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吻別
吻別
江淮在前面默默走着, 留她一個背影,沒說話。林若雪望着他清清冷冷的模樣,心裏泛起了嘀咕。
這人還是這樣愛生氣。
他其實很少有真正怪自己的時候,上次這樣氣惱不說話, 還是因着替她挨萬氏的鞭子時, 她不顧他的阻攔替他求情。
這次氣惱, 無外乎又是不滿自己攔着他找王洛讨公道罷了。
幾次生氣都是因着護佑自己, 林若雪歪腦袋瞧他, 暗暗中倒品出了些別樣滋味。
平日行事霸道些卻又實有匡扶弱小的心意,這樣一個武藝超群的少年, 倒真是天生的将領之才。
月光下少年一身清骨剛正挺闊,林若雪望着他背影,突然在原地站住。
“江小侯!”
她朗聲喊他。
江淮聽見她的聲音,步子頓住,微側過頭。
林若雪吸了口氣,突然拎起裙擺, 小跑着奔向他,猛得一跳便竄到了他的後背上。
“我走不動了,你背我!”她兩手勾住他修長的脖頸, 耍賴一般從後面攀住他, 小腿順勢往他硬窄的腰上盤。
帶着少女馨香的氣息一下一下吹在他脖子上,林若雪不滿地用腳尖敲敲他的大腿根,“動呀,你怎麽不動了?”
“嗯?”少年的表情空白一晌, 随即反應過來她話裏的意思, 神色便略有些微妙。
他挑眉,兩手繞到後面輕輕托起她的臀部, 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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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太快了,怕你受不住。”
林若雪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什麽受得住受不住的,你走快些,你們營裏不是整天念叨什麽行動如風,你走這麽慢,到戰場上不得被敵軍給捉住了?”
“哦?”江淮沒直接說是怕她掉下來,他背着她,依舊走得緩慢。
“原來你一直盼着我被敵人捉去,好換一個夫婿?”
“胡說什麽!”
林若雪果然氣惱,這人好生狡猾,她并非這樣想,所以當然不能說是。可若說不是,那就是間接肯定了他是自己的夫郎,承認自己是他的妻子。雖說此事已經是定勢,可就這樣沾自己便宜,還是讓人好生不爽!
于是,她嗷嗚一口,想也不想就朝他頸側咬去,收了幾成力,但想來這人也能得個教訓!
貝齒落下,江淮果然吃痛地輕“嘶”一聲。
他不用回頭看,就知道此時少女在他背上如何耀武揚威地盯着他,約莫對自己“還擊”的行為十分滿意。他沒轉頭,卻突然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林若雪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不知從何時開始,這人的一系列反應似乎都不太在她的預料內了。
她垂眸望向自己方才咬過的地方,淺紅的一小排齒印,落在少年青白的皮膚上更顯得妖冶奪目。
她納悶了,應該挺痛啊,他笑什麽?不應該啊?
“再啃一口。”江淮突然淡淡地道。
林若雪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
少年再一次沉默,她蹙起了眉頭,沒多想,又是一口咬在了方才留下的齒印上面。
随即擡起頭,月光下,一圈淡淡的紅勳章似的鑲嵌在少年脖間,十分奪目。
“嗯,就這樣。”江淮望着前方出聲道,語氣裏似乎十分滿意,甚至還有幾分懶洋洋的舒服。
“以後再有人欺負你,就要用這樣的力道,還施彼身。”
略微思忖,林若雪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原來他是懷着這樣良苦的用心,自己還以為他又有什麽獨特的癖好,真是錯怪好人了。
想了想,她有些不好意思,身子軟軟地又趴回他背上,小巧的下巴輕輕蹭着他的後頸,“那小侯爺不生我的氣了吧?”
