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審訊

審訊

那日本人是個少校,長相很是俊秀,不像是解秋夷之前見過的,之前他應該不是在上海的。

那人同解秋夷坐在師部小花園裏,左右看了好久,用一口不标準的中國話道:“在下藤一,想必解師長已經收到您母親被我們帶走的消息。解師長無須擔憂,只要解師長好好與我軍合作,貴母及幾位太太自然不會有任何問題。”

解秋夷放在膝蓋的左手拳頭緊握,骨節都有些發白。

強忍着怒火,道:“怎麽合作。”

藤一笑笑,道:“為了我們大東南亞的經濟繁榮,貴師與我軍駐上海大使館通力合作,在我軍到達上海之日,大開方便之門便可。而我軍可以許諾給解師長比國軍更優厚的條件。”

解秋夷嘴角一挑,笑道:“白日做夢。”

藤一倒也不惱,從口袋裏拿出幾張照片擺在解秋夷面前,道:“我軍很有誠意,希望解師長不要這麽快就拒絕。”

照片裏是解秋夷的母親和幾個姨娘,她們被捆綁着扔在大牢裏,嘴角還有血跡,想必已經受了些苦。

解秋夷心底怒火再也難以按壓,掏槍抵在藤一腦門上,不遠處的靳貴及警衛連都已經掏槍對準。

藤一被頂的歪了些頭,道:“解師長可要想清楚,我如果死了,您的母親和幾位太太便都再也沒有一線生機。”

若是刑罰落在自己身上,這任何要挾都起不到作用。

可他們偏偏擄了自己的母親和姨娘,這讓解秋夷如何選擇?!

握着手槍的手指發白,扳機卻扣不下去。

後牙都幾乎要咬碎,眼睜睜看着那日本人,堂而皇之的從師部大門走了出去。

解秋夷氣的渾身發抖,舉着槍對着空氣半晌,猛地砸向石桌。

用力之猛,槍體都四分五裂,手掌也被劃傷流出血液。

靳貴小跑着過來,解秋夷咬牙說道:“派人一寸一寸的去摸,把他們的關押地點給我搜出來!”

靳貴領命,帶着警衛連跑了出去。

解秋夷站在小花園盡力平息怒氣,好一會兒才突然醒悟,朝門外跑去。

開車到了上海商會,解秋夷剛走進去,就瞧見王聲。

“你怎麽在這兒?!”

王聲看見解秋夷像是瞧見了救星,拽着解秋夷的衣服說道:“老爺被請到大使館去了,那日本人看起來兇神惡煞,會不會對老爺做什麽!”

解秋夷轉身便走。

解千山被請去大使館,無非同解秋夷一般,日本人借宋溯雪等人來要挾解千山“棄暗投明”莫要做徒勞掙紮。

解千山年事已高,這宋溯雪等人被抓的消息他剛知道,便幾乎昏厥。

解秋夷沖進大使館時,大佐正好整以暇的瞧着癱在沙發上的解千山。

解秋夷冷冷的看着大佐,從腰間抽出手槍,身後跟來一串日本警衛員。

解秋夷慢慢的将手槍拉上膛,說道:“大佐不是很了解解某麽,知道解某的槍法及能力吧?你猜,我這左輪六發子彈能不能帶着我父親全身而退?”

大佐自然是不敢猜測,解秋夷的大名在前線就已經響當當了,何況在上海。

門外這些警衛員手裏端着步槍,起得了幾分作用?

他在中國這些年,只記住了一句話,高手從來不缺武器。

手槍裏的六發子彈,足夠帶走大佐的命了。

可大佐手裏還有四條能牽制解秋夷及解千山的命。

他強制冷靜了下來,說道:“解參謀……哦不,現在是解師長了。解師長開槍前可要冷靜思考,我一命究竟值不值您母親一命。”

解秋夷盯着大佐,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慢慢走到大佐面前,冰冷槍體抵在他的額頭,湊近了大佐的耳邊,他一字一句說道:“想要我與你們日本合作,那是白日做夢。用我母親性命來要挾我,若她們安穩活着我尚且能留你一命,但若她們少了一根寒毛,我解秋夷便帶着軍隊踏平你們大使館,信嗎?”

