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日快樂

第31章 生日快樂

“什麽田譽?神經病, 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大晚上的瞎折騰什麽?”

聽到背後響起帶着濃濃地方鄉音的話語,秦珏疾行的雙腿頃刻間像是被人拿棍棒從後邊狠狠偷襲了一下,敲斷了骨髓, 以致于他每往外走一步, 都異常艱難。即便使出了渾身的力量, 即便咬着牙忍着疼痛,即便……

即便做再多的努力, 可此刻對于走出農家小院的秦珏來說,遭遇致命的問題——他失去尋找田譽的方向。

秦珏有些茫然的環顧四周。

夜色濃稠如墨, 連顆星星的光芒都沒有。在這偏院的小山村裏,也鮮少能夠看見正常亮着的路燈。入目所見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可他們這一行人帶來的燈光似乎能夠照亮整個漆黑的小山村,甚至把天空都照亮了,但卻無法照亮尋找田譽的道路。

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湧上心頭,秦珏歷來平穩的呼吸聲瞬間都變得粗、重了些,眉頭緊擰成川。

又下意識的,秦珏骨節分明的手死死的緊攥着玉扳指。

握着冰冷的玉扳指, 迎着山間夜風的吹剮, 秦珏硬逼着自己飛速将昨天經歷的一幕幕仔仔細細的回憶一遍, 逼着自己拿出受過訓練的專業刑、偵态度, 一幀一幀的分析過去。

思緒捋了又捋, 忽然間秦珏眼眸微微一眯,橫掃了一圈, 直勾勾的盯着不遠處正垂首看時間的田父。望着人臉上不掩飾的焦慮與煩躁,秦珏舌尖轉了轉, 不急不緩開口念着:“打胎。”

——他們都因為打胎焦慮。但既是打胎, 從人情邏輯角度來說, 應該是聯系好最最最信任的醫生。而醫生自然也要知道患者的準确的身體數據, 才能做出評斷。

那或許就不會女裝了。不會像确診時那樣需要女裝遮掩。

可鑒于田譽身份的特殊性,還上過官媒上過電視臺接受表揚,田譽的男裝也勢必要進行一定的僞裝。除了化妝外,田譽要留在小山村裏休養,那就需要一個正當的,讓當地百姓覺得理所當然的理由。

推敲着,秦珏聽得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聲,拿手機的手都有些顫抖起來,急急聯系在警局的助理,不容置喙的命令道:“馬上查田阿姨公司旗下的工作人員,臨城戶籍的。”

“查本地土特産收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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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秦珏重整旗鼓,有條不紊的繼續縮小田譽所在地的範圍。原本因為屢屢尋不到田譽的隊伍,瞬間沒了凝滞的壓抑感,所有工作人員都訓練有素的忙碌起來。

田父定定的看着發號施令的秦珏,看見人在燈光照耀下,表情決然,依舊冷酷的像是冰雕一樣,看起來從容鎮定,泰山崩與面前而不改色。唯有垂下的手緊緊攥緊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突顯出來,悄無聲息的洩露出他主人秦珏此刻內心緊張的情緒。

光看這一幕,還勉強算有情有義。

可惜晚了!

壓根不知道田父此刻的心聲,秦珏時不時擡手抹着耳畔挂着的藍牙。聽得裏面傳出來一聲接着一聲的消息,秦珏垂眸瞥見手腕上的手表,看着時針毫不留情的轉動,快要指向“1”,死死咬了咬唇畔。

按着田譽的通知,他明天……也就是今天六點就會到達秦家。

那換一句話說,不管在哪裏,他都準備要啓程飛回燕城了。

那……換一句話說,六點就像個死亡通知的時間。

想着,秦珏手按着藍牙都重了幾分,只覺得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都格外的漫長,讓他難得有一種度日如年的既視感。

終于四十五分鐘後,秦珏得到了彙報:茂源村村民徐家三爺的孫女帶着大老板回鄉收土産品,現住在茂源村的吉祥民宿裏。老板已經通過照片确認,大老板就是田母!

