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爐焰燒雪
第十二章 爐焰燒雪
“殿下!”
随着紅蕊在身後的幾聲呼喊。
楚晏被一擁而上的侍衛摁倒在地,膝蓋磕在了營帳前的木階梯上。
紅蕊也被人鉗制住,跪在一旁。
他吃了疼,背弓起來,緩了片刻後才擡頭望向身前的顧長寧。
後者的臉就跟此刻的天色一般,灰暗陰沉,好似面皮下是遮掩的雷霆。
顧長寧冷冷地瞥了楚晏一眼,左手拿着一封打開的信箋。
“這是你的?”
竹紙在風中翻飛,正是先前楚晏不翼而飛的那封密信。
原來還是落到了顧長寧手裏。
如今否認也遲了。
他眉心微斂,道:“是。”
顧長寧難以置信地冷笑幾聲,拿着那封信在空中揚了揚,“那上面的內容也是你寫的?”
“是我寫的,但我只是想傳信回去,讓旁人知曉我的處境而已。”他辯解道。
顧長寧的眉梢微挑,語氣譏諷:“什麽處境?我看你在這私相授受,過得不是挺好的麽。我是不是應該給你換個大些的住處,好讓你将那些贈禮都分門別類地擺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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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如此...我只是想轉達我仍然平安,好讓——”
“好讓徐錦逢來接你回去?”
楚晏的話被顧長寧打斷,還有些懵,眸中凝滞了片刻,才搖頭。
“你明明說你會留下的,你又騙我,”顧長寧甩開楚晏要伸過來的手,将那封信甩在他啊面前,“你心裏是不是只有遠在姜都的徐郎了?”
楚晏低頭看向這封馬上要被風吹走的信,慌忙抓進手裏。這才發現,信封裏平白多出了一張營地的布防圖。
連那信上的內容也無故多出了好幾句思慕「徐郎」之言。
“這不是我寫的...有人栽贓我,我從未畫過什麽布防圖,也從未寫過什麽徐郎。長寧,我既然已經答應你留下,又怎麽會寄這些東西出去?”
“呵,你方才都認了是你寫的,如今還來狡辯什麽?誰知道你是不是想先騙我放寬對你的看管,然後再跟徐錦逢裏應外合呢?”顧長寧似乎已經認定了是他寫的這信,聽不進他一句辯解。
楚晏搖頭又搖頭,心口宛若滴血。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還有沒有?”顧長寧質問道。
身上的香囊裏還藏有一封徐錦逢的回信,可若此時拿出來,怕只會是火上澆油。
“沒有。”他跪在階前,事到如今,只能撒謊賭一把了。
顧長寧沉默地盯着他,那個厭棄的表情讓楚晏喉中添了些澀意。
最後顧長寧還是信了這話,揮了揮手,吩咐周遭的侍衛:“來人,帶下去,關起來!”
紅蕊被利落地帶了下去。
但攜着楚晏的侍衛剛要走,随行之中一直沉默的墨旗卻突然邁了一步站出來,阻攔道:
“殿下!方才雖然搜過帳中了,但還沒有搜過身,軍中洩密是大罪,若是草草了事,怕是難以服衆。”
顧長寧掃了他一眼,又帶過楚晏,宛若一把帶着戒備與提防的利刃,直直刺向楚晏。
“搜身。”兩個字說得極輕,好像在懷疑自己的命令,又好像在害怕這命令帶來的結果。
“是。”
墨旗得令,走到楚晏身邊,将他的外袍扒下,裏裏外外翻了個遍,又檢查了袖口裏,最後瞥見腰間的香囊,一把扯下。
楚晏還想來奪,卻被他眼疾手快地搶走了。
他扯開香囊,綢布的夾層裏果然還有一張字條。
“殿下,你看!”
顧長寧接過字條,他認得這字跡,就算不認得這字跡,也認得落款錦逢二字。
情深義重的字句又在耳畔,信中又春樹暮雲,盡是關切之語,甚至還被楚晏貼身收着。
他也想信楚晏沒有騙他,但就在剛才,楚晏還在騙他沒有旁的信件了,這要他如何再信?
他的眼眸裏壓制不住的怒意翻騰,将墨旗手裏的香囊搶過扔在楚晏的臉上,裏頭的香料翻了一地。
“給你遞信的人,是誰?”
楚晏垂眸,無力辯駁什麽,軟綿綿的香囊打得并不疼,但他的心裏卻像是被割了一刀。
看來是他的出現阻擾了一些人的利益,否則也不會如此大費周章地陷害他。
但眼下決不能再拖累菱生。他閉上了眼,道:“不知,我只是趁着散步之際,将信放到一處雪洞裏,自會有人來取了送出。眼下既然已經鬧大,恐怕那人也已經逃了。”
周遭的議論愈發不可收拾,甚至互相起了猜忌之心。
顧長寧本想着,若是楚晏能供出那人,給衆人一個交代,他也能從輕發落。可如今楚晏這番話,倒像是把所有罪責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難道以為自己猜不出是誰嗎?
那些個賤民的命當真就比你楚晏要珍貴嗎?
