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新春
第二十八章 新春
等喝下了第不知道多少碗藥的時候,楚晏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好幾天沒見過顧長寧了。
門外的雪愈下愈大,眼下馬上到年關,營地裏也有人開始捯饬年貨,準備在營地湊合過個年。楚晏這裏倒是沒什麽年味兒,冷冷清清的。只有菱生整日過來陪着,拿藥、煎藥、再看他喝藥,已經成為了每日必備的流程。墨岩也偶爾會來,看看帳中是否缺什麽東西,一一備好。但關于顧長寧的消息卻一句都沒提過。
前日他端了來一碗生姜羊肉湯過來,喝到一半,外頭的侍衛卻突然急急忙忙地撩開簾子,欲言又止半晌,看了看墨岩又瞅了瞅楚晏,最後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墨岩突兀地接話,把湯碗遞給了菱生,“問過吳郎中了,這湯滋補,殿下多喝一些,屬下去去就回。”
雖是這麽說,但此後幾日卻都再沒見他回來過。楚晏只從菱生這裏聽聞,近來營地變得陰沉沉的,年末的氛圍一掃而空,但一問緣由又誰都不說,直到除夕這日氛圍才又輕松了些。
只是,楚晏覺得每日的藥,似乎變得苦了許多。
“今天除夕,廚房做了好多好吃的,要不要多吃點?好歹是年夜飯。”
“不必了,幫我撩開簾子,透透氣吧。”他沒有多大的食欲,每日能夠喝些清粥熱湯,就已經是撐腸拄腹了。所以回絕了菱生的建議,讓他一切照常。
門簾一撩開,就能望見外頭的火光和來往的人群。幾陣有節奏的踏步聲經過門口,應當是巡邏的士卒。之前聽墨岩說,大部分的兵力已經轉去了溁城,其他梧國軍隊正在別處集結,準備攻打東南的越城,這個營地所剩的人并不多,大部分是老弱病殘和後勤辎重。
所以也難怪他們會有慶祝過年的心思。
自從去過一次戰場,楚晏便難以入睡,總覺得那些場面會在夢中一遍遍複演。尤其是袁冼墜下的那一幕,在他的夢裏揮之不去,每每夢見,就會淚濕枕邊。
飯後稍坐了一會兒,他接過菱生端來的藥碗,只喝了一口,苦澀的藥香就立刻在嘴裏彌漫開,縱是他這般不怕苦的人也忍不住打了個顫,分了好幾口才堪堪飲盡。
菱生接過空碗,也望向門外的火光,略有些欣喜地道:“聽說今晚營地會有篝火,大家會圍在一起吃年夜飯。說起來我娘以前喜歡在過年的時候做蛋餅,可甜可香了!”
“你不去看看?”
“有什麽好看的,你不是睡不着嗎?正好今夜守歲,我陪你。”菱生給他遞了一個手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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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越發像個大人了,但在一些特別的時刻還是會偶爾流露出獨屬于孩童的天真和希冀。就像此刻,他雖然嘴上說着對新年不感興趣,眼睛卻一直看着外頭。
楚晏拍了拍他的肩,“我從沒見過篝火,你去外頭替我瞧瞧,明日再來告訴我,吳老先生應該也還在營中,去陪他吃年夜飯吧。”
見他還在猶豫,楚晏又勸了勸,最後看着他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才釋然地靠在了憑幾上。
梧國的冬夜被外頭的火光照亮,人影綽約,零星幾點歡笑聲點綴在寂寥的夜裏,又迅速飄散。
門口有人的身影一晃,是幾日未見的墨岩端來了一碗長生粥,“殿下用過晚膳了嗎?我們殿下讓我過來給您送碗甜粥,放了些花生和糯米,能夠潤肺。”
“他回來了?”