當等到這個篤定的消息,秦珏不自禁狠狠倒吸了一口涼氣,随後都顧不得自己被口水嗆着咳嗽起來,帶着人急急忙忙趕了過去。順着民宿老板所指的方向,就來到了獨立的小農房。

還沒來得及打開籬笆門,秦珏鼻翼就嗅到了淡淡的藥香,當即渾身一僵。

與此同時,秦爺爺看着燈火通明的農家小院,眼眸微微一眯,微不着痕的籲口氣,在心理揣摩開來:“沒準可能就是有孩子了害怕又沒有安全感,鬧一鬧!年輕人叫什麽産前抑郁症!”

越想秦爺爺眼眸帶着亢奮以及自覺多年經驗積攢出來的篤定,拍拍呆若木雞的秦珏,低聲道:“趕緊進去!認錯道歉跪搓衣板三連!”

肩膀上傳來有力又溫柔的安撫,秦珏迎着自家爺爺決然的眼神,像是得到了鼓舞。鄭重的點點頭,秦珏邁步朝走進了籬笆大門。但越靠近房門嗅着愈發濃郁的藥香,秦珏便察覺自己眼皮猛得直跳,還左右眼睛毫無規律的亂跳,讓他這個不相信玄學的人此刻內心都不免惶然不安起來,開始揣測起了兇吉。

尤其是走着走着,屋內的人像是聽見了動靜,有人開門出來了。

瞧着打開的房門,秦珏緊張的深呼吸一口氣,才敢定睛看過去。

果不其然是田母。

相比記憶中的和善模樣,此刻田母活像是護犢子的老母雞,面色鐵青,雙眸都迸發着淩厲的殺氣。哪怕田母容貌不顯,可這一刻确确實實讓人感受到小譽餐飲創始人的強勢絕然,久經商場的老練。

“阿姨,對不起,現在能不能先讓我見見田譽?”秦珏畢恭畢敬的朝田母一彎腰,一字一頓的訴說道。

垂首瞥了眼儀态什麽時候都挺好的秦珏,田母依舊擺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橫掃了眼跟随而來的其他秦家人,調子拉長,不急不緩的開口:“你們大晚上的當夜貓子,可小譽卻是要早睡早起的!”

一聽到這話,秦珏緊蹙的眉頭不經意間舒展開來,依舊畢恭畢敬的開口,“那打擾了,我們……”

話還沒說完,秦珏如遭雷擊面色猛得一變,不可置信的看着打斷他話語的田母。

迎着秦珏錯愕的眼神,田母又看了眼瞪眼了眼睛的秦爺爺和秦母,不由得翻了個白眼,漫不經心的重複着:“睡之前喝了打胎藥了。我沒文化我也說話直,也不會怎麽考慮別人的心情,大概也能猜測出你們興師動衆前來的目的,所以也就開門見山說了。”

邊說,田母還斜睨了眼田父,沒忘記把戲演全。

田父當即恍若鹌鹑一樣,不敢開口說話。

見狀,田母十分滿意,繼續道:“現在你們這麽烏壓壓的一群人,打擾到我邀請做法事替孩子超度的大師了。”

此話一說完,周遭的空氣瞬間凝滞了。

就連夏日農村特有的蟲子們,都似乎察覺到了小院內環境的肅殺,紛紛逃命去。因此整個小院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不,這怎麽可能?!”

一晚上算緊繃着弦的秦母聞言率先情緒激動。她整個人像是被掐住了喉嚨一樣,聲音都有些沙啞刺耳,吐出作為豪門貴婦知道兒媳懷孕卻跑回娘家的第一個反應,“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說話?都什麽年代了,還真以為懷了孩子就跟懷個金牌一樣?!”

說到最後,秦母聲音恢複了往日養尊處優的優雅悅耳,還似笑非笑的瞥了眼田母,眼裏帶着些冷笑,“你們适可而止!”

