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別躲
別躲
江淮送她的那間鋪子被更名為“春雪”。
畢竟是京都興旺了數十年的鋪子,裏面的夥計繡娘個個兒是有眼力見兒的。
打聽到新來的掌櫃雖是個年輕女子,卻似乎與門第高懸的安平侯府有着千絲萬縷的粘連,倒也個個兒都很聽使喚,林若雪給他們時不時布置些簡單的繡活兒也算得心應手。
這些日子林若雪除了白日裏照樣去學堂念書,便是急着趕回家和薛氏一同趕制那副作為皇後壽禮的百鳥朝鳳圖。
而江淮也知道她有任務在身,除了在學堂碰見了照常打個照面兒外,倒也沒再過多纏着她。
母親薛氏眼睛雖花了,一身的精湛繡藝卻還在。
在薛氏的指點下,又有春雪的幾個繡娘幫忙,經過十幾個日夜的燈下挑針,作為皇後壽禮的“百鳥朝鳳圖”便加更加點地趕制出來了。
雖然從小就在薛氏那裏見過無數精絕華美的繡作,但這副繡圖被拿到室外鋪展開時,還是一下子驚晃了幾個人的眼。
數百只顏色各異的朱雀鳥獸在淡藍色的長長絲卷上振翅欲飛。
而這些鳥雀的正中,是一只用明皇金絲織成的祥瑞金鳳,每片羽毛都不多不少九九八十一次針角,細細縫成了百鳥之中的展翅金鳳,眸上又以一顆朱紅的牡丹石點綴。
各在一旁舉着卷軸的林若風和小芸只一眼,便被這漫卷的豔光驚得合不攏嘴。
愣愣盯看着的小厮呆了半晌,回過神來時将巴掌拍得啪啪響。
“夫人和姑娘這驚天的手藝,別說皇後娘娘,就是聖上親自見了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
林若雪也直望了好久,看向那小厮嗔笑一聲“多嘴!”。
薛氏也淺淺笑着,指揮小芸将繡圖收起,轉而牽住林若雪的手柔聲吩咐,“雪兒,宮中不比侯府,人多眼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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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拍拍女兒的小手,眼中閃過一絲憂色:“你初次進宮,切要謹言慎行。一定要時刻跟緊了小侯爺,真要出了什麽岔子,也好有個照應。”
林若雪定定地點了點頭,展出一個乖巧地笑顏來:“娘親您就放心吧,侯爺侯夫人和皇後娘娘關系密切,定不會有人為難的。”
母女倆相視一笑,林若雪将繡圖仔細收好,便只等三日後的壽宴上帶進宮去。
***
駛向宮門的馬車走得晃晃悠悠,趕車的徐伯心疼車上的小姑娘起了個大早,特意卡着點讓馬兒在車前小步跑着,能準時到達,卻也好讓車上的人能趁機小憩上一會兒。
但車內的林若雪卻如何能睡得着。
皇後誕辰便在今日,為了進宮特意趕了個大早,日頭還沒全亮,天色尚是微蒙,那副百鳥朝鳳圖被她小心翼翼地用雙臂圈在懷中,她又緊了緊了卷軸,唯恐磕了碰了。
昨日便有侯府的下人來通傳,說小侯爺慣了晨間習武,起得早,便不與她同去,只在宮門口會合。
林若雪出行前特意換了身素雅不招搖的紗衣,但此刻想着要孤身進宮,只覺心跳得愈發快。
好緊張。
別問。
問就是緊張。
她悄悄掀起車簾的一角,車外是各色或華麗或肅穆的馬車與她同向行駛,不用想便知是今日同去赴宴的高門座駕。
簾外頭是登登不絕的馬蹄響和車夫的哧聲,林若雪松開一直緊抿着的下唇,深吸一口氣蓋住怦然的心擂,車內唯有她衣料擦動的輕響。
馬車卻在離宮門大約數百米的地方停下了。
怎麽回事?
林若雪定定地在車內坐了一會兒,卻還不見徐伯轉頭說話,她依稀聽見徐伯和車外的人交涉了一會兒,聲音便止住了,馬車卻仍停在原地沒動。
她忍住忐忑不安的心情,正要探出腦袋去問是什麽人,卻感覺到方才說話的那人繞過車身立在了她的車門前。
從車門外伸進了一只手。
林若雪:?
她頓了一下,又仔細地盯了一會兒。
車外的人居然也罕見地持着耐性。
終于,她通過那修長手指關節處的薄繭認出了這只手的主人。
反應過來的林若雪心中一喜。
江淮!
她毫不思索便扶上了那只手站起,車外的人也貼心地為她将車簾掀開。
日出雲暮,霎見天光。
看到那熟悉的玄衣少年扶着她站在朝霞的風裏,林若雪方才一直牽着的緊張思緒便一同消融了,化作了面上掩不住的欣喜。
她扶着他的手從車上跳下,忍不住便擡起面孔問他,“小侯爺,你怎麽在這裏!”