“我們殿下嗎?”墨岩一聽他問起,眼眸就亮得有些太過昭然,語氣也跟着欣喜起來,“回來了,只是着了風寒,怕傳給您,才沒過來,現在正在帳中休息呢。”
“怎麽沒死呢?”楚晏擡眸看着他,當頭就潑了一盆冷水。
直接把墨岩問得一愣,杵在原地,接話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楚晏瞥了瞥那粥,“拿回去吧,我已然飽腹,不能再用了。”
墨岩還沒從方才那話的震驚中回過神,呆呆地就端着碗悶頭悶腦地出去了。
他出去時,外頭正好下起了雪,雪透過挂起的門簾,飄進帳中,化在門前暖和的地上,只留下一個個細微的水痕,又立刻被帳中的火爐烤幹,消逝得無影無蹤。
楚晏盯着這雪落了半夜,大概是到了新春,外頭傳來一陣陣吵鬧聲,但很快又偃旗息鼓,又恢複了雪夜特有的寂靜,火光也逐漸黯淡,被無邊的墨色吞沒殆盡。
他仍然睡不着,他在擔心越城沒了溁城的庇佑馳援,又能撐得住幾時,他更擔心,若是有朝一日聽到越城城破的消息時,領兵之人會是這幾日消失不見的顧長寧。
他沉悶地嘆了一聲,嘆息聲融進雪裏,化為水漬。
顧長寧應當圓滿了心願吧,姜國國危,大仇得報,又是梧國軍功加身的皇子,儲君之位,也是囊中之物。
只是他們之間,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還沒睡嗎?”門口傳來的聲音雖然熟悉,卻比往常要輕上許多。
大概是不能背地裏說人閑話,一說便會招來正主。顧長寧迎着他的思緒緩步走過來,彎身看了看炭爐,問:“冷嗎?”
他轉過臉,不去看顧長寧。
後者蹑手蹑腳地走到他床邊坐下,明明他也沒睡,卻像生怕吵着他一樣小心翼翼。
“這幾天覺得怎麽樣?有沒有好一些?”顧長寧說完別過身子,捂着嘴咳了幾聲。
他不答話,依舊漠然地盯着掌中的手爐。
顧長寧大概是嘆了一聲,靠上來,“已經是新春了,楚晏。我帶你回去,去看更北些的雪原如何?”
“雪原我已經見過了,雖是壯麗,閉眼之後卻只剩茫茫。”他終究還是回答了,新春伊始,袁冼卻再也見不到了,他又怎麽能再北上茍活?
“楚晏,我知道從前是我混賬,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改過好嗎?”
“顧長寧,你已非我良人。”
楚晏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樣的力氣說出這句話的,但他在盡力移開視線,好讓自己不去注意顧長寧那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右臂,和傷痕累累的左手。
顧長寧良久沒有說出一句話,若不是還有幾分呼吸聲,楚晏怕是要以為他已經被氣走了。反正從前只要他不肯放軟态度,顧長寧馬上就會大發雷霆,楚晏也已經習慣了。雖然這次并非是為了故意氣他,而是肺腑之言。
“你走吧,我要睡下了。”他翻身躺下,把手爐抱進懷中。
身後又是一陣沉默,接着床榻一軟,顧長寧又脫了外袍躺在了他的榻上。
“楚晏...你說什麽都好,但你不能這樣不要我...”顧長寧從身後輕輕攬住他,拈輕怕重地,用那只受了傷的右臂,不知是怕弄疼了自己還是怕弄疼了他。
他移開手爐,開始在被中解衣帶。
“你做什麽?!”顧長寧順着窸窸窣窣的聲音發現了他的動作,趕忙按住他的手制止。
他輕蔑地嗤笑一聲,“顧長寧,你躺上我的床,難道不是為了這個嗎?我于你而言,不是只有這個價值了嗎?還是你要拉着我去溱城、去越城?”
黑暗中,似乎傳來幾聲突兀的抽噎聲,顧長寧抱緊他,一言不發,手卻死死地攥着要被他抽開的衣帶,不肯松開。
“楚晏,求你別這樣...是我,是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