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徐青之死

徐青之死

徐青愣在了那裏, 不僅是他,滿場的江家軍包括藏在江家軍身後的百姓都愣在了原地,靜默地注視着憑倚風中的那一對老者。

林若雪感覺到身後的人身體顫了一下。

徐青的面色隐晦地閃爍了下,漲紅的雙眼又将目光移向劉寧, 咆哮道:“姓劉的!你他媽是什麽意思!要我的命便來拿, 把他們抓來是做什麽!”

“诶——”劉寧突然被他點到, 匆忙擺手道:“徐青, 這次你可不能冤枉我, 你問問他們二老,是我将他們兩位捉來的麽?”

他無辜地望向徐立仁和王氏:“分明是二老千裏迢迢來尋我, 為了見你一面特意來的呀。”

不知是不是太多愧疚和恨意,徐立仁的頭埋得很深,沒人能看見他的神情,只看見滿頭華發迎風飄揚。而那在寬闊褲腳下的一雙腿,不知是否是因為病痛,窸窸抖動着支撐身體, 堪堪欲墜。

連林若雪也驚異地睜大了眼睛,曾經名震京城的徐掌門,年過半百卻鶴發鋼骨, 橫眉一豎連王公貴族都要抖幾抖怕三分。又怎麽短短這幾年…….便蒼頹至如此模樣?

徐青沒有說話, 站在原地,屋檐剛好擋住他的面色叫人分辨不見。但林若雪卻明顯感覺到,一直死死扣住她肩膀的那雙手,越來愈顫得吓人, 冷得吓人。

無人窺見的陰影裏, 徐青緊咬下唇,死死地盯着城下垂首而立的徐立仁。

其實, 如今這個景象對他而言也并不算太過陌生。畢竟他早就夢見過許多次。

叛逃白帝城的許多個晚上,午夜夢回,他無數次夢見過自己浩然正氣剛正不阿的師尊,對着他怒目而視。

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計其數,那些人死前對他的詛咒辱罵早就聽得他耳朵起繭了。可唯獨一人,哪怕是出現在他夢中,遠遠地站在那裏,只需對他怒目而視,不發一言,便能叫他雙腿都如篩糠頃刻便想跪地痛哭。

此人無他,便是如今在風中和他對立牆下的舊時恩師,徐立仁。

肩膀一松,林若雪察覺背後那雙顫抖的手慢慢停住了顫栗,從她肩膀滑落下來。

徐青放開了林若雪,繞過她,走出陰影,站到了城牆之前。

場下的江家軍瞬間一片嘩然。畢竟這對于徐青而言,其實是一個十分危險的舉動,沒了對林若雪的挾持,他袒露光下,只要別人想,一箭射去,頃刻便能要了他的命。

王洛和幾個副将同時向江淮看去,卻見江淮面色沉冷,望着牆上的人,不發一言。于是他們也轉回目光。

一片肅靜中,忽然傳來木杖拄地“咚”的一聲鈍響!

木器接地,其實很少能發出這樣驚人的頓地聲,可見持杖之人體內殘餘的功力驚人,和他的滔天怒意。

所有人不約而同向發出聲音的徐立仁望去。

徐青的身體也不由得一頓。

只見朔風中,徐立仁顫抖着身體,似乎在緩緩地擡起頭來,雙唇顫動着不斷嗫嚅着:“孽……孽…..”

王洛疑道:“孽什麽?孽障?”被劉寧白了一眼于是悻悻閉上嘴。

徐青死死扣着城牆的指節漸漸發白,他死咬着下唇,面色發白,似乎早預料到并等待着徐立仁接下來的那個字。畢竟他尚在師門時便被罵過無數遍了。

可是當徐立仁擡起頭來,他還是不由得一愣。

他看見那個記憶中剛直不阿的師父,此刻并沒有對着他怒目而視斥責他的許多罪行,只慢慢睜開蒼老的眼,任風吹得他眼中濁淚滾滾而下。

雙唇顫抖着張開,流淚嘆息道:“青兒……”

“青兒,聽我的,收手罷!”話音沒落又劇烈地咳嗽起來,王氏匆忙上前攙扶住他。

徐青的下唇動了動,只一瞬便又咬緊了牙關,他雙眼猩紅地望着老者大聲斥道:

“徐立仁!你現在又在這裏裝什麽好人!當初若不是你不顧我的祈求硬将我趕出師門,我怎會落得如此!那樣大的雨,我在你房門前跪了三天三夜,你當初那般冷硬決絕,如今又在這裏扮什麽可憐!”

“青兒,住口!”吼出這話的竟是王氏。

徐青微微愣住。王氏性子向來柔和,當初每每徐青受罰都是王氏安慰他給他塗藥送湯,鮮少有這樣聲色疾厲的時候。

她一雙平和的眼也流下兩行淚來:“青兒,你師父當初怎會真的趕你走啊!”

“當時你偷襲江小侯爺至他摔下馬,你師父若不明面上将你趕出門,那些王公貴族如何會放過你?若不堂而皇之告訴所有人他已經重重懲治了你,偷襲這件事便永遠将你定在恥辱柱上,你終身都擺不脫這個偷襲的烙印!”

