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碎骨

38   碎骨

◎謝姑娘死了,渾身是血◎

和親的儀仗一路暢通無阻的出了皇宮,沒有人發覺,混跡在人群裏的一個瘦小內侍也跟着一同出去了皇宮。

謝琉姝垂着腦袋,緊緊跟在人群之後。

雪後的晴陽灑下微光,剛走到東街路口處,便有一個小宮女悄悄跑過來。

烏泱泱的人群裏,街道兩側站着的都是百姓。

沒有人注意到兩個極不起眼的人的消失。

和親隊伍前,騎着高頭大馬的男人一襲绛紫色衣袍,回頭看了一眼轎中的人兒,不知是在想些什麽,他生了一對極其漂亮的桃花眼,看人時自帶三分風情。

喜帕下,沈清和眼眸冷徹。

這是她最後一次出現在盛京,往後天t高路遠,她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

想起這個,沈清和眸中神情微變,唇邊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皇兄,你想推我出去和親,那便不要怪我心狠了。

與心愛之人分隔兩地的滋味,也不能只教我一人嘗。

她想起了魏瑄,自從那日分別後,她再也沒聽說過他的消息,思及此,她心中有些失落,便忍不住想掀起簾子,看看他是否在城樓上望着她。

誰料帷幕一掀起,映入眼簾的是阿扶于那張讨厭的面容。

沈清和冷了臉色,随即落下了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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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扶于不在意的笑笑,旋即好聽的嗓音響起,“此去北漠路途謠言,公主若是不想與我說話,難免生悶。”

“可是在下有哪裏伺候的公主不周到?”

混不吝的話語,沈清和黑了眉眼。

她真是犯渾了,居然與這種人狼狽為奸。

*

“姑娘,這邊。”

雪路濕滑,謝琉姝小心翼翼提着裙擺,跟着銀芝走到一條僻靜的小道上,在皇城裏待了那麽久,這是第一次讓她感受到了外面的氣息。

不同于生活在謝府的規規矩矩,而是一種真正的自由,沒有任何枷鎖,她想去做什麽就可以去做什麽。

二人七拐八拐,終于在一處宅院前停下了腳步,這是沈清和的私邸,鮮少有人知道,謝琉姝剛走過去,馬車上的人聽見動靜,連忙跳了下來,“阿姐。”

謝宸目光帶着期盼與興奮,在看到來人時尤為明顯。

謝琉姝低聲應了一句,而後和人一同上了馬車。

銀芝見狀,催促着二人快快出城,若是中途出現纰漏,那前面的一切計劃都要功虧一篑了。

誰知馬車才出了巷子口,便聽到百姓們小聲的議論。

“這是怎麽了,公主的儀仗才出城,怎的就要封鎖了城門?”

“不清楚,聽說是捉拿一位朝廷逃犯。”

“……”

三人均是面色一變,不動聲色的返回了原處。

城門封鎖,她暫時出不去了。

*

乾明殿,跪了一衆的侍衛。

高臺上,年輕的帝王壓抑着沉怒的眉眼,手心裏捏着一塊被火燒毀的布帛。

“攏州,建業……”

他的聲音極淡,仿佛沒有任何情緒,但細細聽,能感受到其中蘊藏着的怒火。

他在極力壓抑着。

忽然,外殿有人匆匆跑進來,錢影身上浸滿了風霜,玄色盔甲上盡是細小的劃痕。

“陛下,普陀寺的方向,有一輛馬車形跡可疑,可要……”

話語還沒說完,沈肆從臺階上走下來,眸色烏黑沉冷,他将碎布一扔,起身,“朕親自去。”

山間風急,雲霧遮繞。

錢影随手拿着劍将樹枝砍下,耳旁是淩冽的風聲,仿佛一只要吞噬人的猛獸,他轉過頭,看到沈肆寒着臉,那雙好看的手被樹枝磨出劃痕,血跡斑斑。

“陛下,您龍體貴重,屬下定會盡心盡力,将謝姑娘帶回去。”

“咳咳。”沈肆忽然彎腰輕咳了兩聲,他眼尾潮紅,原本光潔的下颌隐隐冒出青茬,矜貴的衣衫也浸滿了風雪。

他沒有理會錢影的話,用手心裏的劍挑開了枯樹雜枝,一言不發的往前走去。

“陛下,山腳底下,……有人。”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沈肆扔了手裏的劍,腳步從開始的走變成大跑起來。

