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相思無醫

第十六章 相思無醫

見他不回話,吳虞又将藥粉過篩,繼續道:“還沒打仗的時候,我曾在姜國游歷過一段時間,你身上的毒,叫做「苦思」,是姜國南方極為罕見的一種巫毒,服用者起先不見任何不适,甚至三五年都不會見效,但人會愈來愈虛弱,後期則肝腸寸斷,宛若飽嘗相思之苦,最後郁郁而終,若非了解,名醫都診不出來此毒。”

楚晏的臉色并沒有太大的變化,眸光流轉,也只添了幾分釋然。

“「苦思」...原來是叫這個名字,也算是貼切了。”

吳虞只覺得他一副淡然模樣很是礙眼,但出于醫者仁心,還是問道:“有人要如此害你,你可知是誰?服用多久了?”

床榻上先傳來幾聲咳嗽,然後接着是楚晏帶着喘息聲的回複:“是我父皇,用了...三年。”

這回輪到吳虞啞然了,什麽父親能舍得給自己的孩子用此種奇毒?

這未免也太荒唐了。

“此毒可有解法?”楚晏卻仍然淡定地看着他,問。

他有些于心不忍,但躊躇片刻後還是搖頭。

楚晏并未有什麽激烈的反應,只默默收回了看過來的目光,落在榻前的一個小木匣上。

吳虞跟着瞥了一眼,猜想那裏面大概是傍身的貴重之物。

“我所見者,都未能活過而立之年,”他将篩過的藥粉倒入缽中,又将銅缽放在炭火邊熱着,“你如今,多大年紀了?”

“若按您的說法,約莫...還能活個四年。”病人平和一笑,倒是比他這個看病的郎中要淡泊豁達。

四年?

吳虞心下一嘆,不好再問什麽,正巧慶平提着半桶雪水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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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這些可以嗎?”他呆頭呆腦地将木桶提至面前,裏頭碎還有些雪碎,但基本上化了,晃蕩晃蕩正好半桶。

吳虞只舀了一勺雪水,澆在的銅缽中,雪水淹沒混合的藥粉,他拿木勺攪拌攪拌,待粉末都化在雪水裏,再将藥湯倒進碗裏,遞到楚晏面前。

“喝掉,有點難喝,忍忍。”

楚晏的目光中含着謝意,接過來皺着眉頭喝下。

吳虞收拾了藥箱,“此藥三日一次,我帶菱生去別處避一避,改日再來,其他的藥我交給慶平了,照常煎煮就是。”

“多謝。”楚晏在床榻上稍稍欠身。

慶平也和善地道了謝,又送至門前。

冷風灌入,吹得楚晏又咳了一陣,鎮定些許之後,被慶平扶着躺下。

慶平給他收拾了帳中,添了些炭,便又出去幹活了。

楚晏望着帳頂的,嘴裏喃喃:“苦思...”

三年前在大殿上,父皇親手遞給了他那個小巧的藥瓶,讓他服下其中的藥丸,還讓他發誓絕對不會跟四弟楚毓争奪皇位。

這才換來了釋放顧長寧的旨意。

不過他當時只以為這是什麽牽制他的蠱毒,多年未曾發作,也沒放在心上。

沒想到父皇竟然是如此不信他,疑他疑到要除之而後快的地步。

他三歲時母妃帶着他從宮中出逃,半路被攔截,母妃墜崖身亡,只留下了他一人。自此父皇便厭惡他到了極點,從不肯來看他。

也因為是逃妃之子,他受盡宮人白眼才長大,如今卻被告知,連生父都不想他活下去。

他這一生當真應了這毒藥之名,苦思而不得解。

幾日後——

風雪依然呼嘯,這荒野中的「城鎮」是夜晚唯一有光亮的地方。

墨岩聽命給顧長寧的杯中添了熱酒,但還是忍不住勸道:“殿下,您少喝些吧,這幾日您總是晚間飲酒,難免第二日起來會覺得傷神。”