大佐已經幾乎說不出話,被槍抵着額頭及聽着那些冰冷的話,都叫他不敢多言。

解秋夷離了大佐寸許,盯着他的雙眼,道:“我現在帶着我父親離開這兒,你沒有意見吧?”

話說完,解秋夷走到解千山面前,攙起他慢慢朝大使館外面走去。

日本兵圍着解秋夷,沒有大佐的命令,卻不敢開槍。

眼睜睜瞧着解秋夷把解千山帶走。

*

解秋夷坐在解千山床邊,低着頭緊蹙着眉。

靳貴小跑着進來,低聲道:“上海市區已經全部排查過,沒有找到關押地點。”

解秋夷閉上眼,靳貴又道:“現在排查範圍已經擴至郊區,只是範圍太大,可能……需要時間。”

解秋夷道:“那個藤一呢?”

“他大約知道我們要跟蹤,從師部出來他就去了大使館,一直沒有再出來。”

解秋夷疲倦的揮揮手,說道:“繼續排查。”

靳貴領命轉身走出去。

解秋夷擡起頭看解千山,卻發現原來他早就醒了。

解千山握着解秋夷的手,說道:“最壞的可能是什麽?”

解秋夷沒有答,因為他知道解千山只是無意義的問一個問題。

答案兩個人都很清楚。

解千山頭歪到裏面,又道:“你我父子為了民族大義,是注定要舍了你母親她們,對吧。”

“我不會讓母親她們死在日本人手裏的。”解秋夷這句話說得萬分沒有底氣,可他也只能這麽安慰自己和年邁的父親。

解千山背對着解秋夷,縮起身體,一生剛強的他忍不住恸哭起來,道:“你如何……如何叫你母親知道,我們父子也在想盡辦法救她,而不是……就如此便放棄了她……”

解秋夷指甲入膚,印出血印。

年邁父親的恸哭聲在耳邊萦繞,這戰役還未開始便像是瞧見了結局。

靳貴沒有用太多兵力,太鋪張的尋找最後也只能驚動日本人。

解秋夷還沒有回到師部,車在半路就被人攔了下來。

司機從懷裏摸出槍,瞧着站在車門邊的人。

那人只低聲說道:“解師長,中校說,若解師長還想不好,一個小時後,會添一條人命。之後的每一小時,就會死再一個。”

解秋夷打開車門,站在那人面前,道:“若想談合作,至少也要我見見你們那位中校。”

那人一笑,道:“我們中校不會見你。”

解秋夷瞧着那人,嘴角一抿,手心翻轉掏出手槍抵在他的胸口按下扳機。

那人睜大眼瞧着解秋夷,像是到死都想不到解秋夷會殺他。

槍聲驚住街上人群,紛紛抱頭逃竄。

解秋夷站在瞬間清空的大街上,滿目絕望。

他想起父親那句話,至少在他母親死之前讓她知道,他們在竭盡全力的救她,并沒有從一開始就放棄。

可,這就像是個笑話。

因為從一開始,解秋夷和解千山與日本談判就知道,他母親和姨娘們,就注定是犧牲品。

暗室。

戚遇歡還未好透,正喝着熱茶瞧見解秋夷下來。

他面色很是不好,看起來疲倦至極,戚遇歡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他領間多了一顆星,想必是高升了。

解秋夷站在戚遇歡面前,怔怔看他許久,道:“日本特務暗殺組織有一套特別的啓動方式,一環扣一環,你死了,佐野接替,佐野死了四個狙擊手接替。那麽,如果我殺了大使館的那個大佐呢?誰來接替?下一個死的是誰?”

