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同心佩

第二十九章 同心佩

“殿下,您昨夜剛醒,怎麽能任性地出來吹風呢?還是要等傷好全才行,不然落下病根就難辦了。”墨岩清早就守在楚晏的帳外,一見顧長寧出來,就追上來給他披了件外袍,扶着他回到自己的帳中。

那天顧長寧冒險去了那片沼澤,雖然沒有被姜國的将士發現,也一無所獲,但回程的半路上卻遇到了餓狼,是比先前在矮林遇見的那只母狼還要大上一倍的體型,他招架不來,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匹孤狼斬于劍下,但自己也受了傷,從戈壁上滾了下去。

但也是因禍得福,他在那片戈壁底下發現了一個小型的石洞,裏面有一處低窪的小譚,或者說是個面積稍大的水坑,那裏的水面竟然在這樣的冬季也沒有結冰,反而有些溫熱,冒着絲縷熱氣。

更讓顧長寧喜不勝收的是,水坑邊上就長了幾株葉片宛若稻禾的蕨草。他在水邊采了許多,最後體力不支倒在了洞口。

是之後來尋他的馬隊看見了洞口一灘被血跡染紅的雪,才發現了他,将他和藥材帶回了營中。他也昏迷到昨夜才醒過來,差墨岩送了熱粥給楚晏。

“殿下,我先給您換藥吧。”墨岩扶他坐下。

案上是新泡好的雪松茶,格外清冽沁潤。

顧長寧飲了一口,“查到了嗎?”

墨岩一邊把被血浸濕的紗布換下來,一邊垂頭答道:“嗯,交給吳郎中辨別過了,那青茶裏額外放了一些幹葵藥末,說是單飲無妨,但與青茶同用,便會讓人肝氣亢盛,以至于心躁易怒,多疑多夢。”

他盯着眼前雪松茶的茶湯,那水面上倒映着他逐漸凝潤的淚眼。明明仔細一回想便知其中蹊跷。他偏偏這樣晚才反應過來。難怪自從他生辰前幾日開始,他就那麽容易動怒,有時甚至連聽完楚晏一句話的耐心都沒有...都是從開始飲青茶開始。

一切都有跡可循,是他察覺太晚。

他捏緊了手中的茶杯,“謝北軒呢?”

“說是身體不适,您走後幾日就啓程回京都療養了,但屬下趁着謝公子收拾行囊的時候,偷偷搜過了,找到幾份幹葵藥粉。”

謝北軒...

這一刻顧長寧才看清了謝北軒的欲念和野心,這樣卑劣的手段,與平常少年郎的純真判若雲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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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知曉謝北軒只圖謝家的榮華與威名能夠延續,所以才會順水推舟地答應聯姻一事。未曾想平日笑盈盈的謝北軒竟然會将楚晏列為敵對方。

“退婚的信寄出去了嗎?”

“已經寄出了,但還未收到回信。屬下還在謝公子的帳中搜到了一封來自京都的密信,是陛下親筆的。想來之前也曾有過,應該被銷毀了。”

手邊的茶杯哐當一聲掉落,碎片紮眼地散落一地。

顧長寧以為自己戎馬陣前,為梧國立下諸多戰功,父皇便多少會容忍他一些。他早該想到的,他一遍遍回絕父皇處置楚晏的命令,便已經是将王權的利劍懸在了楚晏頭頂。

謝北軒也不是單純圖什麽聯姻,他是想借由助推攻下溁城一事,與皇帝做交易,好讓侯府依舊立于尊榮之位。至于聯姻,不過是為了保全這得之不易的榮華的手段而已。

好一個梧國,好一個父皇,竟然算計他如此之深。

“殿下!”帳外有人高呼一聲,匆匆跑了進來,是原本應該在溁城的墨旗。

“你怎麽回來了?”

墨旗跪在地上,行禮,從袖中拿出一封蓋着朱印的信,“恭喜殿下!墨旗接到聖令,陛下為嘉獎您攻破溁城,親封您為大梧太子,如今聖駕已至祁城,還請殿下移步城中受封!”

