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嘔心瀝血
第二十六章 嘔心瀝血
顧長寧将楚晏放置在榻上,他一直嘔血,仿佛要把心肝都嘔出來似的,直到墨旗押進來一個醫官給楚晏施針,才漸漸止住,但也不見醒來。
“他這是怎麽了?”顧長寧緊緊握着楚晏的手,不肯松。
“殿下這是情志內傷,應當是目睹了袁副将軍自戕,一時激憤,導致氣血逆亂,進而損傷胃絡,”醫官把脈之後,便說,“但殿下的脈象又有些蹊跷,像是久思不得解,我實在沒見過這種病症,我只能先開幾副應急的方子穩住殿下的情況,但若說根治,在下無能。”
顧長寧壓低了眉頭,揮手讓他趕緊出去煎藥。自己接過了墨旗手裏的帕子,給楚晏擦了擦唇邊的血漬。垂眸時,又看見了脖子上那道被他親手劃破的傷口,凝固的血痂冷厲地呈現線狀,好似泾渭分明一般劃清了二人的界限。
“楚晏?”他掌心裏的手動了動,立刻就将他的心撥得一顫。
床榻上的人昏迷了一夜之後總算是醒了,但那雙眼睛無神地盯着房中的布置,盯了半晌,陰翳的眸光蒙上一層淚花,撲簌簌地落下來。
“楚晏...”
楚晏聽到他的呼喚,才遲遲轉過臉,這副樣子任誰看了也不會和當年縱馬踏花的三皇子聯系在一起。
“袁冼...”
他聽見楚晏無力地張了張嘴,只吐露出這兩個字。“我已讓人将他的屍身收起來了,不會讓他曝屍荒野的。”
脖頸上剛纏上的紗布,又被流下來的淚水打濕了,楚晏就這麽無聲地痛哭了好一陣,哭得人抓心撓肝,恐怕連頑石也會共情與他。
顧長寧趴在床頭,不敢去看楚晏的眼睛,只悔恨地攏着他泛涼的手,生怕楚晏就這麽撒手離開。
哭到幾乎再流不出淚水,楚晏才堪堪停下,抽回了被顧長寧握緊的手,還因為抽得太急被那木制的機械劃破了指尖。
“別讓我待在這...帶我回你那營地吧。”楚晏這話說得既愧疚又絕望。
顧長寧應允了他的要求,帶他回了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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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地裏一如兩日前的模樣,連楚晏帳中的木桶都還盛着水,紅蕊沒有聽墨岩的,一直在盼他回來,連這水也是換了又凍,凍了又換。
一看見楚晏被顧長寧抱進帳中,她眼淚瞬間就掉下來了,也不顧什麽性命尊卑,直接闖了進去。
卻只見到渾身血污的楚晏躺在了榻上,她沖到楚晏跟前,“殿下,您受傷了嗎?有沒有哪兒疼?奴婢給您上藥。”
楚晏哪怕是見到紅蕊,也沒有什麽神情的變化,只是擡眸看着一旁垂手而立的顧長寧。
“送紅蕊回溁城吧,你先前準允過的。”楚晏回來還只說了這麽一句話,他的聲音聽上去好像碎瓷一般,無力又零散。
“殿下!奴婢不走!奴婢在這裏陪您!”紅蕊攀着楚晏的手,不肯松開。
“說好了的,這次要聽我安排。”楚晏将她的手輕輕拂落。說罷,他又看着顧長寧,用詢問一個陌生人的語氣問他:“殿下可應允?”
顧長寧的心像是被人錘了一記悶拳,鈍疼得厲害,只酸澀地坐在了楚晏身邊的矮凳上,道:“嗯,聽你的。”
紅蕊因為有言在先,也不好再抗拒,只是等出來之後,就去求了顧長寧,希望顧長寧能夠次日再送走她,好讓她再守着楚晏過一夜。顧長寧倒是沒有拒絕,只讓她收拾收拾行囊,順道把楚晏的東西,一并都拿過來。
紅蕊拿過來的行囊并不多,一個太子出使,竟然随身的東西這樣少,倒讓他顧長寧了一驚。
“這是?”
他拿過其中一個木盒,打開,一時間惄焉如搗——那裏頭是幾片碎紙,本來他還沒能辨認出是什麽,但看見那燒痕,和紙上的枯枝,便明了這是楚晏要送他的那幅畫。
壯麗的雪原被楚晏這麽一筆一筆添在這畫卷上,那枯枝生花,何嘗不是他無言的期許。顧長寧甚至都無法共情當初自己是怎麽狠下心讓人燒了這畫的,他也不敢想楚晏是抱着怎樣的心情收着這些碎片的。
難怪之前好幾次,楚晏都在對着這木匣發呆。原來他在看的,是他的心血。
顧長寧想到這裏,心一時揪疼,險些喘不上氣。他過去傷害過楚晏的事,樁樁件件,宛如一把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割在他的心頭,剜下血肉,正如那些事曾一刀刀刺向過楚晏一樣。
帳前突然一陣倉促的腳步,紅蕊哭着掀簾進來,道:“殿下又吐血了!”
這話像是一記驚雷,他騰身而起,直奔楚晏那裏。
果然,如紅蕊所說,睡了半晌起來的楚晏又吐了血,帕子上淋漓的鮮紅吓退了旁人,軍中的太醫把了半天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讓他幹着急。
“殿下!臣實在是對症用藥,但不知為何,這病症未見好轉,脈象也越來越亂啊。”太醫跪在一旁,顫顫巍巍地解釋,生怕這個時候被遷怒。
墨岩上前給顧長寧遞了楚晏的湯藥,“殿下,之前營裏的老郎中給楚晏殿下看過病,說不定有什麽法子,我派人去霧城找他吧。”
“嗯,你們都出去吧。”顧長寧還是第一次聽見自己這樣無力的聲音,手中的湯藥泛着濃厚的苦味,是他從小就不喜歡的味道。
帳中只剩他跟楚晏,楚晏虛靠在憑幾上,一手拿着帕子擦拭嘴邊,見顧長寧給他吹了吹勺中湯藥,送到了他嘴邊,只乏乏一笑。
“溁城已破,你何不殺了我?一了百了。”
“你不要說這種話,安心養病。”顧長寧把勺子輕抵在了楚晏因為嘔血變得豔紅的唇邊,白瓷相襯,那唇色更添了幾分妖冶。顧長寧怕弄疼了他,只好更加放輕了手腕,一碗藥喂下來,一向舞刀弄槍慣了的手竟也發酸了。
他将藥碗放在一旁,看着楚晏,躊躇片刻,才問:“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的病症?所以你才跟我說,你快要死了?”
楚晏咳了幾聲,轉身朝裏斜坐着。
“你等我死了,再來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