本來就壓抑着怒火,田母一聽到這個詞,就好像被丢進了柴火竈裏的竹筒,瞬間就化作了爆、竹,“嘭”得一下子就炸響了。烈火熊熊燃燒着,讓其他人壓根無法招架:“還有臉跟我們說什麽适可而止?是不是真要算算五味居發生了什麽事情?還是算一算海城林家發生的事情?你們秦家還真以為自己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我家小譽又不是圖你們有錢!聽秦夫人您這個意思,還覺得我們家拿這件事來诓你們秦家?難怪各種儀器都帶着啊?是想采集相關信息,帶回去研究不成?”

最後一句,田母聲音都拔高了些,視線直勾勾的剮着不遠處拎着藥箱待命的三個醫生,眼裏帶着濃濃的提防。

這三人很明顯跟秦家助理地位不同,還被人擁簇着呢!

“親家母,你別多想,這絕對不是為了研究。我們都只是擔心孩子們的身體。多檢查檢查,對身體健康也有好處,是不是?”

瞧着氛圍被自家兒媳搞得愈發僵硬,秦爺爺拄着拐杖微笑着上前,看向田母,神色都還帶着些對小輩的慈愛,柔聲的開口:“我們也真關心小譽,不然也不會一聽到小田的話,就毫不猶豫抛下宴會,忙不疊的跑過來了。這近十個小時,我們真是擔心受怕,心急如焚。不信,你可以問小田。”

被點名的小田聞言認真總結了,自覺客觀至極,點評到位:“宴會放鴿子,因為孩子比較重要。秦珏比較氣人,一句話不多說,嘴巴比幾把還硬,但行動力不錯,讓他幹的事情會幹,挨打了也不會哼一聲,但絕對不主動。以及秦家助理團倒是不錯,花式哄人大全都準備好了,工作能力和效率都挺高,我們沒準可以挖幾個牆角。”

“總結,五顆星全滅。”田父一字一頓說完,轉眸看向窗戶,像是能夠看到屋內發生的一幕幕,帶着自己對家庭生活的理解,遺憾的開口:“一方永遠主動一方永遠被動,這日子沒法過了。打吧打吧,咱們及時止損!”

萬萬沒想到會從田父嘴巴裏聽到這話,非但秦爺爺表情一僵,便是秦珏聞言面色也瞬間青白交加起來。

唇畔張張合合好一會兒,可當秦珏撞見田父的眼神時,又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解釋的話來。畢竟言語的解釋是如此蒼白無力,他也的的确确第一時間揣測到有可能是顧懷安改了權限。

最後只能結結巴巴開口,“我……我們還是進去說吧。畢竟大庭廣衆之下,還得小心隔牆有耳。”

仔細聽不難分辨秦珏話語中帶着的緊張,以及隐忍克制的情緒。

但終究田譽甚至孩子都不是秦珏心理最最最緊張的。

田母想着自己先前通過微型攝像頭聽到的小貓哎解釋的話語,當即面色沉沉,語氣極其冷漠,雙眸剮着秦珏:“就你們三個進來吧。”

說完,田母扶着早已焦慮不已想要單腳崩的田父入內。

秦爺爺聽到這話也毫不猶豫往裏走,邊走眼神還帶着警告瞪了眼秦母,示意人等會不要随便多嘴,免得一不留神就點燃田家夫婦的怒火。

收到自家公公從未有過的狠厲眼神,秦母頓時委屈不已。她嫁入秦家,戰戰兢兢七年,等好不容易生了秦珏,才覺得自己正式坐穩了秦家當家主母的位置。面對圈子裏其他人的捏酸吃醋,才能夠從容一笑了之。可不管怎麽說,這中間的心酸苦楚,秦泰業這個公公可沒有過多的關心過!

再說了,非但是她,便是其他豪門世家,就是普通人家,誰家兒媳不經歷生孩子這事的?

懷孩子算什麽?等孩子生下來聰明伶俐,才是要緊大事。

不過……得虧秦珏不喜歡田譽,否則換一個其他人,這兒子還不是立馬被兒媳婦拐着跑了?

她這個婆婆還有什麽地位可言?

