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命運無常（一）
片場的爆炸事故一度鬧得沸沸揚揚，調查結果表明事件純粹是因爆破師的失誤造成的，但是全球很快表态，公司為爆炸負上全責，會為受傷人員提供最好的醫療環境和高額賠償。
盡管損失不小，但主動承擔責任的态度緩和了輿論壓力。
這段時間我很少打擾黎華，只偶爾會發短信問他好不好。我們隔着十幾個小時的時差，他又焦頭爛額，每次回複都會晚很多。
于是，我用寫作來填滿自己的時間，一邊開始寫新文，一邊準備《繭》的劇本。
一個多星期後的晚上，我終于等到了黎華的電話。
背景聲很吵，我在喧嚣的音樂裏費力地聽他說話：“若绮，方便出來嗎？”
“啊？”我措手不及，“現在？你回S市了？”
“嗯，早上剛到，現在跟Charles他們在一起，我讓司機接你過來？”
他說“他們”，那應該還有其他人。我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九點，但想見黎華的心情戰勝了一切：“好。”
挂上電話，我迅速打開衣櫃，挑了件藍色的連衣裙，化了個淡妝，準備出門。
跟黎華在一起之後，父母雖然對我的行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這麽晚出門難免問東問西，我說是跟黎華的朋友一起吃飯，信誓旦旦地保證晚上一定回家，才終于脫身。
我被司機送到了一家會所，報了名字後，被服務員帶進了一間包廂。
“若绮，這麽久沒見想我沒？抱一個？”Charles熱情地朝我張開雙臂。他比半年多以前瘦了很多，嘴角永遠玩世不恭地翹着。
我越過他看黎華，他也轉過頭，對上黎華警告的目光，說：“算了，我還是不想挨揍。來來來，”他搭着我的肩膀把我推到包廂中間，“這就是Leon的妞，怎麽樣，是不是很清新脫俗？”
“我們這裏喜歡妖豔賤貨的只有你一個好嗎？”坐在沙發裏側的男人棱角分明，眼神略微淩厲，笑容卻很真誠，“你好，我是Danny，他是Allen。”
他旁邊被提及的男人略顯拘謹地對我說了聲你好。
“你們好，我叫方若绮，叫我若绮就可以了。”
“我知道，”Allen說，“我關注你微博了。”他看起來比其他人內向些，模樣也因為稍稍發福而更為普通，但一看就是個很可靠的人。
“咦？”Danny說，“我是不是也應該申請個微博？”
Charles說：“天天看這兩個人撒狗糧，你會後悔的。”
“什麽狗糧？你們養狗了？”Allen茫然地問我們。
“兄弟，你要微博的意義何在？”Charles譏诮道。
“關注一些朋友，還有國內外的法制新聞……”
Charles：“……”
黎華推開Charles，把我拉到身邊：“別理他們，過來坐。”
“你怎麽來S市了？我以為你就算回來也會去B市。”
也許因為包廂的燈光昏暗，黎華看起來比一周前清瘦了不少，但看着我的眼睛依舊深如大海：“本來打算是那樣，不過Allen剛好來S市出差，難得有機會，大家就過來聚一下，反正我也想見你。”
“那你什麽時候回B市？”
“明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或者我先去，你過幾天過來？”
“咳咳，”Charles大聲打斷道，“朋友，不要這麽肆無忌憚好嗎，稍微照顧一下圍觀群衆的情緒。”
“那我們先走？”黎華半真半假地問我。
“走什麽走，今天誰也不許走！若绮你想聽什麽歌？我來唱給你聽。”
Charles無比殷勤，我看了看屏幕上的歌單，随口說道：“你唱粵語歌是吧？《潛龍勿用》好了。”
“靠！”Charles不爽地把話筒扔給了黎華。
黎華坐在一邊笑得微妙，Danny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這姑娘找得可以，很可以！”
Allen看出了我的困惑，為我解惑：“這是Leon愛唱的歌。”
我看Charles性格奔放，才為他點了激烈的金屬樂，沒想到黎華喜歡唱這樣的歌。
主歌是簡單的琴弦伴奏，凸顯出黎華清冽又帶着些漫不經心的音色，副歌突然爆發的混音鼓噪耳膜，黎華的歌聲變得更有力量。
這是我第一次聽他唱歌，既驚喜，又似乎是在意料之中。
我也被Charles抓着唱歌，幸好我唱歌還行不會太丢臉，但是他們每個人都唱得很好，所以更多時間，我只是坐在一旁，靜靜依偎在黎華身邊，看着他們鬧。
中途，我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洗手的時候，聽到門外有騷動，以為是有人喝醉酒，謹慎地探出頭去看，兩位服務員正彎腰向癱坐在地上的客人詢問着什麽。
