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第17章
第 17 章
上完周五的課,遲遇匆匆收拾了書包往校外走。
按理,學生都需要住校。
但遲遇情況特殊,家裏有個未成年的小朋友需要照顧,所以遲遇給院裏打了申請,批準他每個周末都回家。
這件事,輔導員和班裏的好些同學都知道。
他剛走出宿舍樓,就有兩個同學笑着招呼:“走啦?回家照顧妹妹啦?”
遲遇也微笑着回應:“嗯,正好還能趕上接妹妹放學。”
像這種小小的、沒什麽意義的對話,在遲遇以前的生活裏是不曾出現過的。
不知為何,這樣簡單的一問一答,會讓他有種踏踏實實在生活的感覺。
他喜歡這樣的感覺。
大步趕路的遲遇并沒有注意到,就在不遠處的花壇邊,雷四海正陰沉沉地盯着他。
待遲遇走遠了,雷四海轉頭對徐成嘉道:
“遲遇是不是搬到江城了?”
“他哪裏來的錢在城裏租房子——總不可能是他那個跑路的爹又把他認回去了吧。”
在江城租房子,穿着打扮也一看就不便宜,聽說還用上了筆記本電腦和手機?
徐成嘉疑疑惑惑地應着:“是不是拿到了什麽單獨的獎學金或者國家貸款啊?”
雷四海:“不可能!”
“有我爸在,這小子連貧困證明都休想開出來!”
“鎮裏不給他開證明,他拿個屁的貸款!”
徐成嘉趕緊道:“我找人問問,看看這小雜種到底是怎麽搞到錢的。”
*
還沒走到江大校門呢,謝卿晟的信息來了:【今天阿姨買到了新鮮的魚,到我這邊吃水煮魚?】
遲遇:【好呀。】
過去的幾個周末,要麽是謝卿晟到他們家來吃飯,要麽是他和笑笑去謝卿晟家吃飯。
遲遇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不知不覺間,“和謝卿晟一起吃飯”仿佛成了一個慣例。
不過遲遇也沒有去細想。
反正飯桌上多一個人,感覺也熱鬧一些,笑笑也更開心一些。
遲遇想了下,又補了一句:【那個,別太辣吧?】
要不謝卿晟的眼睛等下又該紅了。
謝卿晟:【放心。】
看到這“放心”兩個字,遲遇心裏又浮起些那種踏踏實實的感覺。
真奇怪啊。
為什麽這種瑣碎的小對話,會讓人心情愉悅呢?
*
遲遇他們上門時,阿姨正好把一大盆還在滋滋冒泡的水煮魚端上桌。
遲遇掃了眼水煮魚:
紅彤彤熱騰騰,無數的幹辣椒夾雜着花椒,正在熱油的作用下不住翻滾。
而這厚厚的辣椒下面,才是一片片白嫩輕薄的魚肉。
遲笑“哇”了一聲,使勁吸了吸鼻子,對着做飯阿姨道:“田阿姨,你做的魚好香啊!我口水都出來了!”
田阿姨樂得眼角皺紋都多了幾層:“那你們快吃,趁熱吃——我之前還擔心會不會太辣,結果謝先生說沒關系,就要用最地道的辣椒……”
遲笑使勁點頭:“嗯,我哥最喜歡這種辣得有勁道的水煮魚了!”
一旁的遲遇怔了下,卻聽見謝卿晟笑着道:“我也喜歡啊。何況這個也不是特別辣,是香辣。”
言語間,仿佛之前被辣得流淚的人不是他。
開飯了。
飯桌上,照例是遲笑在說着學校的事。
老師、同學、考試……
遲遇一邊提示着她吃點蔬菜,一邊忍不住偷偷看了幾眼坐在對面的謝卿晟。
他看見,謝卿晟這個口口聲聲說“不是特別辣”的人,只夾了一片魚。
還是就着半杯冰水吃下去的。
遲遇不禁有點想笑。
他把那個完全沒有辣椒的清炒空心菜往謝卿晟面前推了推,道:“不是說了少放一點辣椒嗎?”
他的聲音明明不大,但遲笑還是聽到了。
小姑娘把魚骨頭吐在骨盤,又撈出來一大片魚:“可辣椒放少了,哥你吃起來就沒那麽爽了吧?”