轉眸想着,焦慮不已的秦母視線不經意間尋找自己的兒子。就見秦珏唇畔緊抿,手扣在了玉扳指上,一副近鄉情怯的模樣,莫名的心中咯噔一聲。

知子莫若母,每當秦珏有這樣的小動作時,就說明人在思考,甚至是在糾結。

沒錯過自家母親審視眼神,秦珏深呼吸一口氣,硬是逼着自己挺直脊背,停止思索,邁步走了進去。

一入內,秦珏瞳孔猛得一縮。

他縱然腦海揣測過千萬種遇見後的場景,卻也沒有想象過眼前這一幕。

簡陋的大廳四周擺放着密密麻麻的草藥架子,中間擺着一張病床,而田譽此刻躺在床上,渾身都紮着銀針,唯有重點部位用熱毛巾遮蓋着。乍一看,整個人都像變成了銀針架。

恰巧有人從田譽身上拔、出了一根銀針。

原本看起來只有五厘米左右的銀針,随着人的拔、動,一下子像是有十幾厘米。這麽又細又長的一根銀針,在昏暗的燈光下迸發出令人膽顫的光芒。針頭還帶着些紅,像是殘留的血水。

這樣的畫面已經夠讓人心驚膽顫了,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令人恐懼的是,這麽長的銀針,被人一根又一根接連從田譽的體內拔、了出來。

而田譽像是疼得昏迷了過去,連呻、吟聲都沒有。

秦珏見狀狠狠深呼吸一口氣,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施針的人。對方一身道袍,滿頭的白發被盤成一個發髻在腦袋上,露出額頭。以致于一張滿是褶皺的臉,能夠讓人第一時間就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揣測這年齡到底是80還是90。但總而言之,垂垂老矣。渾身上下也只有眼睛帶着歷經世事的沉穩。

一個道士……一個上了年紀的道士助人打胎,這樣的事情也從未聽聞過。

思緒在腦海中閃過,秦珏覺得自己此刻像是雙手緊緊拽着懸崖邊上的樹枝。雖然能夠感受到不斷下墜,即将跌入深淵中,樹枝也開始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嚓聲音,還有不斷的落石砸向秦珏,但又詭異有種安慰感。畢竟他秦珏手裏到底還有一根樹枝可以緊緊的拽住,讓他完全掙紮,完全可以做最後的自救。

“你……”秦珏緊拽着拳頭,靜靜等老道士拔出最後一根銀針,才迫不及待的開口,“您……您是在安胎,對吧?”

聞言,秦家衆人視線不約而同看向了老道士。

迎着數道落在自己身上帶着希冀的複雜眼神,老道士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一回眸,将秦珏從頭打量到尾,最後視線停留人秦珏的雙眸,靜靜的捕捉着人那一絲的希冀,神色淡然,娓娓訴說:“開弓沒有回頭箭!不過您放心,宮廷秘法,無、痛人流。就跟女孩家家來個月經一樣。我還帶舒筋活血的,會保證小譽醒來立馬能夠下地,小月子也坐得好好的,無病無痛的。”

“還想着安胎?還真以為我們借此鬧事?”田母聞言一撇嘴。

同樣是女人,其他人神情她看不懂,但是秦母眼裏的欣喜複雜甚至還有些提防,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當即怒極反笑,田母擡手指指客廳裏的藥材,話語詭異的帶着與有榮焉的傲然:“你們就算看不懂專業藥材,但電視劇宮鬥片總看過吧?流、産而已,這大名鼎鼎的麝、香,我也搞到手了!”

擲地有聲的話語響徹在客廳裏,像是戰鼓雷鳴一般,帶着決然的表态——絕對要打胎!

秦珏定定的看着田母半晌,瞧着人果決的眼神,緩緩籲出一口氣,逼近了病房幾步,面色沉沉的看着表情一臉安詳,甚至嘴角還噙着一抹微笑的田譽。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第一眼看的是田譽,但既然如此,既然要打胎了,那也就及時止損。

心理自我尋找着邏輯,秦珏小心翼翼的開口,眼裏還帶着對老道士的不信任,問:“那……那田譽真沒事?身體不會有後遺症?這麽長的銀針戳下去,不會有事?”

