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尋常不再
第十九章 尋常不再
慶平當晚被葬在了離營地不遠的河邊,晚間下起了雨,澆在還未見融的雪面上,着實寒人,顧長寧沒有準允使團其他人前去送行,茫茫風雪裏楚晏獨自在墳前枯坐,直到哭昏了過去。
“自從那日從墳前回來之後,楚晏殿下就不進食了,也不說話,整日只待在榻上,再這樣下去,我怕...”墨岩在顧長寧身側垂首,将實情禀報。
“他是要餓死才甘心嗎?”顧長寧也明了墨岩未盡之言,惱火地将手邊茶杯推到一旁,拂了拂衣擺,起身。
徑直朝楚晏的帳子去。
撥開門簾,楚晏就坐在那略顯寒酸的床榻上,靜靜地盯着床頭的木匣。
桌上擺着一碗先前送來的甜粥,卻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這麽一看,楚晏的氣色的确不好,從前透亮的眼睛裏也灰蒙蒙的,眼眶周圍腫了一圈,憔悴得哪還像個什麽太子。
顧長寧不見還好,一見更是窩火,壓低了嗓音:“你就為了這麽一個閹人,非要跟我置氣嗎?”
“一起長大的情分,在你眼裏也只是個「閹人」?”楚晏的眼裏一下就蓄滿了淚,堅定地擡頭質問。
仿佛下定了決心要絕食守節一般。
他一時語塞,答不上來,但又咽不下這口氣,抄起桌上的粥碗,一把拽過楚晏的下巴。
“喝掉,你是真想餓死嗎?”他厲聲道,手指掐進齒間,好不容易才迫使楚晏張開了嘴。
一直安靜的楚晏突然試圖掙脫他的手,最後又被他使勁摁住,趁着楚晏仰起頭的空隙,顧長寧把粥碗抵在楚晏的齒間,傾斜着往裏倒粥。
但因為他反抗得太過激烈,白粥只順着脖頸流下來,真正喝進去的少之又少。
“天下還有多少人連口粥都喝不上,你要全都浪費在你這種人身上嗎?”顧長寧邊說邊加重了手上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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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話,楚晏才又妥協下來,任由粥液不由分說地灌進了嘴裏,吞咽進去。
一整碗白粥喂完,楚晏的臉被掐出了兩道紅痕,一脫離顧長寧的手,整個人就往榻邊栽去,幾度反胃,但也只虛弱地幹嘔了幾聲,并沒有吐出什麽東西。
顧長寧的眉心幾乎擰到了一起,他放下粥碗,“你就這麽不肯服軟嗎?”
楚晏垂着腦袋,唯一的動作就是擡手擦了擦嘴邊,又恢複了先前的坐姿,漠然移開視線。
顧長寧還是第一次覺得這麽不順心,哪怕從前在姜國當質子,也沒有被氣得這麽狠過,“你別忘了,使團其他人都還在我手上,你最好是張開你那千金之嘴給我吃點東西,否則使團的人我見一個殺一個!”
大概這威脅也是有效的,從這之後顧長寧再沒聽到過楚晏絕食的消息,只知道楚晏在帳中日夜枯坐。
他去看過幾回,軟硬兼施,但楚晏也沒再跟他說一句話。他索性一氣之下就不再去了,正好姜國的密探傳回消息,說是姜國皇帝已經集結兵馬,似乎有意再次開戰。
有時候他恍神之間竟也替楚晏覺得不值,他這麽個和談使團,究竟是來幹什麽來了?
楚晏卻還不知道這個消息,顧長寧也不讓任何人探望,除了他的親信以外,誰都見不到楚晏。
墨岩幸好是其中一員,他負責楚晏每日的膳食,偶爾會給他透露些其他人的狀況。
這日他一收拾好碗筷,就附在楚晏耳畔,忐忑地道:“殿下,近日紅蕊染了風寒,再加上紅蕊前些日子受刑,傷及了筋骨,她這兩天又發着高燒,疼得下不來床。”
一直像是一尊瓷像的楚晏這才稍微有了些反應,眼眸裏掠過擔憂,開口說了話:“有大夫去瞧過了嗎?”
墨岩搖頭,“殿下有令,太醫們和營地的郎中都不許去給使團的人看病,也有不少人本就對姜國人心懷芥蒂,更加沒人去看了。我只送了些退燒的藥過去,那位趙大人幫忙煎的,但情況并不好,使團的随員好幾個都病了,只是沒有紅蕊嚴重,都在帶病幹活。”
楚晏痛心斂眉,他還是第一次覺得這樣疲憊,好像全身的氣力都在那日哭完了。
他無力地意識到,在這異國他鄉,他楚晏根本保不住任何人。
無論是慶平還是紅蕊,只要顧長寧想,就能随意針對。
“他為何變成了這樣?”他低喃,是問不在此處的顧長寧,也是問自己。
墨岩猶豫了片刻,接話:“陛下允諾,若是我們殿下能夠攻破溁城,便屬意他為儲君,所以殿下才會如此執着。也才會有人如此...針對您。”
原來如此,儲君之位,的确是獨此一份的好處,也難怪顧長寧千般萬般地逼迫。
楚晏閉上眼,腦海中浮現起從前的尋常種種,終究是如隙中駒,石中火,大夢一場,如今再不可得了。
姜國——
徐錦逢幾封奏疏都被駁回了,就連他自請前往溁城的奏折也被打了回來,他只能在府中焦頭爛額。
再加上楚晏那邊遲遲沒有了回信,他隐約覺得不妙,只能反複說服自己相信顧長寧不會對楚晏下狠手。
如今皇帝已然纏綿病榻,近來國事都是由楚毓代理。
他穿戴好,拿上笏板,準備上朝。
雖然不必多想也知道昨日的奏疏也肯定被駁回了,但若是在此時稱病不朝,怕是會被楚毓順勢架空。
朝堂上死氣沉沉的,楚毓倒還不敢明目張膽地坐上那把龍椅,另置了一把木椅在一旁,代理朝政。
“今日父皇有道旨意,還請諸君聽好。”楚毓擡了擡手,捧着黃綢聖旨的宮人便上前一步,宣讀聖旨。
“陛下有旨:朕承天命,撫有四方,太子之選,關乎國本,非同小可。昔朕立太子,原冀其能承宗廟之重,守社稷之安。然觀太子品行,未符儲君之望,屢有失德之行,難以承繼大統。加之太子如今遠隔萬裏,歸期未定。朕久病難支,念及社稷安危,特下此诏,廢除楚晏太子之位,改立四子楚毓為儲,以承天命。欽此。”
徐錦逢聽完這冗長的旨意,立刻就明白這是要将楚晏徹底抛下的意思,心下氣湧如山,若不是被身旁的同僚拉住,恐怕要在衆目睽睽之下抗旨了。
楚毓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安撫道:“徐大人不必如此氣惱,我知你與兄長交好,但眼下改立太子也是不得已的做法。你自請去溁城的奏疏雖然父皇未準,但我也着實欽佩你的膽識。”
說到此處,另一個宮女抱着一柄長劍上前。
楚毓繼續道:“所以我特地從府中挑了一柄寶劍相贈,還請徐大人笑納。”
這把劍徐錦逢認得,是從前顧長寧的佩劍,顧長寧走之後,住處被抄,此劍便不知下落,原來是被楚毓收了去。
還冠冕堂皇說是欽佩他的膽識,明明是在威脅他不要再管楚晏。
他只咬牙忍下,躬身接過了此劍,道:“謝太子殿下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