滿心的生氣與恐慌這一刻被失而複得填滿,他想,若是這一次能尋得她,他再也不要放她離開自己身邊了。

他不該賭氣吃醋,故意罰她去做婢女。

他不該患得患失,把她逼的太緊。

他要好好待她,像從前在木屋裏的時候。

她若是喜歡外面風景,他也可以陪她多去外面看一看,只是有一點,求她,不要再離開他了。

他受不了,幾次三番的出逃,真的能把他逼瘋。

他的心情已經從最開始的滿腔怒火變成只要能見到她,他就覺得滿足。

可不成想到,下一刻,帝王高大的身影登時立在原地。

忽然,他胸腔裏染上一絲鐵鏽腥氣,竟咳出一口血來。

“陛下!!”

侍衛們齊齊朝着沈肆跑去,他們用一種不忍心的目光去看,山崖底下,車架坍塌,昔日窈窕動人的少女此刻半掩埋在雜草裏。

碎骨遍地。

*

黑,不見底的黑。

細雪泠泠,破敗陳舊的宮殿裏,一個小小的身軀縮在角落裏。

“母妃說過,像你這樣的人,不配和我們一同被稱為主子。”

“快,都去打他,他不會還手。”

“本殿下今日高興,誰能打的這小雜碎說話,本殿下賞他一百兩銀子。”

……

“無趣。”

“原來是一個漂亮的啞巴。”

“可惜了。”

“公公別看他,看看我如何,他身上有病,不配入公公的眼。”

……

仿佛記憶被撕裂,沈肆感到一陣頭疼。

他想起了久遠年前的事情,仿佛是上輩子似的,這些刻意被他掩埋的過往此刻如潮水般襲來,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他看到那個瘦骨嶙峋的小男孩撿起地上扔着的饅頭,視若珍寶的捧入懷裏。

他想起來了,這一年,他剛滿四歲,因為還不會說話,被五皇子帶頭恥笑辱罵。

後來更有下淫無恥的太監,垂涎他的身子。

再後來發生什麽了,沈肆有些記不清了,這些被他刻意遺忘的過去如今像一幅畫卷一樣在眼前徐徐鋪開。

畫卷上的人大多都死了,有些是被他親手殺的,還有些是犯了錯不知去哪裏的。

他目光平淡,沒有一絲波瀾,仿佛被欺辱的人不是他一樣。

直到他的視線落在一抹明豔的顏色上。

那雙沉寂涼薄的眸子終于有了微光。

“你會不會說話呀?”

“在我這裏白吃白喝那麽久,不給報酬也就算了,怎麽都不能陪我聊聊天。”

“哼,在不開口的話我就把你扔出去,讓村口的王大媽給你許一門婚事,到時候我還能賺回點銀子。”

“……”

“……我叫祁聞。”

他聽到自己用幹澀難聽的聲音回答,果不其然,少女聽完後,露出嫌棄的表情。

“你還是別說話了。”

沈肆笑了笑,眼角都笑出了淚花,原來他們曾經,過的這樣美好。

若是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若這真是一個夢,他情願一輩子都醒不過來。

春日耕種,秋季養蠶,月夜流燈下,少女将祈福的墜子高高挂起。

“這樣,我們就會一直平平安安的。”

玉墜子承載了美好期望,花燈底下,少女悄悄閉上了眼眸。

沈肆心中生出慌亂,想要伸手碰一碰她的臉頰,卻發現眼前的一切不過鏡花水月。

花燈沒了,願望碎了。

眼前明媚動人的少女,也徹底不見了。

他把她弄丢了。

長街上,沈肆茫然的站在那裏,任由無邊的黑暗将他吞噬。

“陛下,陛下。”

王海福焦急的喚了兩句,榻上沉睡的人沒有半分轉醒的跡象,王海福嘆了口氣,禦醫診治,陛下是急火攻心才會昏迷不醒,可這都三日了,若是再不醒來,朝政荒廢,北漠與月夷都虎視眈眈。

再這樣下去,可不是個辦法。

忽然,錢影起身往外走去。

“哎,錢侍衛,你去哪裏?”

