年幾句,這才起身下樓。
周緒還沒開吃,正在玩手機。
瞧見段百歲下來,問:“嫂子好點了沒?”
段百歲:“退燒了,只是沒什麽精神,明天還不舒服的話,我讓陸醫生來一趟。”
周緒“嗬”了一聲,用肩膀撞了撞段百歲,道:“你其實,還是挺喜歡他的吧?瞧你這樣兒,跟初中那是兩摸兩樣啊。”
段百歲為自己盛了一碗湯,而後看着周緒大方承認:“對,我喜歡他。”
晚餐過後,段百歲讓劉媽給周緒收拾一間客房出來。周緒才回來,今晚實在沒精力出去嗨,早早就困了,打着呵欠回房休息。
段百歲安頓好周緒,迫不及待上了樓。
左年這回是醒着的,看樣子是才洗了澡出來,頭發還有點濕,睡衣也重新換了一套,粉藍色更加襯他白。
段百歲坐在他身邊,摸摸他的臉,關切道:“還在生病,怎麽能洗澡?”
左年低着腦袋:“年年,臭,要洗。”
“是嗎?我聞聞。”段百歲湊上去,用鼻尖嗅着左年的頭發,又趁機親了下他的脖子,評價道:“不臭,香的。”
左年覺得癢,縮着躲開他:“因為,洗了,才不臭。”
大抵是因為生病,他說話比平時更加溫吞,整個人也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段百歲心疼他,說:“我去洗澡,今晚我們早點睡。”
在段百歲看來,兩人每晚抱在一起睡,已經是理所應當的事。可等他洗完澡出來,左年卻沒有挪動位置,他抱着他的布娃娃,側身躺着,眼睛又快閉上了。
段百歲笑問:“今晚不和我睡嗎?”
左年沒睜眼:“嗯,年年,自己睡。”
段百歲笑僵在了臉上,欺身壓過去:“怎麽了?”
左年把臉往被窩裏藏了藏,說:“感冒,會傳染。”
又來了,下午也是這個理由不讓他親,左年像是在抗拒他的靠近。
段百歲想到了白天的事,問:“你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左年反問:“聽到什麽?沒有啦,年年好困哦,哥哥不是說早點睡嗎?”
似乎又沒有問題。段百歲一時有點看不透他。
不想繼續僵持,段百歲熄燈回了自己的位置。他這才發現,這張床真的很大。兩人各自睡,他都碰不到左年的手臂。
段百歲有點不習慣。他望着黑壓壓的天花板發了會兒呆,實在是無法入睡,他趁黑摸了過去。這次是他鑽進了左年的被窩,從背後抱住了他,低聲道:“傳染就傳染吧,一個小感冒而已。”
第二日段百歲醒時,左年已經起床了。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賴在他懷裏同他纏綿,而是利落穿好衣服,跟他道早安。
段百歲有些懵。
左年今天繼續休假,沒有去店裏的打算。他送着段百歲出門,還是像往常一樣替他系領帶,叮囑他路上注意安全。
周緒在一旁起哄:“喲,秀恩愛啊?”
左年笑笑不接話。
只有段百歲知道,左年從昨天開始就變得不一樣了。哪裏不一樣呢?
早上開完早會出來,段言問段百歲:“小緒是不是在你那?”
段百歲點頭:“是的,不過一大早他就搬去酒店了,說是他母親昨晚給他打錢了。”
“嘿,他這小子,給他爸急壞了,這個年紀還搞離家出走,真是像沒長大。你周叔叔說他十有八九會來找你,還真是。”段言無奈笑笑,“他最近在A市,你就多照應着他一點,有空也勸勸他,別總和他爸過不去,他爸昨天血壓都飙到一百八了,說早晚被他氣死。”
段百歲點頭應:“好。”
下午段百歲正在看企劃案,家裏的電話突然打了過來。
段百歲眼皮突突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接通後,劉媽焦急的聲音傳來:“小少爺,不好了,左先生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直在哭,哭得好大聲,我敲門他也不開,很像很難受,還一直叫你名字。”
段百歲猛然站起身,問:“他今天……感冒有好點嗎?”
“我看他上午都挺正常的,就是臉很紅,我問他是不是在發燒,他說沒有,吃過午飯他就回房了,沒一會兒就開始哭。”
段百歲隐隐猜測,左年或許是發情期到了。
他趕緊讓羅寅備車,匆匆往家裏趕。
如他所料,他剛走到樓梯口,就聞到一股甜膩的求歡信息素。
段百歲問劉媽:“有備用鑰匙嗎?”
“剛剛找到,在這。”劉媽把鑰匙遞給他,又問:“需要叫陸醫生來一趟嗎?”
段百歲果斷拒絕:“不用。”
他用備用鑰匙打開門,青提軟糖的香味撲面而來,作為Alpha的他,很快就被調動起了高漲的情緒。他感覺得出來,他和左年的契合度變高了。
卧室的大床上沒有人,有細碎的哭聲從浴室傳來。
段百歲放輕腳步走過去,浴室門未關嚴實,留着一絲縫隙。
段百歲能清晰看到,左年躺在浴缸裏,渾身泛着粉,被發情期帶來的躁動折磨得痛哭流涕。
他手裏拿着之前買的小玩具,不知道該往哪裏用,小粉棒在他手裏震動,他磨着腿,哭唧唧道:“怎麽捅嘛,到底怎麽捅嘛?嗚嗚嗚……”
他明明是知道自己發情期要來的,可他一點也沒有向段百歲透露,他寧願借助這些小玩具,也不肯給他打電話。
段百歲有點生氣,握在門把上的手越收越緊,最後怒急反笑。
他試着釋放了一點信息素,左年果然被勾引了出來。
Omega 抖着腿,拉開了浴室門,一頭栽進了他懷裏,渾身發抖,好不可憐。
生理上的折磨讓他失去了理智,他踮着腳,把鼻子努力往段百歲脖子上湊,卻被後者掐住了下颌不準他動。
左年開始簌簌掉眼淚,喃喃道:“給我。”
“給你什麽?”段百歲似笑非笑,“現在想起來你有Alpha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