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第2章
第 2 章
小混混們将眼睛揉了又揉,終于看清了:
車是一個他們只聽說過沒見過的牌子,很貴。
車上跳下來的人,後面的那幾個一水的黑T恤迷彩褲戰術靴,個個都虎背熊腰,活脫脫就是電影裏走出來的“打手”。
最前面的兩個,一個西裝革履兩鬓微白的中年人,一個穿着黑襯衫的青年男人——
男人身量極高,體态修長,襯衫袖子挽至肘部,露出來的小臂肌肉勻稱,線條緊實有力。
對方雖然穿着斯斯文文的襯衫,但那周身散發出的氣勢,那天生的居高臨下的态度,無一不在彰示着:這人,不是小混混們惹得起的。
混混頭子心裏有些發虛,暗道這是哪裏來的大哥?咱們這裏什麽時候來了這麽尊佛?
他手下小弟瞅了又瞅,小聲對自己老大道:“聽我爸說,有個海城的,巨有錢的,能通天的大佬,要來我們這裏買塊地……莫非就是他們……”
混混頭子吞了口唾沫。
他不知道這人是不是那個傳說中的大佬,但他能感受到,來者不善。
他招呼着小弟們,準備就這麽先撤了。
然而那群黑T恤不聲不響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他們并不動手,甚至兩只手都交抱在胸前,只是一言不發地俯視着混混們,像是一只只準備捕獵的熊。
混混們開始不停冒冷汗。
恰在這時,幾道手電筒的光照過來。
是鎮裏派出所的幾個民警。
跑在最前面的竟然是所長。
所長擦着額頭上的汗,說他們接到報警,這裏有嚴重的治安事件,要把這幫“小兔崽子”還有遲遇吃遲笑都帶回所裏去問話。
有生以來第一次,混混們聽到“自己要進局子”了,心裏會踏實許多。
*
說是“問話”,但遲遇這邊只被問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
問話之前,還有人過來看了他的傷,給他被劃傷了的左胳膊做了消毒和包紮。
很快,民警就告訴兄妹倆,他們可以回家了。
遲遇猶豫一下,問道:“那幾個人呢?”
他不想明天一出門就又被堵路。
民警說,這次打架本身沒什麽嚴重後果,但這幾個人之前參與團夥盜竊,偷了工廠裏的鋼管去賣錢,數量還不少,估計一時半會兒出不去了。
遲遇這才松了一口氣,牽着遲笑走出了派出所。
剛走出大門,遲遇便瞥見臺階一側站着一個穿着黑襯衫的高挑身影。
對方背對着他,應該是在抽煙,周圍煙霧缭繞的。
遲遇安安靜靜地走下臺階,打算就這麽擦身而過。
不料,他剛走出去幾步,那人竟開口叫住了他:“遲遇?”
聲音很沉,還有點啞,像是被煙熏得太多了。
遲遇略一遲疑,還是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擡頭望向了男人。
男人兩指夾着煙,煙圈擋住了他的臉。
男人輕咳一下,道:“我看見你登記的名字了。”
遲遇:“……”
我并沒有好奇你怎麽知道我名字的。
遲遇猶豫幾秒,不太确信地開口問道:“請問……是您報的警嗎?”
在遲遇的印象裏,這種規模的“街頭打鬥”,派出所是從來不會出警的,更不會連所長都親自出面。
男人彈了下手裏的煙,緩緩道:“巧合罷了。”
“鎮上有這種盜竊團夥,将來是個隐患。”
遲遇明白了。
他們報警肯定是因為混混們偷拿工地材料的事。只不過派出所來抓人的時候,恰好趕上了今天這場打架。
遲遇點點頭,再次轉身要走。
不料,男人急急往下踏出一步,又像是急剎車一般停住腳,道:“你的胳膊……胳膊傷得嚴重嗎?要去醫院嗎?”
遲遇下意識舉起左手看了看,搖頭道:“不嚴重,一點皮外傷。”
這點小傷,兩天就能好。
男人沉默片刻,終于慢慢說出幾個字:“那就好。”
遲遇:“……”
遲遇沒再說話,牽着遲笑快步離開了。
走出去沒多遠,已經從驚吓裏恢複過來的遲笑,輕輕搖了搖哥哥的手:
“哥,剛才那個黑衣服的,他是在關心你嗎?”
“他是個好人吧。”
遲遇皺起眉頭:“不會的。”
“笑笑,這個世界上沒那麽多好人,更不可能有無緣無故對你好的人。”
“記住了。”
遲笑低低地應了一聲:“哦。”
遲遇在心底嘆了口氣。
曾幾何時,他也以為世上有好人。
比如那個曾經幫忙給家裏換煤氣罐的張叔叔。
張叔叔對媽媽很好,對他們兄妹也不差。
但那天放學回家的時候,他聽見張叔叔在勸他媽媽:“你那兩個拖油瓶,大的送去羊城打工,小的直接送人,咱倆以後再生一個……”
“啪!”