顧長寧沒有回答,只舉杯飲盡。

煩愁幾許,哪是一兩杯酒就能澆滅的。他撥開墨岩的手,拿過酒壺自斟自飲。

被他推開的墨岩杵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最後像是鼓起了勇氣一般地開口:“殿下,我聽說前兩日楚晏殿下好像病得挺重,今日才好了些。”

“這樣的天還病了得多難受,長寧哥哥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坐在一旁的謝北軒也跟着勸,還偷偷拿開一旁的酒壺。

“別提他。”顧長寧放下酒杯,不留情面地斥道。

過得越久,他腦海中的「楚晏」便閃現得更頻繁,他隐隐有些不服,尤其是當他摸到右手上的咬痕時,心裏就愈發的郁悶。

他拼命喝醉就是為了不想再滿腦子都是楚晏,偏偏一個兩個的都愛提他。

風寒而已,又能有多嚴重?他對那個違令去瞧病的老郎中,還有偷偷去照顧的慶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已經是格外仁義了。

“人病了一場總會服軟些的,不如趁機去好好談談,總不能一直不去見他吧?”謝北軒冒冒失失地接過墨旗端上來的青茶,遞到顧長寧的面前,“來,長寧哥哥不要喝酒了,喝杯茶漱漱口吧。”

看着謝北軒笑盈盈的雙眸,顧長寧再生氣,也不好拂了他的意,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看外頭雪正要停了,殿下要今晚過去瞧瞧嗎?”墨岩試探地問,一邊讓人将桌上的酒器都盡數收走。

“誰說我要去了?”他喝了茶,斂眉低聲道,“收拾收拾,我乏了,要歇息了。”

謝北軒也不好再勸,無奈地起身,回了自己帳中。

墨岩失落地垂着腦袋,收拾了桌案。又往爐中添了炭,服侍有些醺态的顧長寧就寝,吹了燈,跟着墨旗一起行禮告退。

從顧長寧的住處走出沒多遠,墨旗便拉過他到一處無人的角落。

“你要叛國嗎?”墨旗的語氣聽起來怒不可遏。

墨岩被這沒來由的重罪指責吓了一跳,反手就推開逼上來的墨旗,“你瘋了?我怎麽可能?”

“那你為什麽要幫楚晏?你想讓他們和好嗎?”

“楚晏殿下不是壞人,他從前也幫過我,而且殿下明明就是喜歡楚晏殿下的,我們非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對,為了殿下能夠硬下心攻城,我們絕對不能讓他們和好。姜國是如何對待我們殿下的你比我更清楚,不許再幫他,否則我會告訴殿下是你僞造了布防圖和信件,還要告訴陛下你通敵叛國。”墨旗威脅完,甩手松開他的衣領。

另一邊的中軍帳裏,許是外頭的風聲太盛,顧長寧總覺得心中躁悶,根本睡不着。

楚晏當真會服軟嗎?

他在腦海中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從前,每次他們鬧別扭了,楚晏總是先低頭的那個,會不動聲色地拿一堆他喜愛的物件來哄他。

可如今的楚晏不會再這樣了,他只會一遍一遍地痛斥他為何不能放下仇恨。

他已然是恨意的傀儡,又怎麽可能放下仇恨呢?

三年前,墨旗接應他出逃,此後又想辦法将他的母親送回梧國,可路上卻被溁城附近的強盜劫殺,明明離故國只差一步之遙,他又怎麽會放過溁城那些人呢?

恍惚間他在黑暗中似乎看到了楚晏垂眸淚眼的樣子,生動地仿佛就在他身側。

“呃——”

到底還是喝多了,醉意後知後覺地湧上來,讓他頭疼得緊。

這下更加難以入睡了。

他索性坐起來,披了件外衣。

之前也有過這麽一次,也是喝得爛醉卻頭疼,到營地外頭散心,最後在茫茫的雪裏走着走着——

就跟現在一樣走到了楚晏的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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