江淮将她的臀部又往上托了托,淡淡地嗯了一聲。
人跡稀少的小路,少年背着她緩緩地走着,淡淡樹影灑在人的衣衫。
林若雪低頭觀察着,月色下,兩人的影子逐漸融合成一個,過了一會兒,又悄悄映出了兩端。
她安靜地伏在他挺闊的後背上,忽然有些傷感。
“淮哥哥。”她将腦袋乖順地擱在他的頸邊,忽然喃喃地開口叫他。
“你再過一日又要走了,我真的不想叫你走的。”
江淮也默了一下,再開口時聲色毅然,“等我回來,立即迎你進府,用最盛大的儀仗。”
“哦。”林若雪将腦袋埋到他發間,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
她側頭瞧着天邊的月色,聲音悶悶的:“那你不會…..在行軍間又遇到別的什麽女子….然後喜歡——”
“放屁。”
江淮言簡意赅打斷她的胡言亂語,“行軍打仗,除了男人連只母耗子都遇不到,本侯暫時還沒有龍陽之癖。”
“再者。”他的音色低沉了下來,“男子漢一諾千金,你這樣胡亂揣測,當我江淮是什麽人?”
“哦……”林若雪悻悻地将臉孔在他發間埋得更深了些,這人真是氣性大,開個玩笑都不行。
“還有你。”
想到什麽,江淮的步子突然停住,回頭望着背後整個人縮在他身上的少女。
“我不在的這些時日,你最好也自覺安分些,若被我發現,有別的什麽不要命的敢同你拉扯不清——”
他頓了一下,兩只手威脅般地輕輕摩挲着林若雪的臀肉,聲線冷了下來,唇角勾出一抹危險的弧度:
“本侯發誓,一定會叫他死得很難看。”
*
江淮留京的最後幾日,只覺得比以往都要快。
他們一同去宮中拜別了江皇後,皇後的身子開春也并未見好,強撐着叮咛了許多,又特意囑咐了兩人的婚事,說是再歸京時便成婚,最後又依依不舍地扶着宮人将兩人送到了宮門口。
剩下的時日,他們便膩在府裏,賭書觀棋,閑看落花;
花叢亭下,林若雪癱靠在江淮懷裏,感受着他身上的溫度,心中卻依舊酸楚難言。
沙場兇險,下次再見,還不知是年歲幾何。
眨眼間,便到了江淮領兵歸隊的日子。
歲末年初,鞑鞑屢次犯境,此次出征便是去平定這些邊關小國的數次作亂。
上官元帥已在開年之初率先領主隊十二萬将士向鞑鞑行進,留下心腹愛将江淮在京駐守,只等今日,率領八萬精兵,前往邊關會和。
這是林若雪第一次見江淮身着戎裝。
城關遼闊,八萬全副武裝的将士手持盾劍,沉默有序地立在郊原肅冷的風裏。
即将帶領他們遠赴邊關的少年将領,身披銀白的軟甲,高坐在健碩鬓豐的白馬上,手執一支兩人高鋒銳锃亮的長槍,抵在細軟荒蕪的沙地。
銀色的面甲罩住了少年如玉雕琢的下半張臉,只露一雙冷若寒星的眸。長如鴉羽的長睫微顫幾下,他五指微動,勒緊了手中缰繩。
林若雪站在離他不遠的城樓門洞內,身後跟着侯府衆人。
她遙遙地直立着遠望,盡力想在長輩前表現得更堅強些,不願意徒增侯爺侯夫人的傷懷。
估算着時辰,接近隊伍快要出發的時候了。
可就在這一刻,她的目光同回過頭的江淮彙合。
天邊泛着冥冥的薄霧,她一擡眼,恰又跌入深亮的寒潭。
林若雪發誓,在此之前,她真真是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建設;
她跟自己說,你是林若雪,是少年将領的妻子,你不能像尋常女子那樣依依不舍感懷傷別,你要堅強,要深藏情緒,不叫他看出難過,他才能安心奔赴沙場。
可是一瞬,就是他臨行前遙遙相望的那一瞬,那熟悉的目光隔着千軍萬馬遠遠投來時,她忽然覺得,自己離他好遠,忽然所有的心防,都有要潰敗決堤之勢。
她遠遠地望着她,十指将手心攥得發白,寬大袖袍中纖薄的身體卻由不住地顫抖。肅冷的寒風不留情吹起她的鬓發,她被突如其來的風勢吹得一個趄趔,踉跄幾步上前,手指死死扣住堅冷的城牆。
寒風中,林若雪大口大口喘着氣,面上憋的通紅。腕上玉镯碰上磚石發出叮一聲脆響,她愣了一晌,終歸還是忍不住,扶着城門,大滴大滴地滾落下淚來。
她這副樣子,望得原本端立着的趙氏也一下忍不住,轉身埋在安平侯的懷中,身軀聳動着嗚咽起來。
安平侯一面輕輕拍着她的背,一面側過頭去,用另只手悄悄揩着眼淚。
于是誰都沒注意,馬上高坐着的少年,握着缰繩的那只手,微不可查地顫了顫。
他靜默了一晌,便毫不猶豫地飛身下馬,大步流星朝城樓這邊走來。
快到接近城樓時,少年将領面向隊伍,朗聲喊道“轉!”