頓了頓,秦珏聲音帶着自己都察覺到的急促,“田阿姨,其他的事情您日後怎麽罰我都可以。現在……現在還是讓白博士他們再給田譽看看吧。”

說到最後一句,秦珏都帶着一絲的哀求。

田母聞言眉頭一挑,把秦珏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眉頭緊蹙成疙瘩。

而另一邊醫術被質疑的老道士氣得吹胡子瞪眼,“合着你說我庸醫?!”

“老道長,您別跟晚輩一般見識。小譽這臉色怎麽變了?”

田父一直關注田譽的身體,一瞧着人額頭開始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面色都開始泛白了,忙不疊開口問道。

老道士聞言一搭脈,淡然:“女孩子來月經,也會疼的。淡定!”

說話間,田父就見田譽眼睫緩緩一動,緩緩睜開了眼,雙眸都還有些茫然,不确定的開口喊了一聲:“爸爸?”

“哎,兒子你受苦了。”田父恨不得把人摟在懷裏好好安慰一通,但肚腹裏的千言萬語此刻能說出口的也就幹巴巴的一句:“沒事的。有我和你媽在,你把自己身子養好就成。”

邊說唯恐自己觸碰到田譽的傷口,田父只能拍拍自己的胸膛,做出承諾。

田譽見狀,覺得此刻肚腹裏開始翻的疼痛都算不得什麽了,嘴角不自禁就噙着一抹微笑,帶着撒嬌開口:“好。”

瞧着父子倆和和睦睦的一幕,流動的溫情脈脈讓人羨慕不已。秦爺爺也知道自己不能這個時候出口打擾兩人,免得在惹出其他事情來。可……可……

秦爺爺握着的拐杖不由得敲了敲地面。

聽得在耳畔響起的咚咚聲音,秦爺爺像是找回了些自信,表情帶着凝重,神色帶着希冀看向田譽,語重心長道:“小譽啊,你爸爸把事情都告訴我們了。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你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爺爺覺得吧,這不管中醫還是西醫,我們在某些未知的情況下,還是多檢查檢查,才讓人安心是不是?”

聲音刻意壓低了些,秦爺爺說着表情還帶着些慈愛,彎腰佝偻着身軀,讓自己眼睛跟田譽平視,溫柔開口:“爺爺讓人把實驗室的儀器都扛過來了。跟随過來的人,也絕對是可以信賴的。你別怕,我們在檢查檢查好不好?”

田譽順着自家媽媽的動作,批着寬大的浴袍,将自己的身軀遮掩的嚴嚴實實的,才慢慢擡頭看向了秦爺爺。瞧着人手不斷敲着拐杖,像是在吸引衆人注意力,像是依舊在确認自己的地位一般。但卻有的的确确能屈能伸,對着小輩也彎腰交談,把禮儀放在了表面上。

不得不說爺孫兩在表面禮儀方面也的确夠優秀。

起碼秦母還做不到這份上,眼神還會不經意間流出高高在上的肆意。

田譽暗中點評着,眼尾一垂,擺出一如既往的柔順,緩緩開口,像是在積攢力氣一般,竭力讓自己表達清楚:“秦爺爺,我也不知道爸爸跟你們具體說了些什麽,但若是你們要不信的話,我自然可以接受檢查了。反正孕檢,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先來個B超吧。”

如此娴熟到有些麻木的口吻,聽得田家夫婦心中溢滿了酸澀之情,不約而同的雙眸剮向了秦家衆人,神情都帶着些怨念。

但轉眸間看着田譽如此決然的模樣,田母按着田父的手,示意人不要多言。

畢竟,多條檢查的渠道也好!

等他們蹭完秦家的資源,搞清楚小譽為什麽會懷孕後,就離婚甩掉秦家!

田父點頭,表示自己收到指示。

渾然沒注意到田家夫婦此刻的眉眼官司,秦爺爺看着神情溫和,不像田家夫婦一般帶着愠怒的田譽,當即微不着痕的籲口氣。

只要田譽依舊喜歡着秦珏,其他的事情都不是事!

孩子……孩子要是真沒了,反正……反正孩子他爸還在!