“怎麽父皇會突然親自到祁城來?”他讓墨岩把信來過來,拆開一看,的确是父皇召他入城受封的信件,還說什麽聽聞他攻下了溁城,驚喜之情難以自禁,便連夜趕來祁城,要親自見他。

墨旗拱手,“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大業已成。”

顧長寧卻不覺得高興,從前他執着這太子之位,是因為母親,也是因為他咽不下這口氣,同為嫔妃和皇子,怎麽母親和他就能被草草送去他國,其他人就能安然待在梧國。

當然,還為了跟楚晏較勁,畢竟楚晏成了姜國太子,他就覺得自己怎麽也得當上梧國太子才能跟楚晏平起平坐。

可這受封的旨意真落進了手裏,他卻并沒有想象中舒坦,反而心裏堵得慌,那些白紙黑字像是一顆顆頑石,沉進心湖,打破了平靜。

他寧願不要這太子之位,只跟楚晏找個無人知曉的地方躲起來,遠離這些紛争,遠離這吞人的旋渦。

“還請殿下即日啓程。溁城和營地就交給我跟墨岩吧。”墨旗再次行禮。

墨旗是三年前去姜國救出顧長寧的人,生死之交,三年來又格外盡心得力,所以顧長寧對他很是信任。再加上他和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墨岩是堂兄弟,顧長寧自然也就對他放心。

“嗯,明早我就去。今日病體,不宜面聖。”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墨旗立刻就伏身上前清理,一句多話也沒有。

顧長寧安排好軍中事務,祁城離此處不遠,姜國兵力如今又集中在越城,應當不會對這裏造成威脅。他拉開書案上的木匣,裏頭的同心佩竟也蒙了塵,再不似從前溫潤明亮。

大概是離了那個會日日拿在手中拂拭的主人吧。

楚晏帳中,吳虞正給午飯後的楚晏把脈,他平日裏也都要來上兩次,這幾日格外勤,除了早晚各一次,還要在午時或者傍晚來一回。

“如何?那草藥可有用?”楚晏見過顧長寧那一身非金瘡的傷痕,再加上隐隐變苦的湯藥,便大概猜到他是去替他找什麽草藥了。

吳虞摸了摸脈象,沉默片刻才接話:“微乎其微,不過這一時片刻也不至于惡化到身死神滅的地步。”

楚晏并不驚訝,也不失望,如今他還肯好好喝藥,不過是看在吳虞的面子上,想成他名醫之美。至于他本人,其實覺得活與死無甚區別。

“老先生,您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哄哄菱生吧,就說這藥有效,他還小,離別之事卻已經歷過太多,我本是姜國人,不該惹他傷惱。況且您不也說,我這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嗎?”

吳虞的臉色有些動容,嘆了又嘆,收拾了藥箱。

楚晏,你到底是要哄誰你心裏清楚。

他本想這麽說,但張了張嘴,還是未曾脫口。

簾外步履匆匆,顧長寧移身進來,見他也在,上前便問:“怎麽樣?他好些沒有?”

吳虞掃了一眼顧長寧傷痕累累的模樣,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竟然也有如此憔悴的時候,吳虞又見顧長寧滿臉希冀的神情,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明晃晃地盛着易碎的憧憬。

他終于理解了楚晏的意思,如釋重負地長嘆一聲,拱手,“殿下的毒正日漸消解,已然沒有大礙,多加調養,應當能夠好起來。”

孽緣,都是孽緣。

他在心底搖了搖頭,帶上藥箱掩簾而去。

顧長寧按捺不住心中喜悅,走到楚晏床邊坐下,“聽到了嗎?楚晏,只要好好調養,你會好的。”

“嗯。”楚晏移開了視線。

他對顧長寧,恨得切齒切膚不假,但若是看見他因為自己瀕死就變得如此假惺惺的憔悴,也只會讓他作嘔。

什麽「海清河晏,永世長寧」,不過一個兩國糊弄世人的騙局,都只是為了各自的利益謀劃。他不過是一個盲目自大的犧牲品而已。

這場盛大的騙局,終究只騙了他楚晏一個人。

他只悔恨自己為何要将慶平與袁冼卷入這場不堪的戰争中,本就該他楚晏去還清的罪孽,偏偏落在了和他最親近的人身上。

他的思緒還在游蕩,頓覺手中一涼,低頭,是那枚來此第一夜就被顧長寧拿了回去的同心佩。

“離了你,它都沒有光澤了,你戴它很好看,收下好嗎?”

顧長寧說得小心翼翼,手輕輕地覆在他的掌上。

“我明日要去一趟祁城,等我跟父皇禀明,我不想再征戰了,我想帶你回去,我們一起去一個遠離這一切的地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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