“去找能讓陛下醒過來的辦法。”錢影扔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殿內,王海福着急的轉了幾圈,能讓陛下醒來的辦法,若是早有的話,何必等現在還不實施。

天底下唯有謝姑娘一人能讓陛下挂念,可謝姑娘都死了,屍體摔下懸崖,面目模糊,渾身是血。

陛下就是看到了這一幕承受不住才昏過去的。

王海福将拂塵撿起,瞥見榻上的人手指動了動。

他連忙走過去,低聲喚着,“陛下,您能聽見老奴說話嗎?”

“吵。”

幹啞沙裂的聲音響起,王海福簡直要喜極而泣。

“陛下,您終于醒過來了。”

沈肆睜開漆黑的眼眸,那雙瞳仁仿佛被洗滌過一樣,明透晶亮。

他抿了抿唇,聲音平靜的可怕,“她的屍體在哪裏?”

王海福愣了一瞬,心底生出一股擔憂,陛下這個反應,難不成是腦子出現了問題?

怎麽可以這樣平常,王海福瞬間想到了一種可能,聽說有些人傷心到了極點,便是哭都哭不出來。

“陛下節哀,謝姑娘已經入棺了。”王海福有些難受的開口,幾日前還靈動活潑的人現在卻摔的血肉模糊,他每次只要一想到便覺得心情沉悶。

“帶朕過去。”

沈肆面容虛弱,蒼白的唇角沒有一絲血色,他撐着床榻起身,忽而又咳了幾聲。

那咳嗽聲仿佛能要了他的命一樣。

王海福嘆了口氣,心想陛下的難受一點都不比他少。

*

琉璃閣。

棺椁在這裏停放了三日,靈堂也設置的有模有樣,地上放着一個瓷盆,青雙正哭着跪在一旁,她眼睛幾乎腫的像核桃一樣,卻仍舊沒有停下流淚。

聽到動靜,她甚至沒有起身,似乎對身後是誰并不在乎。

出乎意料的,沈肆也沒有治她大不敬之罪。

他目光極淡,平靜的走上前去,看來一眼棺木中的……

王海福想t,那甚至都算不上一具完整的屍身,面目模糊,四肢殘缺,胸腔裏也被摔的四分五裂。

像是馬兒受驚,馱着人從那樣高的懸崖下跌落。

真是粉碎碎骨。

常人多看那一眼胃裏都會忍不住翻湧,然而沈肆卻只是神色如常的看過去,他伸手摸上了那女子的指骨。

恰在這時,錢影從外頭進來,低聲道,“陛下,謝小公子失蹤了。”

沈肆眸色冷沉,周身彌漫着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卻只淡淡“嗯”了一聲。

王海福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說怎麽不見謝小公子,原來人也消失了。

怎麽會這麽巧。

“葬了吧。”

然而,沈肆只是吩咐了這樣一句,頭也不回的離開靈堂。

他走出房門,擡頭看了一眼天空,暮色漆黑,月滿長空,一如很多年前初見時的景象。少女将帶有美好心願的玉墜子高高挂起,明亮輕快的聲音在他耳畔回蕩。

“挂的高高的,以後我們一定會平平安安。”

他眼底彌散着複雜不清的情緒,忽然捂着帕子咳嗽起來。

帕中沾了血,他垂眸,眼底噙滿了血絲。

“晚晚,朕放你走了。”

“只是,不要讓朕等太久。”

他喃喃自語,黑色衣角被風吹的簌簌作響。

攏州與建業皆在西南方向,普陀寺在東北方向,背道而馳,她怎麽會去那裏。

只能說明,棺木中躺着人根本就不是她。

這時候,她又會在哪裏呢?

三日後,盛京解封。

與此同時,皇宮中辦了一場喪事,棺木游街,百姓議論紛紛。

據說,這裏面躺着的是皇帝的摯愛,因為向往外界自由不願被困深宮,才在一個月黑風高夜偷偷出城,不料失足掉崖,香消玉殒。

不過多久,這件事如插了翅膀一樣火速傳遍整個盛京,一時成為百姓茶後閑談。

沒有人注意到,棺椁下葬三日後,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順着熱鬧的人群出了京城。

過往繁華皆成雲煙,今後再與她沒有任何關系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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