地面瞬間發出沉悶地塵土碰撞聲,八萬精兵在江淮的命令下背過身去。
江淮向城樓走來。
先立于安平侯和趙氏面前,撩起衣袍,一只長腿後撤便沉默地跪下,無聲地向二人重重一拜。
安平侯和侯夫人不忍再看,含淚背過身。
江淮起身,将目光向另一邊的林若雪望去。
林若雪手指仍扣着城牆,望見少見箭步如風,沉默地向自己走來。
江淮在她面前停住一瞬,晦暗不明的門樓內,少年垂眸望着她,目光深深,沒有說話。
林若雪雙唇輕動,下一瞬便被他打橫抱起,沉默地向樓後走去。
林若雪被他抱着,腦子裏一片空白,她擡眼,入目是少年鋒銳刀削般的下颌,她心中砰砰地跳。
樓後停着侯府的馬車,趕車的徐伯恭敬地向他颔首,“小侯爺。”
江淮沒作聲,抱着林若雪繞到車後,掀起車簾,将她輕放在座位上。
林若雪來不及做不出反應,他的唇便一瞬間貼上,霸道又熟練地撬開她的牙關,在其中翻湧挑動。
呼吸漸漸錯亂,林若雪下意識閉上眼向他繞在身後的臂膀上靠去。少年的吻,沉默冰涼,夾雜着不容拒絕的攻勢,在臨行前,最後一次掠奪城池,讓她潰不成軍。
直到指尖掐得生疼,少年終于停住動作,他雙手捧起她的臉和自己貼得極近,黑暗中,兩人近距離相對着,林若雪感覺到他噴薄在自己臉上粗重的喘息。
“別哭,等着我。”黑暗中,少年啞聲道。
林若雪望着他,忍住眼眶中蓄滿了的淚,木木點頭。
少年沉默,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她很久,眼底暗流翻湧,隐約閃過多種情緒,似乎要将她此時的模樣刻在骨血裏;
他喉結滾動幾下,最終化作一個沉悶輕緩的吻,沉默地落在她的額頭。
“替我保管着。”他低聲道。
“我看着你走。”
林若雪懷中冰涼,低頭看,被擱了一個玉白的物件兒。
少年已經起身而去,朝車廂內望了一眼,轉身吩咐徐伯:“送姑娘回府。”
徐伯會意,點頭應是。
林若雪一驚,剛要掀起車簾向外看,卻聽一聲長鞭劃破空氣,徐伯“駕”得一聲,馬車已向回府的方向駛去。
噠噠颠簸聲中,她如夢方醒探出頭,少年武将沉默地望着她離去的方向,瞧不清面上神情。
方才隐忍的淚水終于在此刻奪眶而出,迷蒙中,她望見少年站在風裏,望着她遠去的行跡,風吹起他玄色的衣袍迎風鼓起,他立在原地,望着馬車漸行漸遠。
“江淮!”
林若雪再忍不住,獵獵風聲中她不甘心地喊着他的名字,可她的聲音鑽到風裏,不一會兒就飄散。
十指死死扣着窗沿,卻只能遠遠地看見城牆下,他獨立風中的颀長身影變得越來越小,極近模糊—
直到他的身形徹底和淚光融為一色,再也瞧不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