戚遇歡擰着眉瞧着解秋夷,他能看出解秋夷隐忍按壓的情緒:“我不可能告訴你。”

解秋夷伸出手,握着戚遇歡的下颌迫他擡頭看自己,越收越緊:“日本在上海,有一處關押人販的大牢,在哪兒?”

戚遇歡下颌傳來一陣疼痛,他緊皺雙眉,悶不吭聲。

解秋夷彎下腰湊他面前,雙眼盯着,眼神間已經沒了一絲感情:“戚遇歡,你篤定我不會對你上刑嗎?”

“我們上軍校時,都學過一門課程,叫反刑訊。”

解秋夷看着戚遇歡的眼睛,忽的一笑,道:“我們之間這樣的刑訊逼供,是不是才更适合你我相處的模式?你面對這樣的我,是不是才會覺得适應?”

解秋夷松開戚遇歡的下颌,站直身,冷聲道:“我再問你一次,日本在上海關押人販的大牢設在哪兒?”

戚遇歡不再看解秋夷,低頭看着茶杯裏搖曳飄舞的茶葉。

解秋夷将他面前的圓桌猛然踹翻,戚遇歡手裏的茶杯還握在手裏。

解秋夷又湊近戚遇歡,握着他的手越來越用力,直到茶杯終于受不住力碎裂開來,直劃破了兩個人的手。

解秋夷看着戚遇歡,眼淚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滴落,啞着嗓子,又問道:“日本在上海,關押人販的大牢,在哪兒?”

手心傳來一絲劇痛,解秋夷握着戚遇歡的手還在緩緩用力,碎屑紮進皮肉,血像是被束縛已久,噴薄而出,滴落在兩人之間。

戚遇歡看着解秋夷哭,心底一陣鈍痛。

他知道以解秋夷的性子,若不是當真遇見不可解答的要命問題,他不會來逼迫自己。

可戚遇歡如何能邁過心裏那道坎兒,他一旦說出口,這些年所有的堅持全都付之東流,他如何去面對他的國家?

解秋夷看着悶不吭聲的戚遇歡,嘴角揚起一抹苦笑,連帶着臉上還未幹的眼淚,看起來滑稽極了。

“來這兒之前,我就知道結果。可我還是希望你能告訴我,如果你不是戚遇歡,我有千萬種方法讓你開口。可你是戚遇歡。”

解秋夷松了手,兩個人手心都刺入了瓷器碎屑,紮在皮膚裏。

他站起身,慢慢退後。

戚遇歡看見解秋夷滿目絕望,看見他後退的身形,看見他轉身準備上去的動作,終究抵不過心底叫嚣的疼痛,開口道:“你記得我在上海的家嗎?”

解秋夷怎會不記得,上海鄉下圍繞着的小屋子,前面有栅欄圍起的小院,院子裏種着解秋夷叫不出名字的青菜……

戚遇歡緩緩站起身,看着解秋夷,道:“牢裏關着的,是誰?”

解秋夷回身看着他,道:“我母親和姨娘。”

戚遇歡記憶裏,宋溯雪是個一直用慈愛眼光瞧着自己,并照顧自己的女人。

戚遇歡與她并不親近,卻很喜歡她。

戚遇歡低頭看着淌着血的手心,一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張峰良不死,啓動的行動是從錦州派來的中校江川有未,他臉上有一條斜過的刀疤,愛笑,格鬥很厲害,槍法很準。”

戚遇歡擡頭看着解秋夷,道:“他比佐野更厲害。”

解秋夷深深看了戚遇歡一眼,道:“多謝。”

話說完,轉身外面走去。

戚遇歡低頭看着手心裏紮的碎屑,一點點的抽出,疼痛使他眉頭緊鎖,可他很熟悉這種感覺,至少這種疼痛讓他覺得心安。

地上還有些茶杯的碎屑,雖說沒什麽可致命的。

但對于戚遇歡來說,殺個人,也夠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