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蒙納地爾恩典大教堂,英語的正式名稱基本就是直譯,Montreal Grace Church。據說一直到1785年還是Cathedral,蒙納地爾的武裝保衛戰爆發之後,原本的Cathedral被起義軍燒毀。後來國家定都盧高,就把所有的主教和神職人員一起遷去了首都。蒙納地爾人民一直很懷念過去的教堂,但由于資金沒到位,還有一些部門沒談攏,拖到十九世紀末才通過議案,在原本的Montreal Grace Cathedral的遺址上重建教堂——也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規模小得多,地位也有限,所以就算重建,也只能叫Church了。”

方洛昀侃侃而談,自覺地充當起中文解說來。

在說到非專業領域還能這樣眼眸閃亮,看來是真的喜歡。

賀重聞也很喜歡他這個樣子,哪怕金碧輝煌的教堂叫人目不暇接,他的目光卻一直在年輕人的臉上流連。

這會兒的注視倒沒什麽旁的心思,只是欣賞——純粹而幹淨,不帶半點旖旎。

見方洛昀的講解告一段落,賀重聞才舍得開口:“你怎麽了解這麽多?”

“我喜歡教堂。”

“你信教?”

“不是。”方洛昀擡頭望着斑斓的穹頂,“我只是覺得,來這裏讓我感覺平靜。”

他是無神論者,并不真的相信有什麽拯救蒼生的神祇,否則天底下怎麽還有那麽多受苦的人。

可壁畫上的聖母神情溫婉清澈,垂眸撫摸着懷中的聖嬰。

那是母親遙望衆生的眼睛,是庇護世人的雙手。

遠離家鄉的游子也能從中分得一份仁憫,哪怕并不屬于這個國度。

MAA的交換生雖然是學校的項目,但方洛昀申請了CSC的獎學金——方家不缺這個錢,這只是一種能力的證明——回國次數有嚴格限制,他從來就打算一直待到畢業,中途不再回國。

方洛昀從小到大都沒有獨自離開過家這麽長時間,還是在這麽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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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一個剛成年沒兩年的大男孩兒來說,忽然抽離重複了二十年之久的熟悉生活,漂泊在地球的另一端,思鄉和想家的情緒也好,舉目無親、格格不入的孤獨也罷,都是對包括家人、師友在內的任何人無法訴說的苦。

在這種時候,來到教堂,聽鐘聲與禮拜,看虔誠的信徒,的确對心緒是一種浣洗,叫他平靜。

他沒有信仰,可他也理解,唯有信仰才能夠将世界任何一個角落裏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靈魂相連。

教堂不是單純的景點,仍然投入日常使用。信徒跪伏在十字架前,禱告完再擡頭時神情如幻夢。

游人的說話聲壓得很低,方洛昀此刻更是靜默。

不知是不是方洛昀的神情有些寂寞,賀重聞望着他被燭光映亮的側臉,居然看出一種脆弱來。

像某種名貴的瓷器。

賀重聞莫名想起父親的那一屋子藏品,價格之高,就算是揮金如土的賀少都覺得離譜。

但也是真的美。

他不怎麽玩兒瓷器,看不來成色質地,更不懂鑒定出産地和年份。

可是有些美是不需要任何專業标準來衡量的,再門外漢的人進了國家博物館,也會要對玻璃展櫃裏的藏品發出贊嘆。

此刻的方洛昀,看起來就很像父親從南肯辛頓的佳士得拍的那件汝窯天青釉玉壺春瓶。

瑩潤,清雅,遺世而獨立。

父親花了兩千萬才拿下它。

賀重聞不禁想,自己要花多少,或者說,花什麽,才能拿下他。

好在賀總很有耐心,一個成功的捕食者永遠不能操之過急。

他在方洛昀感到不适之前及時移開了視線,和所有普通的游客一樣,去欣賞該欣賞的東西。

說是重建,其實腳下這座教堂也有兩百年的歷史了。

人在進入古跡建築時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說白了就是時空停滞和錯亂的穿越感。

這裏曾經生活着另外一群人,來過另外一批訪客。他們早就不在了,可和現在的人們看着的卻是同樣的東西。

石塊,苔藓,彩繪玻璃窗,祭壇,黃金,珠寶。

然而人類的生命短暫,建築和大火中付諸一炬的原恩典大教堂一樣,也不能永存。

但回憶和審美卻代代相傳,才生生不息流轉成為瞬息中唯一的永恒。

*

他們沒有在這裏耽擱太久,時間不早了,另外三個同學還有別的安排。

暧昧期的那兩個決定散步回家,其他人也很識趣地不做電燈泡。

賀重聞讓司機先送長發姑娘回家,她下車之前依依不舍,碧藍的大眼睛閃爍着期待,問賀重聞還會在這裏待多久。

他最擅長的就是跟人兜圈子,禮貌、周到,但不失敷衍。

女孩兒其實什麽回應也沒得到,還是被哄得心情很好,揮手道別。

車上沒了其他人,但賀重聞還是沒挪位置,繼續跟方洛昀在最後排擠。

方洛昀沒有拒絕,似笑非笑:“‘後天就走’?”