此時的謝卿晟大約已經被辣得說不出話了。
他只能又抿了口冰水,然後擡起一雙藏映着秋水的眼睛,不出聲地注視着遲遇。
遲遇的心莫名快跳幾下。
他慌忙低下頭,趕緊刨了口飯。
像是為了抵擋這沒來由的心慌般,遲遇擦了下嘴角,又開口道:
“對了,我有個室友,周鵬,他不是遼城人麽。他也不能吃辣。”
“他說他剛到這裏時,和他爸爸媽媽去了火鍋店,服務員給他們每人上了個蒜泥香油的蘸碟。”
“他爸爸媽媽說這不對啊,吃火鍋怎麽能沒有麻醬?”
“周鵬就去找服務員要麻醬。”
“服務員和他确認了好幾遍,是不是要‘麻醬’。”
“周鵬說是是是,他們會加錢的。”
“服務員就走了。”
說到這裏,遲遇故意停頓了下,待遲笑好奇地看着他了,他才繼續往下講: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回來了,手裏抱着整整一盒——咔咔作響的麻将。”
話一說完,遲笑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哥你這個笑話好冷哦哈哈哈。
這依然是個不怎麽好笑的笑話。
但遲遇講得流暢而自然,再沒有像之前那樣磕磕巴巴。
謝卿晟的眼底溫柔如水,唇角也高高揚起:“很有趣。”
*
晚飯後,小學霸遲笑自己打開電視看上半個小時新聞,到時間了就主動回房間預習複習。
這個時候,遲遇和謝卿晟便會外出散步。
遲遇最早住過來的時候,這晚間散步通常是謝卿晟問點兒什麽,他回答一兩句。
如果謝卿晟不說話,那兩人間就是沉默。
現在,兩人依然偶爾會沉默。
有時他們就是随便走走,看看花看看樹。
但這種沉默已經不再讓遲遇感到尴尬,不再讓他覺得需要用語言來填充。
不過,今天遲遇打定了主意,要主動多說一點話。
這是他思考了很久,計劃了很久的一些話。
他靜靜地走在謝卿晟身旁,看着路邊矮矮的萬年青,手無意識地越攥越緊。
謝卿晟也沒有開口。
兩人就這麽安靜地走了好幾圈。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去,路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和月光交相映照着梧桐。
遲遇終于深呼吸一口氣:“卿晟,那個,嗯,謝謝你陪我練習。”
遲遇沒說是什麽練習。他相信謝卿晟肯定知道。
因為這些細節,比如測試拿到了好成績,比如外教對他的介紹贊不絕口還推薦他去配音,他都已經發信息“彙報”過了。
他在很認真地履行協議。
謝卿晟:“一點小事,沒什麽的。”
遲遇的手背到了身後。
他要說一些沒有對合作夥伴彙報過的事。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這次,這次我在高級班的同班同學裏,有兩個是……是北水鎮初中的。”
遲遇沒有說太多。
他并沒有說他當年到底被怎樣的欺負,排斥,也沒有說老師是如何的無動于衷。
他更沒有說那兩個人到底是誰。
但對于遲遇而言,這已是許多年以來,他第一次對人說起這些事。
不管他再怎麽模糊,再怎麽粗粗帶過,那些糟糕的記憶都席卷而來。
待他說完之後,身體已經出現了一些不适反應,牙齒都開始不由自主地上下碰撞咯咯作響。
直到謝卿晟伸出手臂圈住了他。
就像在醫院等着遲笑做手術時。
就像在雨中為他撐傘時。
被這有力而溫暖的臂膀所圍住,遲遇漸漸不抖了。
謝卿晟并沒有問當年的細節。
他一手摟着遲遇的肩膀,一手撫着遲遇的頭發,輕輕道:
“這次你考進了高級班,還拿到推薦資格,那兩個人很難受吧。”
遲遇:“嗯。”
遲遇看得很清楚,雷四海的臉都扭曲了。
謝卿晟又道:“那你……感覺怎麽樣?”
遲遇咬咬牙:“我覺得——”
他頓了一下,像是要通過這停頓給自己勇氣。
他需要足夠的勇氣,才能開口說出自己的感受,才能對着一個人表達自己的內心。
他終于是說出來了。
雖然他的聲音有些些許顫抖:
“我覺得,真爽。”
“看到他們難受,真爽。”
遲遇知道,自己的說法有多麽幼稚,多麽像一個被搶走了糖之後又搶回來了的幼兒園小朋友。
但這就是他真正的想法。
謝卿晟低低“嗯”了一聲,垂下頭,将額頭短暫地抵在了遲遇額頭上:
“是,很爽。”
“聽着就為你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