他最是讨厭楚晏這副惺惺作态、宛若聖人一般的行事作風,從前他便是被這副樣子騙得最深。
以至于在獄中天真地盼着楚晏來救他,卻先等到了楚晏被立為太子的消息。
而如今他對楚晏心軟,也只換來了楚晏的背叛。
想到這些,他又狠下了心。
既然楚晏可以對他無義,他也不必留情。
“軍中洩密,按律當斬。但念在你我相識多年,那人我可以不追究,但你我之間,也就到此為止。來人,看住他,在這跪着,讓所有人看看洩密奸細是什麽下場,以儆效尤。”
言罷,他甩開幕簾,頭也不回地進了帳中。
帳中堆着好幾個箱子,金銀也好,不值錢的玩意兒也好,通通占據了這個他給楚晏安置的地方。
他心中的情緒已然分不清是醋意還是怒火了,沖着身後跟進來的墨旗道:“将這些東西,都給我扔出去。”
墨旗得令,讓人整理了帳中的東西,一一送進庫房。
顧長寧只悶悶地坐在爐邊,氣得難以自己,端來的茶連看都沒看一眼,就打翻在地。
他依稀記得那日醉後問楚晏的問題,還有楚晏答應他時的篤定。
可那些信件抵賴不得,楚晏再怎麽哄他也終究是個姜國人。跟那些害他和母親遭受劫難的人是同本同源。
他怎麽能就那麽輕易地相信了楚晏呢?
“殿下,”他捧着楚晏案上的畫卷,“其他東西都收進了庫房,但此物不知該如何處置,聽說是要送給您的,屬下不敢妄動。”
他側目看了一眼。
這些也不過是楚晏哄人的手段,什麽描萬裏雪景以作生賀,統統是假,想要越過這茫茫荒野逃回姜國才是真。
他要血染姜國,要為母親報仇,就絕不能再被這種東西絆住腳!
他鐵了心道:“燒了吧。”
墨旗應下,抱着畫出了幄帳。
楚晏一眼就看出了他懷裏的東西,眉頭微皺。
墨旗叫侍衛搬了個炭爐過來,然後抱着那卷畫立在爐邊。
階前的楚晏仍然跪着,但他也大概明了要發生些什麽,本就略顯虛弱的臉色頓時就吓得煞白。
“你要做什麽!”他幹澀地吼了一聲。
可墨旗一個眼神,兩旁的侍衛便上前按住想要起身的他。
他死死盯着那幅畫,目光随着那紙上的枯枝落進炭中,被火星吞沒進焰舌裏。
“不要燒我的畫!不準燒!”他沖着墨旗喊,幾個字全好似拼了全身的氣力。
墨旗微微颔首,好像禮數周全,不緊不慢地回答:“屬下只是奉殿下的命令行事。”
是顧長寧...
顧長寧不信他,說什麽「到此為止」,連帶着他送的東西也不要了。
他心如刀絞,可被侍衛按住,連想站起來都做不到,只能無助地喊幾聲,眼睜睜看着明火漸起,将畫上的雪一點點卷入其中。
火光又映着他眼底的雪盡數融化,劃過臉龐,浸染衣襟。
站在爐邊的墨旗并不理會他的嘶吼,将那些竹紙一并倒了進去,火星撲騰着升起來,散進空中。
“不要...”楚晏的聲音帶了哭腔,從怒吼變成了卑微地乞求。
顧長寧不是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在畫上,也不是不知道這時隔三年的畫代表了什麽,可他還是将這些付之一炬。
這好比将他的心用剪子絞了個稀碎。
他哭得有些難看,好幾次差點喘不上氣來。
帳中再有動靜時,是墨岩出來傳話。
跟墨旗的大方磊落不同,墨岩的心虛幾乎寫在了臉上。
“殿下說,您要跪直了,若是倒下一次,就殺一個使團之人。”墨岩輕聲道。
楚晏苦笑一聲,擡手乏乏地抹開淚痕,跪直身子。
夜已經深了,外頭的侍衛并不多,墨旗也已經回了自己帳中。
天上開始零零碎碎地飄雪。
墨岩見此,把火爐朝楚晏的位置搬近了些。
那爐邊還有幾片沒有燒完的碎紙,他彎身撿了起來,又往爐子裏添了些炭,陪在楚晏身側。
楚晏沒有吭聲,也沒有擡眸,灰色的眼睛緊緊盯着營帳。
碎雲一般的雪片落了又落,厚厚地覆在階上,只有火爐周邊把雪地燙了個洞。但到底外頭開闊,這樣的火也暖不了身子。
一旁的楚晏唇色蒼白,跪得挺正,整個人像是凍僵了似的立在雪中。
墨岩實在看不下去,或者說良心作痛,咬着牙進到帳中,冒着惹怒顧長寧的風險勸道:“殿下,已經四更天了,外頭下雪了,您看是不是讓楚晏殿下起來?”
顧長寧今夜宿在楚晏的帳中,但墨岩知道他一直翻來覆去不曾入眠。
床榻上的顧長寧并沒有出聲作答。
墨岩心裏明了,行禮退下。
他走到楚晏跟前,彎身扶他,“您可以起來了。”
楚晏只拂開他的手,自己站起來。
他的鞋襪已經濕透,離火爐遠些的一側,發尾還有些冰屑,是那些雪沫融化又結成的冰。
墨岩看着楚晏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可還沒走上一步,就又直挺挺地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