饒是心中竭力給自己做着鋪墊,但是秦爺爺拿着手機打電話卻是迫不及待的,打完了電話還借着手機屏幕,看了眼自己此刻蒼老的面孔,眼眸沉了沉。

他若是等不到那一天來臨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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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便有穿着西裝的醫生們拿着儀器入內。與此同時非但田父和田母,便是秦珏也抱拳朝老道士賠罪,态度謙遜無比:“對不起,我知道這事或許傷了您的心,也是我的錯。”

“老哥哥,看您比我也大幾句,我厚顏叫您一聲哥哥。到時候我再給您厚禮賠不是。只不過現在我這個心,是真的急!畢竟這個事情實在是聞所未聞,因此還請您多多包涵。”秦爺爺聞言立馬也扭頭看向老道士,言語間帶着客氣。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老道士笑笑,目光帶着些專業看了眼秦爺爺,和聲道:“秦老您客氣了。不過老道也勸您一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老人家,還是得過自己的小日子。”

秦爺爺聞言笑着點頭,但視線早已看向了醫生們,看向了田譽。

田譽也果真配合無比。

醫生們自然率先做了B超。畢竟這是眼下最高效的辦法——能夠确定孩子是不是真懷上了,是不是真被打胎了,報告能夠立馬出來,讓看不懂醫學專業詞彙的人都能夠看得懂圖紙。

田譽望着那高清的電腦顯示屏,比一般醫院還大好幾倍,不由得垂首遮掩住嘴角的上翹的弧度,慢慢悠悠平卧下來,感受着小腹傳來的涼意。

這涼意跟肚腹內開始藥效發作的熱意相容,倒也不冷。

田譽眯着眼,淡然的想着,但手卻不自禁的抓住了被單,緊張的連指甲都青了。

畢竟他萬萬沒想到過九千歲有懷孕的那一天,也會有親手打掉孩子的這一天。

而另一邊當探頭觸碰到田譽肚腹的那一瞬間,随行的醫生們看着顯示屏,齊齊倒抽口涼氣,眼眸紛紛瞪圓了起來,互相看着對方:“這……這……”

“這什麽這,趕緊說啊!”秦爺爺把拐杖敲得咚咚作響,“說!”

一聲冷喝帶着鋪天蓋地的怒火,醫生們一個震驚回過神來,結結巴巴的開口:“”這……秦老,秦董……着……這孕囊真的……真的出來了……”

“三維彩圖上……孩子……孩子發育挺好的……”

“孩子已經13周了。”

三個醫生雖然話語斷斷續續的,帶着醫生們的震撼。可到底也将意思表達的清清楚楚。

秦爺爺聽完後,剎那間只覺得自己瞬間好像年輕了二十來歲,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勁,疾步沖到了屏幕前,還急匆匆的帶上了老花眼鏡,想要看的清清楚楚。

果真,眼鏡一戴上,秦爺爺興奮的眯了眯眼。他眼前本來模模糊糊的一小團,此刻都能分辨出手和腳,還有腦袋了。

“雖然……雖然這個好像小了些,不像小珏那時候的圖。可看着也清楚!”

聽得耳畔響起自家爺爺亢奮的一聲,秦珏轉眸間視線落在依舊平躺在床上的田譽,再看看在床邊護着田譽,靜默的田家夫婦,眉頭簇緊,倏忽間便覺得寒意像是從骨髓深處溢出來了,一下子就将他秦珏冰凍的徹徹底底。

畢竟田母不提,田父此刻的表情過于冷靜,不像昨天匆匆忙忙跑秦家大宅的模樣。

想着,秦珏下意識的回眸看了眼顯示屏,就見原本有些訝然的醫生們此刻神情是駭然,甚至還有些驚悚。這三位醫生,素日裏穩重的醫生們,業內大名鼎鼎的醫學天才們,這一刻全都恍若世界觀崩塌了一般,甚至有人還下意識的失聲尖叫了起來,“不!上帝,這……這……這怎麽可能?!孩子……孩子的孕囊怎麽會破裂了?快!”