我見不是什麽大麻煩，便從一邊走過去，可看到地上的人，我差一點叫出聲。
前一刻在包廂裏活蹦亂跳的Charles，此刻一臉病容，而他面前的地上，那一灘血跡觸目驚心。
“Charles！你怎麽了！哪裏受傷了嗎？”
他擡頭見是我，愣了一秒，把服務員打發走：“我朋友來了，沒什麽事了，你們去忙吧。”
服務員很遲疑，但聽他語氣堅決，又有我在，這才不怎麽放心地走到一旁，遠遠地看着這邊的情況。
“沒事，”他的聲音有些發虛，“我沒受傷，緩一下就好。”
他的情況看起來很不好：“你休息一下，我去叫他們。”
“不要，”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別告訴他們。”
習慣了他不正經的樣子，他嚴肅的目光震懾了我：“那怎麽行……你這……這些血……”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找不到任何受傷的地方。
“別找了，”他有氣無力地笑了一下，“吐的，肺癌末期，沒得醫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神情裏還是帶着痞氣，一點都不像是在說真的。“怎麽會……Leon他們家都是醫生，一定可以……”
“都到了吐血的地步，神仙都沒用了，也就這兩個月了。”
“試試啊！他一定會盡力幫你的！”
“我不想因為自己打亂任何人的生活，所以，別告訴他們。”
最後一句話，他終于斂起笑意，不是虛僞也不是請求，幾乎帶着警告的意味。
“別這麽看着我，”他把手伸給我，“來，拉我起來，進去後什麽也別說。”
他的手心沾滿汗水，我左右為難，不知道該不該為他保守這個秘密：“Charles……”
他拍了拍褲子，淡淡道：“好了，別板着臉，進去吧。”
我腦子一團亂地站在原地，Charles走出兩步，又回過頭：“要不，你幫我寫個故事吧，讓我做一次男主角。”
我一愣，立刻答應：“好。你可以留個電話給我嗎？”
“你的手機號？”他拿出手機，記下我的號碼，又往我的手機上撥了一個電話，“可惜，我大概看不到了，把我寫帥一點啊。”
“我寫文很快的，你等我。”
他笑，走廊很暗，他眼裏卻有光芒浮動：“我盡量。”
我們一起回到包廂，黎華看了看手表說：“快十二點了，也差不多了吧。”
Allen也作勢要結束：“嗯，都不年輕了，早點回去睡吧。”
Charles站在門邊，低頭沉吟了一下，從操作臺裏選出一首《海闊天空》：“一起唱完這首吧。”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鋼琴聲響起，黎華主動拿起話筒，唱出第一句：“今天我寒夜裏看雪飄過，懷着冷卻了的心窩漂遠方。”
一瞬間，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我用力扯着笑，不讓眼淚掉下來。
會粵語的黎華和Charles，不會粵語的Danny和Allen，他們四個一起放聲高歌，我仿佛在熱血澎湃的旋律和歌詞中，看到了他們的青春年華。
“原諒我這一生不羁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
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吉他聲還在繼續，Charles放下話筒對我說：“這小姑娘是有多感性？”語帶嘲諷，眼裏的內容卻只有我懂。
黎華用手指替我抹去臉上的淚珠，疼愛地親了親我的額角。
“那年我們在學校開小型音樂會，最後唱的就是這首歌，一晃都過去十幾年了。”Charles像是在對我說，更像是在回憶。
我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機：“你們站在那，我給你們拍張照吧。”
“要不要這麽矯情？”Danny這樣說着，已經自覺站了過去。
他們四個人勾肩搭背站在一起，黎華一如往常笑得淡淡，Allen表情木讷但嘴角還是略微上揚，Danny笑得一臉燦爛，只有最聒噪的Charles，神情最安靜。
“若绮，你也過來。”拍完照，Charles把我喊到面前，讓我站在他們中間，舉着手機又一起自拍了一張。
我們在會所門口告別，我坐上黎華的車，看到Charles站在會所門口的臺階上，目光追随着我們的車，一直到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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