媽媽給了張叔叔一耳光,将人趕出了家門。
又比如,那個在鎮子裏說話很有分量的雷主任。
自己一度以為,這真的是個善良的大好人。
他看到自己的時候總是笑眯眯的,會主動問“小遲考得怎麽樣啊”,會讓他家兒子把鎮子裏罕見的游戲機借給自己。
不止如此,他還會提着水果糖果,甚至還有最時髦的玩具來家裏。
但媽媽從來不收他的東西,也不讓他進門。
那天半夜,雷主任非要闖進門,媽媽便沖去廚房裏拿出把菜刀,咣咣砍桌子。
雷主任“呸”了一聲,說“什麽瘋婆娘,給臉不要臉”,再也沒來過。
那之後沒多久,媽媽就被廠裏開除了。
這些,就是“所謂的好人”。
還不如那些混混,臉上直接寫着“壞人”。
*
路燈昏黃。
謝卿晟一動不動地立在臺階上,在黯淡的光線下注視着遲遇漸漸走遠,注視那纖瘦的身影跨過街道,轉過街角。
直到再也看不見。
謝卿晟的右手在胸口處按了按。
心跳得極快,快得像是随時要蹦出來。
從今天第一眼看見遲遇起,這顆心就沒有平靜過。
自己終于,終于,又見到了他。
曾經以為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見的愛人。
半響之後,謝卿晟走回車裏,坐在了後座。
他閉上眼睛,長長呼出一口氣。
上一世,第一次見到遲遇的時候,他29歲,遲遇24歲。
24歲的遲遇,表面溫爾文雅,實則拒人于千裏之外。
用了許多時間,花了許多心力,再有一幹親友的推波助瀾不停助攻,謝卿晟才勉強打動了遲遇的心。
兩人戀愛了,結婚了。
對于謝卿晟來說,那是他人生裏最滿足、最幸福的時光。
他最喜歡賴在遲遇身邊,緊緊抱住這纖細的人,撒嬌一般在他耳邊蹭着,說想要永遠和老婆在一起。
但遲遇似乎沒有這麽強烈的情感。
他永遠是淡淡的,連“我愛你”都不曾回應過。
兩人就這麽一起生活了三年。
結婚三周年的紀念日,遲遇說要去取一件禮物,是送給謝卿晟的。
結果……
回來的路上,遭遇了車禍。
他手裏那個裝着禮物的袋子,在外力沖擊下飛出了好遠。
袋子裏,是兩枚鑽石袖扣和一張卡片。
卡片上寫着一段話:
【前天,我們一同醒來,一同去公園散了步。天氣很好,你做的三明治也很好。
我們坐在秋千上,你問我要不要一起養只貓。我說我要再想想。
我想好了,我們一起養只貓吧。
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喜歡這樣的你。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謝卿晟讀到這段話的時候,遲遇已經下葬了。
第一次回應承諾的愛人,永遠閉上了眼睛。
謝卿晟不記得那些日子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他不是沒有想過追着遲遇一走了之。
然而他還有自己的責任。
他吃飯,工作,活着。
他看上去堅無可摧。
但他只不過是一具會走路的铠甲,內裏已經空無一物。
直到某一天,心髒一陣劇痛之後,他一身冷汗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他24歲,遲遇19歲。
這一次,他要立刻找到遲遇,他要兌現自己上輩子的承諾,他會永遠、永遠陪在自己的愛人身邊。
*
月亮爬高了些。
謝卿晟收到了律師團隊的彙報。
按照目前的狀況,那幫混混大概率會因為盜竊锒铛入獄,短時間內不能再胡作非為了。
謝卿晟捏了捏眉心。
還好趕上了。
這一次……沒有再讓遲遇受那麽重的傷。
上一世,遲遇的左胳膊骨折過。由于疏于護理,一直愈合得不夠好。
哪怕多年之後,一到陰雨天,他的左胳膊都會隐隐作痛。
這個時候,謝卿晟不肯讓傭人幫忙,都是自己給遲遇綁好熱敷貼,再輕輕給他按摩、止痛。
但謝卿晟并不知道遲遇為什麽會骨折。
直到結婚後的第一個夏天,那個雷雨天,謝卿晟又在給遲遇按摩時,遲遇看着外面的雨,輕聲說了出來:
“那天……八年前的今天……我查到了高考成績。”
“我沒有去填志願。我放棄了。”
“那天,我其實……很難過。”
“回家的路上,我和笑笑遇到了一群混混。”
“若是平常,我不會和他們打架。哪怕他們挑釁我,我也會盡量躲開。”
“但那個晚上,我太生氣了,又很難過,就和他們打了一架。”
“我的胳膊就是那天骨折的。”
說着說着,遲遇停下了。
因為,他看到謝卿晟,這位謝氏集團的掌舵人,這位在人前永遠冷着臉,被媒體描述為“情感缺乏症”的謝總,正眼角發紅地望着自己。
遲遇輕嘆一聲,擡手摸了摸謝卿晟的眼角,柔聲道:“好啦,好啦,我現在沒事了。”
“我現在不是挺好的?你別難過了。”
謝卿晟抱住遲遇:“我不難過。”
“我就是心疼。”
遲遇:“……”
這兩有區別?
謝卿晟再次将遲遇的胳膊捧在手裏,輕柔地捏着按着:“我要是能穿回去就好了。”
“我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傷。”
“我一定……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你。”
遲遇沒有應聲,只是捏了捏謝卿晟的臉,輕笑了一下。
謝卿晟趁勢抓住遲遇的右手,咬住了他的手指……
咬着咬着,牙齒就來到了別的地方。
外面雨聲不斷。
卧室燕子呢喃。
風停雨住之時,謝卿晟依然在為遲遇按摩。
只不過按摩的部位變成了腰。
遲遇已經有些迷糊了,抱着枕頭低語着:“其實……”
謝卿晟:“嗯?”
遲遇:“其實,就算你穿了回去……見到了我,想要幫助我……”
“我也不會相信你的……”
“那個時候的我不可能相信你……”
“要是有人突然對我好……我只會……”
“我只會躲起來,不可能接受這種好意……”
……
“謝先生?”劉叔的聲音,将謝卿晟從回憶裏拉了出來。
謝卿晟振作精神,道:“您說。”
“謝先生,遲先生他們已經平安到家了。”劉叔彙報着。
謝卿晟:“好。”
劉叔:“之後還是按原計劃進行?”
謝卿晟:“對。”
明天……後天……
很快我就能帶着遲遇離開這個地方。
可惜,只能以他所不喜歡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