說到最後過于激動,都破了音。

以致于這聲尖銳的嗓音響徹在客廳上空,甚至還像危險來臨的BGM一樣,久久不曾散去。

“瞎吵吵什麽呢?”原本安靜的老道士瞧着三人喊得一聲比一聲高,不耐的掏了一下耳朵,沉聲道:“都說了打胎了,你們還不信?老道的師父那可是宮裏出來的婦科禦醫!幹啥啥不成,花式打胎,絕對沒問題。不信這能耐,你們多看看宮廷劇啊!藝術源于生活。”

這聲音哪怕是客觀的訴說身家,但聽在秦家衆人耳朵裏頗為不是滋味,覺得是陰陽怪氣的嘲諷。

秦爺爺氣得胸膛都一起一伏的,但竭盡全力的壓着翻騰的怒火,一臉謙遜的開口,問:“敢問老先生,還能救嗎?這也是一條人命啊!”

“命,早就沒了。”老道士聽得秦爺爺說到最後壓抑不住的悲切的怒吼,再一次擡手捂了捂耳朵,眼角餘光看看依舊躺在床上不語,可身體卻開始微微顫抖的田譽,沒忍住眼裏帶着些嘆息。

老道士橫掃了眼在場其他人,看着面色蒼白,像是在回憶過往的秦母,看着目光時不時看向田譽的秦珏,看着田家夫婦的警惕,看着三個醫生愕然又震撼的亢奮……将所有人表情盡收眼底後,老道士一揮拂塵,道一聲:“紅塵俗世多煩惱啊!”

頓了頓,老道士幹脆替田譽說出了話:“秦老爺子,你們不是不敢相信嗎?那現在就看着孩子走吧,也算緣分!”

聽到這話的所有人:“…………”

田譽聞言最後還是緩緩撐起了身,神色帶着複雜看了眼相處時間不算太長的老道士,思來想去想不出人到底是知道他的算計,還是順口一說。

所幸眼下不是他關注的重點,可以暫且擱置再議。

思緒一閃而過,田譽全神貫注,逼着自己眼眸直勾勾的看着屏幕。得虧秦家財大氣粗,就連帶着的儀器顯示屏也很大。大到即便隔了兩米多的距離,他田譽還是能夠清清楚楚的看見寶寶的變化。

沒了孕囊的保護,寶寶就好像在戰場上驟然失去了盔甲保護的士兵,輕輕松松的就被敵人一擊斃命,頃刻間血肉模糊。

下一秒,田譽眼睛像是被灼傷了一般,下意識的閉眼,但田譽卻依舊咬着牙,手死死抓緊了被單,迫使着自己睜着眼,把眼前這血淋淋的一幕牢牢記住,烙印在腦海深處。

與此同時,視線壓根沒怎麽離開田譽的田母看見田譽面色瞬間蒼白,額頭溢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緊張的不得了。

最為要命的是,田譽渾身都在顫抖。

随着人身軀不自禁的蜷縮,血眨眼間就見床單染紅了。

看着這觸目驚心的一幕,田母眼眸都猩紅,一把拉着老道士讓人把脈診斷,從人嘴巴裏得到田譽安全無憂後,當即雙眸帶着仇恨盯着想要躍躍欲試的醫生們,知道自己是遷怒。

但她此刻也管不了這麽多了,直接怒吼着問:“秦老秦董,你們現在能夠确定我們是真打胎了吧?那你們能不能立馬離開這裏!我不想有人關心一個胚胎如何,我只關心我兒子是不是健康!”

“這沒準還有辦法呢,能夠保胎!”秦爺爺聞言,神色還有些不可置信,像是豁出去了一切,帶着些哀求開口:“再讓醫生們看看。我都快要絕望了,這臨死之前又柳暗花明的,能不能讓我心理這塊大石徹底放下?”

