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誅心之論
第十八章 誅心之論
中軍帳裏,氣氛要比平常更加凝重。
案前被打過一頓板子的慶平正伏身跪在地上。一旁站着楚晏,案頭放着侍衛的供詞和那個朱漆盒子,盒子裏是那顆碩大的霞珠。
墨旗見主位的顧長寧不發話,便上前代為審問。
“廚房的白糖是你拿的?”
“是我多幹了些活換的,不是偷的。”
“你帳中的糕點盒子,可是謝公子采買的那批?”
慶平點頭。
“這些糕點是楚晏殿下給你的?”
他再次點頭。
“那麽,那霞珠也是楚晏殿下送的?”
慶平一怔,用力搖頭。
“那,是你去偷來的?”
“我沒有!我根本沒見過這個!”
楚晏聽不下去這審問,開口替慶平辯解:“這樣成色大小的霞珠異常珍貴顯眼,慶平若是偷盜,斷然不會選擇此物。”
顧長寧腦袋偏在一側,淡淡地看着他,問了個不搭邊的問題:“徐錦逢見過這類霞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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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又是在說什麽?與他何幹?”楚晏也有些惱了,明明是當下的冤情,何必牽扯進毫不相幹的人。
顧長寧的目光慵懶地移開,落在案前的木匣上,“那就是沒見過了,該不會是你指使人偷來好帶回去借花獻佛吧?”
“不是說此物是在守衛帳中搜出來的,若我是讓人偷了帶回去,怎麽會用來賄賂?”
顧長寧随意拈了幾顆葡萄幹放進手裏,一副好像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我忘了,用來賄賂了啊,那就帶不走了,多可惜。”
楚晏看出他這是在故意裝傻,根本就沒想公正地處理此事。
顧長寧只迎着他愠怒的目光從容一笑,繼而轉頭問慶平:“當真不是你偷的?”
“不是的!我從沒偷過東西!也不敢偷東西的!”慶平一個勁地搖頭否認。
“那就是你主子偷的了,對吧?”說這話時他又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楚晏。
楚晏的眼中微微透着怔愣,被顧長寧這無端的指責噎得無話可說。
“不!我們殿下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楚晏無奈地搖頭,走近慶平身側。慶平本就是個實心腸的人,這場面更是把他吓壞了,腦袋有節奏地磕在地上,一個勁地懇求顧長寧相信。
楚晏彎身拉住慶平,靛青色的衣擺在地上點了點。他擡頭望向對這些熟視無睹的顧長寧,“你何必如此?污蔑我就讓你如此高興嗎?”
“霞珠一事人證物證皆在,是你無法自證清白而已,憑什麽說我是污蔑?更何況,你們當初何嘗不是這麽污蔑我的呢?這是你們欠我的,不過報應在了你們自己身上罷了。”顧長寧用那只殘缺的右手抛了一顆葡萄幹扔在楚晏腳邊,幹癟的果肉頹唐地躺在地上。
楚晏苦澀地盯着那點果肉,像是看到了被抛下的自己。
“我該怎麽罰你呢?”顧長寧擡起了那只殘缺的右手,用玩笑的語氣威脅道,“也砍下你一根手指怎麽樣?”
“殿下!”
楚晏還沒說什麽,身側的慶平先拂開了他的手,不停地磕頭,嘴裏也不住地喊:“是我偷的!跟我們殿下無關,白糖也好,霞珠也好,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是我偷的!”
“慶平...”楚晏伸手扶他,但這次完全阻止不了他磕頭的動作。
顧長寧的神色并無太多變化,但眼中似有似無地閃過掃興的意味。
“是嗎?那帶下去,讓人仔細用刑,看看還有沒有同謀。”
“不可!”楚晏惶急地出聲阻止,慶平最是怕疼,再加上顧長寧這平淡的語氣,怕是一旦用刑,便會指使人下死手。
“都是我做的!沒有幫兇,也沒有同謀,更沒人指使!”
身側的慶平突然邊抖邊喊,說完這話,只見他一咬牙,全力撞向了面前的案角——
慶平也知道自己的确不算聰明,明明怕成這樣,卻還是固執地擔下了這莫須有的罪名。
他要比紅蕊進宮晚,兒時也不過是個笨手笨腳的孩子,卻還要照顧年長他幾歲的楚晏,原以為會像在外頭一樣挨罵,但楚晏很少責備他,每次出門,還會給他帶各式各樣的甜糕和點心,雖然近三年再也沒有機會出去,也從未苛待過他,多年下來,既是主仆,也是一同長大的玩伴。
他沒讀過書,也沒有什麽挂念的親戚,唯一确信的事就是自家主子是個好人。
他也沒把握自己會不會被屈打成招,要是那些刑罰要割耳朵、抽鞭子...想到這些,他渾身就止不住地顫。
但他總不能讓楚晏再病一次。
所以幹脆選擇最笨的方法——
楚晏趔趄地撲向那道血色,将慶平抱進懷裏。
也不知是榆木的桌案實在堅硬,還是慶平決心已定,頭顱被生生磕出了一個洞,粘稠的血漿從臉邊汩汩流下,糊了整張臉。
“慶平!”楚晏從未想過慶平會做到這個份上,明明是最怕疼的人,撞上去的時候該是多絕望。
慶平沒能回應他,嘴唇痛苦地張了張,卻被血塊堵住了喉嚨,只能用手緊緊地抓着楚晏,那雙粗糙的手上還有剛好的凍瘡。
“慶平,你別怕,不要動,我在這。”楚晏的眼裏蓄滿了淚,他撕下一條袖口,将慶平的傷口包紮起來,壓住那暗紅色的血漿泵出的位置。
但那些血越流越多,染紅了靛青的布料,泛着詭異的深紫色。
他抹開慶平臉上的血漬,擡眸案邊的顧長寧,淚光順着這動作滑下來,“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顧長寧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示意墨旗出去叫太醫。
楚晏的衣裳已然看不出原先的顏色,滿是血污,他幾乎把慶平抱到了身上,靠着慶平撞過的案頭,輕聲哄着快要閉上眼睛的慶平。
大概是嘴裏的血塊吐得稍微幹淨了些,慶平扯了扯他的手,迷糊地問:“殿下...我...是不是特別傻...”
“你不傻,你最好了,慶平,再撐會兒好不好?我再給你買糕點,你想吃多少都可以,紅蕊還在等你呢?慶平,醒醒...”
那雙握着他的手卻陡然一松——
楚晏的心髒好像也停了一瞬,他抱緊已然沒了氣息的慶平,只覺得冷,冷到發顫。恍惚間手邊有什麽滾落在地,他看過去,那是一支凍瘡膏。
他的下巴貼在慶平額邊,腥甜的血漬蹭到唇邊,讓他一陣反胃。
姍姍來遲的太醫杵在一旁愣了愣,再過來把脈時只搖了搖頭。
慶平死了。
楚晏怔怔地坐在血泊之中,滿面血淚。
“去換身衣服。”顧長寧五味雜陳地站到他面前,伸手拉他。
楚晏只悲憤地甩開他的手,一反平時的穩重,沖他怒吼:“你這是草芥人命!”
他垂手而立,俯視着楚晏眼中的悲恸,說不出話。明明應該覺得痛快才是,但為何,面對那雙哭得通紅的眼,他會如此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