他重複了一遍賀重聞剛才回答姑娘的話。

游玩中途賀重聞接過兩三個電話,都是國內的,用中文說了自己恐怕半個月之內都回不去。

賀重聞被戳破了也不尴尬:“反正以後也不會有機會見,一個數字而已。”

方洛昀看着他無所謂的樣子,手指在膝蓋上點了點:“賀總一貫如此到處留情嗎?”

他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用詞未免太唐突。

語氣也生硬,搞得跟自己吃醋似的。

其實他只是看不慣這種風流做派……而已。

方父方母是校服到婚紗,既是情投意合,又是門當戶對。婚後二三十年相敬如賓,令人豔羨,算得上最标準、或者說最理想化的婚姻模板。

在這種家庭長大的孩子,也就是方洛昀,通常會對愛情的忠貞不渝抱以天真的幻想。

他談過戀愛,雖然結局可惜,好歹好聚好散,仍然堅信着真愛的到來。

在那之前沒必要将就,一個人的日子也能有滋有味。

所以方洛昀并不能理解賀重聞的戀愛觀——哪怕他現在其實并不了解這人,完全靠偶像劇和豪門八卦的刻板印象。

要是換個人,這樣的質問在賀重聞這裏可以算是被冒犯了。

但話是小美人說的,他非但不惱,反而眯起眼睛笑:“你很在意?”

方洛昀扭開頭:“……您誤會了。”

“哎,也用不着敬稱吧。”賀重聞語調拖得慢悠悠,“我看你可沒有這麽尊敬我。”

“怎麽會?”小狐貍狡黠一笑,“我一貫尊老愛幼。”

老狐貍怔了怔,才反應過來這是在拐彎抹角說自己老呢。

他道:“我可沒比你大多少。”

方洛昀故作驚訝:“是嘛,我還以為賀總孩子都上幼兒園了呢。”

如果分不清這句話是調侃還是試探,那賀少浪跡情場多年的名聲也算是全毀了。

“哪裏的話。”賀重聞回答,“我可是單身——沒有任何法律和道德約束的,很單純的那種單身。”

“單身沒看出來。”小年輕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單純更沒。”

那語氣可以算作揶揄了。

賀重聞很少能遇到這樣跟自己說話的人,不僅不叫他惱怒,反而跟貓爪在心上撓似的,越來越癢。

他隔空點了點方洛昀:“沒大沒小。”

方洛昀一挑眉:“這時候又承認您大啦?剛才可不是這麽說的。”

“大不大,可不是用說的。”賀重聞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緩聲道,“得實踐出真知。”

年輕的那一個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潛臺詞,臉騰地紅了。

半晌,用本地語言嘀咕了一句。

賀重聞聽不懂,但也猜得到不會是什麽好話,多半是流氓、變态一類的。

他挂出招牌的迷人微笑:“謝謝誇獎。”

好久沒接觸過這樣純情的獵物,這讓賀總連下爪的力度都放得溫柔。

至于象牙塔裏的小方同學,着實被這種縱橫商場的臉皮之厚震驚到。

小孩兒畢竟還年輕,看起來是那種嚴肅高知家庭長大的孩子,和他比起來臉皮太薄。

賀重聞不打算把人戲弄到炸毛,見好就收,後面的車程規矩得很,話都沒怎麽說。

方洛昀住的地方是單行道,送進去再繞出來很麻煩,就讓他停在路口。

他下車的動作有一瞬的粘滞,短暫得幾乎看不出。

日頭漸西,黃昏的光影在他們頭頂游動。

方洛昀收拾了下自己的表情,轉頭微微笑:“賀總,再見啦。”

其實誰都清楚,他們連萍水相逢都算不上。這一別,恐怕再也不會見。

賀重聞看見少年跳下車因慣性飄起的衣擺,像是張開的蝴蝶翅膀,一直掀到胃裏。

獵人。

獵人不能眼睜睜放走獵物。

心底忽然湧動出不能失去這小家夥的強烈執念,接下來的話更是完全不符合賀少走一步看三步風格的沖動,未經大腦脫口而出。

“哎,等等。”賀重聞叫住他,“我記得你說,你接下來的假期沒有安排,那麽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雇你做随行翻譯——工資随便你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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