“就是,這麽大的事情你們田家怎麽能夠自行決定,沒有問過我們的意見?”秦母撞見難得一見佝偻甚至卑微的秦爺爺,渾身僵硬,一時間也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感覺,氣得脫口而出。

說着,秦母像是抓住了田譽的小辮子一般,越發挺直了肩膀,神色不虞着。

“媽,爺爺,你們都不要再提這事了。我們先出去吧。”秦珏瞧着快要對峙起來的兩家人,心中像是堵着大石塊一樣,疼得難以喘氣。

可說一千道一萬,所有事情的源頭是他秦珏。

想着,秦珏克制的閉了閉眼睛,壓下心理翻騰的萬千思緒,一字一頓,難得對長輩表情如此肅穆的開口。

邊說還帶着些威懾橫掃了眼醫生們。

醫生們迎着秦珏嗜血的眼神,心中咯噔一聲,咬着牙往後退,離開客廳。

頃刻間屋內倒也清淨了不少。

田譽看着遲遲不肯走的秦家人,笑得一如既往的溫柔,唯有眼角帶着些殷紅像是在訴說體內的痛楚:“這事,不再婚前協議裏,我為什麽不能自己做主?我的性命比這個莫名其妙的胚胎重要,是嗎?”

這忽然乖乖巧巧的人一下子變得尖銳,甚至還有些冷漠,秦爺爺和秦母神情都帶着些錯愕,定睛看了過去。就發現他們剛才沒有老眼昏花,此刻田譽蒼白的小臉上流出的是明顯的嘲諷。

“你們既然要聊,那我說個清清楚楚,聽不清楚的,拿錄音錄下來反複仔細聽,可以嗎?”

田譽說到最後,還一如往常的細心,幽幽的提醒着。可當看着溫柔的田譽,秦爺爺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覺得自己腦子裏下意識的閃現出一個成語——笑裏藏刀。

不自禁秦爺爺握緊了拐杖,幽幽的看着田譽,只覺得自己心口像是梗着一根魚刺,不上不下的,難受的很。

“從世俗人情角度來說,我是個男人,男人怎麽會生子呢?這事情傳出去,豈不是讓別人議論我田譽?議論田家?議論秦家?與其後患無窮,倒不如及時止損。且作為家主夫人,我有權代表秦家,做出最符合家族利益的選擇吧?”

一連串的反問,問的秦家人啞口無言。

秦珏靜靜的看着田譽。

這些話在平時聽着沒有什麽,甚至還會讓爺爺,會讓媽媽,也會讓他覺得省心的話,此刻卻像是鋒利的刀刃,不斷在割着他秦珏的心口,讓他一遍遍的嘗試什麽叫窒息。

大口大口喘氣着,秦珏不自禁的擡眸想要看着田譽。

可當撞見田譽的眼,那一雙本燃燒着火焰,泛着勃勃生機的眼眸,現如今徹底熄滅了生氣。看起來雙眸死氣沉沉的。

看着看着,秦珏覺得自己一瞬間像是脊梁被人抽掉了一般,以致于他都有些站不穩,身形不由的趔趄起來。

可偏偏田譽的話語恍若刀刃不斷來襲,“與其在這沖我嚷嚷,不妨好好讓秦珏體檢體檢身體,看看上一次的藥有什麽問題。要是秦珏天賦異禀呢?沒準你們以後不會愁子子孫孫,不是嗎?”

“作為家主夫人,我不介意孩子從誰肚皮裏出來。”

“這樣夠優秀嗎?”

“是個處處維持秦家顏面的家主夫人吧?”

“懂顧全大局的人吧?”

最後一句,田譽直勾勾的盯着秦珏,泛青的薄唇微啓,犀利而又冷淡,“你們也不要太得寸進尺了,要學會适可而止。”

再一次聽到這個詞彙,秦珏咬牙:“田譽,你有氣可以直接說,沖我來!不用……”

“不滿意我的回答?”田譽似笑非笑的看向秦珏,毫不客氣打斷人的話,聲音冷冷:“覺得我不真心誠意?那我說,這是我對你的報複,你滿意嗎?祝秦董你生日快樂,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秦珏眼前猝不及防的閃現出自己先前看見血淋漓的一幕。

只覺得這一瞬間是徹徹底底樹枝斷裂,跌入深淵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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