陳年舊事排山倒海般湧起,徐青眼球布滿血絲,不甘心地吼道:“那又如何!說到底還是為了他一門的名譽,卻不給我留後路,是他逼我,是你們逼我!”

“他如何沒有給你留後路?”王氏胸口起伏着垂淚道:“他明明給你鋪好了路,是你自己不要!”

徐青額頭青筋暴起,大笑一聲:“撒謊!”,一掌拍在城牆的石磚上:“他留了什麽路給我?他明明毫不留情地趕走了我!”

王氏道:“趕你走便是要害你麽?自他做下趕你出門的決定起,他熬了數十個通宵,将畢生所學整理成冊,想着你加以勤練後總能自立門戶,在京城站穩腳跟。”

“……”徐青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不知是不是太冷,連聲線都抖了起來:“整理成冊?那我為何從未見過!”

王氏道:“你當然從未見過,因為在你走的前一夜,他偷偷溜進你的房中放進了你的包袱裏。可偏偏你氣不過,說要斷絕關系,将從師門帶來的一切連同那個包袱,一把火都燒了個幹幹淨淨。”

“我…..我….不可能!他哪有那樣的好心,不會的…..不可能!”徐青渾身都抖了起來,他慣性地望了一眼城下的徐立仁,還沒對視上便趕緊胡亂地逃開目光。

“不會的…..不會的,你那樣讨厭我,我那樣恨你…..”徐青呆呆地重複這幾句話,目光發綠,面部發顫,只不住地重複這幾句話,連旁邊的侍衛一一倒下了都沒有看見。

忽然,林若雪覺得面前刮過一陣風,一片鮮紅的色澤向她撲來!底下的衆人齊齊發出“啊”的一聲驚嘆!

她沒來得及驚呼一聲,便聽見“簌”得一聲銳器埋入皮肉的鈍響,一片猩紅滾燙的液體濺滿了自己的右肩。

她回過神,猛然睜開眼睛!

只見秦詩詩不知何時竟悄悄登上了城樓,雙目猩紅,動作定格在高舉着利刃刺向自己的那一瞬。只是那利刃沒有刺到林若雪,而是埋入了另一個突然沖出擋在她面前的身體。

而她的前胸,穿出了另一柄黑色的匕首,從她的身後刺入,心口穿出。

林若雪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幾人。

用利刃穿透秦詩詩心口的,是徐青,而擋在她面前替她挨了這飽蘸了怒意這一刀的,是雙喜。

雙喜的身體顫了兩下,軟軟地靠在了牆根上。

徐青貌似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偷襲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沉默在原地。

林若雪呆呆地叫了兩聲他的名字,剛要上前去扶,卻聽見耳邊擦過一陣風聲,她擡眼,只見一把黑色的長槍沖眼前飛來!

她眼睛一眨,便見長槍的另一頭從徐青左胸前穿出,他擡頭愣愣地看了一眼林若雪,身形晃了兩晃。

就在這個關頭,軟靠在城樓上的雙喜忽然大喝一聲一躍而起,猛地撲上去死死拽住了徐青,從城樓縱身一躍——

“撲通”一聲。

兩具肉身齊齊撞在了樓下堅冷的磚石上。

江淮面無表情帝扯了塊衣角,胡亂包紮了一下方才擲出長槍的那只淌血的手,擡頭望了眼尚沒有反應過來的林若雪,一躍跨下了馬,向城樓走去。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局勢轉換在電光火石間,林若雪反應過來扒在城牆向下看的時候,雙喜還死死地抱着尚在地上抽動的徐青,而他的□□了無聲息地,在身下開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徐立仁在原地一愣,扔掉拐杖,牽着王氏,顫顫巍巍小跑向地上口吐着血沫的徐青。

一旁的雙喜已經了無聲息,徐青口吐血沫,雙目猩紅地睜大着雙眼,胸膛微微抽動着,直愣愣地望着頭頂的一片虛空。

徐立仁知道,此後他那徒兒的名字會永久定在叛國的恥辱柱上,而那支他少年時代在師門揮動過無數次的黑色長槍,此刻正貫穿他的身體,牢牢地釘住了他的肉身。

徐立仁,兩淚縱橫,踉跄倒在了他的身前,“青兒啊!”

“師…..師…..”徐青大口抽搐着,王氏将耳朵貼在他的嘴邊哭道:“你說什麽……”

徐立仁原本老态龍鐘,早就聽不見這樣的低訴了,他長嘆一聲,伸出手顫顫巍巍合上徐青的眼睛。

“師父知道,這些年師父的身體垮得這樣厲害,其實是你暗中做了手腳是不是?”

“養不教,父之過。你今天這樣,自有師父的責任,你恨我,師父不怪你。”

“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悖逆師父從小教你的家國大義,幫着鄰國欺負自己的同胞啊!”

徐立仁早已經哭得毫無一派掌門的威嚴,徐青的身體不動了,就連王氏,都沒有聽清他最後的那句話。

“師父……青兒知道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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