數日不見,少年似乎又長高了,雪膚上那雙星月眉眼似含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诮意,正垂眸瞧着她,風揚起他額前碎發。
江小侯望着面前雙眸亮晶晶地少女,唇角悄悄上揚,藏住心中的些許得意轉過身。
“宮裏人多,你這笨丫頭膽子又小面又生。”
他邊走邊動作的然地接過林若雪手中的繡圖。
“若是看我不在,偷偷哭鼻子了可如何是好。”
什麽嘛…….
林若雪望着走在前面的俊俏少年,寬肩長腿,直頸蜂腰,明明就是在這裏專程等她,嘴上卻就是不饒人,非要揶揄她幾句才舒服。
幼稚鬼…..
林若雪嘟着嘴在心中腹诽,幾步小跑追上少年的步伐。
而少年感受到身後的少女追上前來,走在他身側氣喘微微。
他幾不可見地勾了勾嘴角。
-
所有馬車最多都只能停在宮門前五十米外,再高的門第也得下了車,乖乖排隊,等着跟宮門守值的太監遞上名帖入宮。
到了林若雪和江小侯這裏,她才不禁在心裏感嘆。
江小侯這張臉,确實好用。
那太監本就是人精,見慣了高門大戶進出,早就是見人下菜的習性。
見林若雪面生,端着一張老臉上下打量了好久,剛要開口,卻又望見和她一同來人是皇後的親侄兒江小侯,又立即擠出一副媚笑神态來。
連名帖看都沒看,便弓着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笑眯眯地将兩人放行。
林若雪踏進宮門和江淮并肩而行,邊走邊悄悄後怕,若是今日沒有江淮和她同往,即使遞上名帖,也難不免要被那勢力眼色見風使舵的太監刁難幾句。
想到此處,心中驟然一暖。
但這股暖意卻随着她們離宴席處越走越近而化之無措和尴尬……
江小侯出入宮內外多年,同往的高門子弟們早就熟悉了他這張俊臉,只是基本沒有敢上前搭話的。
有見他生得好,想上前來攀好讨熟的千金小姐,卻也被他那副冷然模樣勸退。
于是宮中赴宴多年,他向來是形單影只,從無女伴。
但如今不同。
并肩而行,林若雪很難忽略那些明裏暗裏粘在她身上的灼熱目光。
公子千金們望着兩人,各個懷着不敢明說的訝然,只能看着二人走過後轉過身去交頭接耳。
林若雪雖目視着前方,卻覺着身上越來越燙。
看向她的那些四射而來的目光有試探,打量,評判還有隐約的羨慕。
她越發不自在,一邊走着,離身旁那人的距離也就不經意越來越遠。
身旁少年卻将她的一系列小動作盡收眼底,卻一直沒說話,直到他們之間遠出了一個他再也無法忍受的距離….
“靠過來,林若雪。”
林若雪一驚,仰頭向他看去。
江小侯依舊目視着前方面無表情,沉聲而出的卻是不容她違抗的命令。
林若雪神色一頓,那少年又漫不經心地瞥她一眼。
“自己過來。”
“或者我親自去拉你過來。”
這話就像有溫度是的燙得她面上發熱。
不是。
他為什麽能這樣面不改色地說出來如此讓人面紅耳赤的話!?
不,準确而言,應該算作是威脅。
縱使依然被四周那些打探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她終是不敢違抗少年不容置喙的命令,踱着步子慢慢向他靠過去。
還沒靠至太近,卻又猛得被人攥住細白的手腕,輕輕一帶…
她整個人便幾乎一個踉跄栽到他身上,鼻尖撞上他隔着衣料的胸腔,才堪堪穩住身子。
一陣少年衣料上特有的皂莢香味撲面而來,她的鼻尖險險和他脖頸上的肌膚擦肩而過。
她倏然一下睜圓了雙眸,少年灼熱的體感似乎還在她的鼻尖散着餘溫…
好了。
這下她的臉算是在大庭廣衆下熟了個透。
藏無可藏。
四周目睹這一場面的人悄然發出的訝然唏噓和驚嘆聲,還是蚊蠅一樣不可忽略地鑽入她的耳膜。
林若雪紅着一張小臉怒瞪着身前面色狡黠的少年。
江小侯卻笑得頗有深意,上揚的劍眉還藏着一抹不動聲色的自得。
“這下不用躲了。”
少年的薄唇湊到她耳畔,用只有他二人能聽見的音色低沉道。
“他們已經都瞧見了。”
說着便心情頗好地大步而去。
林若雪揉着手腕子,忍無可忍地瞪着前方揚長而去的始作俑者江小侯。
卻不見背對着他遠去的少年那張驚絕俊美的臉上,嘴角揚起的笑容愈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