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向晚一怔。
因為自己很像一個人?
他想起謝瑤卿窩在自己肩窩上時發出的那聲喟嘆,他明知道這已經涉及帝王逆鱗,可他還是忍不住執拗的追問:“像...誰呢?”
宋寒衣摩挲着臉上的傷疤,陷入了沉思,謝瑤卿淡漠的聲音卻不合時宜的在他頭頂響起:“像朕唯一的戀人。”
向晚惶恐的回身,擡頭卻對上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謝瑤卿正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像是一潭幽深的泉水,平靜的水面下卻正在孕育着洶湧的漩渦。
向晚支吾的道歉:“陛下,奴不是故意打聽...奴只是好奇...”
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在她心中占據一席之地。
謝瑤卿倚着軟枕,摩挲着腰側一塊古舊的玉佩,她輕聲開口:“朕早就知道,朕是一個瘋子,可只要他在朕的身邊,朕就能獲得難得的安寧與平靜,若非是他的陪伴,朕絕計是等不到登基那一天的。”
向晚漸漸的明白了,因為自己與他十分相似,所以謝瑤卿在自己身邊時也能獲得片刻的安寧。
那...那天她趴在自己懷中,看向自己的眼睛時,究竟是在看自己,還是在透過自己,看她那個“戀人”?
謝瑤卿的聲音裏漸漸沾上一抹沉痛:“可是他不見了,他親族被滅時朕曾經向他許諾過,這一輩子再也不會讓他受任何委屈。”她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可是朕食言了,那天朕從校場回來,寒衣便跟我說,府中發現了三皇女的死士,而他也不見了...”
謝瑤卿陷入了自責的漩渦中無法脫身,宋寒衣嘆了一口氣,正打算如法炮制的再潑她一臉水時,向晚卻忽然緩緩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觸着謝瑤卿的臉頰,他将臉湊近了,眨了眨眼睛,将潮濕溫熱的呼吸潑灑在她的面頰上,向t晚一邊緩緩呼出幽蘭一樣的氣息一邊輕輕直視着謝瑤卿痛苦的雙眸。
向晚用似水的聲音溫柔的喚着她:“陛下,陛下...”
宋寒衣驚詫的看着他,似是不相信他能僅憑幾句話便控制住謝瑤卿發作的心病。
謝瑤卿眼中緩緩浮上一層恍惚,片刻後她的眼神恢複了清明,她疲倦的揉着眉心,默不作聲的躲開向晚沁人心脾的吐息,她嘆息道:“你也看到了,真有時候,便是這麽不受控制。”
向晚縮回指尖,低垂眉眼,乖順的跪坐在謝瑤卿的身前,謝瑤卿垂眸時,只能看到他露在烏黑長發之外的藕粉耳尖與消瘦骨感的雙肩,她聽見向晚柔聲道:“往後...陛下盡管吩咐奴便是了。”
謝瑤卿默然片刻,蹙眉問道:“你...願意?”
向晚揚起小巧的臉,對她笑道:“陛下救了奴兩次,奴總要報答陛下的救命之恩。”
如果她不願意與自己有肌膚之親,那...能這樣陪在她的身邊,也算無憾。
謝瑤卿見他如此便不再多言,複而問他:“這蓄芳閣中還有什麽是你想帶走的嗎?”
謝瑤卿以為向晚會帶回些名貴珠寶與華美衣衫,可向晚卻只帶回了一把琴,一把上了年頭的素琴,謝瑤卿皺着眉撥弄了幾下琴弦,它便發出幾聲□□一般哀怨的曲調,謝瑤卿看向向晚:“它似乎已經不能彈了。”
向晚垂眼,小聲解釋道:“這是我娘為我打的,這是我唯一的東西了。”
那些珠寶釵環,衣衫布匹,不過是有錢人一時興起灑下的恩賞,只有這把琴,從自己被迫離家時便屬于自己。
謝瑤卿聞言又仔細觀察那副琴幾眼,斟酌道:“宮裏的老師傅興許能修,朕叫人給你看看罷。”
向晚歡喜的眯起眼,情真意切的笑了起來:“多謝陛下。”
蓄芳閣改組并不急于一時,謝瑤卿只寫了大體的章程便要擺駕回宮,臨行前她叫來主理此事的儀鸾司官員,仔細叮囑:“這些天先盯緊了京兆府衙門的人,事無論大小,都要上報。”
向晚跟在她身後,眨了眨眼,京兆府衙門?陛下又要對誰下手了呢?
......
謝瑤卿不是對誰下手,是對“宰白鴨”這個惡習痛下了殺手。
向晚記得那是一個風和日麗,天朗氣清的早晨,他坐在偏殿的窗棂前,想借着大好的天光為謝瑤卿繡一只香囊,哪怕比不得宮中繡郎繡的精致,但總歸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向晚對着排開在窗臺上的幾簇絲線挑挑揀揀,猶豫着用哪種顏色來繡那朵并蒂蓮,宋寒衣忽然匆忙闖進殿來,吓的他打翻了手裏的繡篷。
宋寒衣深吸了幾口氣方才穩住呼吸,向晚一邊為她捧上溫水一邊小心的問她:“宋大人何事如此匆忙呢?”
宋寒衣捋着胸口,心有餘悸的催促向晚:“是陛下,陛下又要殺人了...”
而且這一回,是要在金銮殿上,當着所有朝臣的眼睛,親手殺人。
宋寒衣喊了勸了,連水也毫不客氣的潑了,可是全然沒用,她在情急之下,忽然想到了向晚。
也許能行呢?
宋寒衣急忙握住向晚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跑:“快些走吧,我怕去晚了,陛下已經把那人切成塊了。”
向晚被她拽得踉跄着往前跑,一邊跑一邊憂心陛下的境況,全然忘了問宋寒衣要帶他去哪。
直到到了金銮殿前,看見了那一道氣宇軒昂的牌匾,向晚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眼前的這座宮殿,是大周皇權的化身,是只有三品以上大員才能進入的金銮殿。
向晚惶恐的看着宋寒衣,急得手足無措,他小聲抱怨着:“宋大人,你這是要害死我!”
古往今來幾千年,還沒有一個男人活着走上金銮殿!
宋寒衣不拘小節道:“這有什麽,今日你勸住了陛下,功勞便能蓋過這裏面所有的三品官了。”
向晚捂着臉頰,耳尖滾燙:“可裏面那麽多陌生的女子,你要我怎麽進去呢?”
宋寒衣沉吟片刻,飛身跑到階下,不知從誰家的侍女那裏,搶來一頂帷帽,宋寒衣将它蓋在向晚頭頂,再三懇求他:“向公子,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你一定得勸住了陛下。”
關起門來殺已經定罪的臣子無可厚非,可若在衆目睽睽之下,殘殺無罪之臣,那便是坐實了“暴君”“昏聩”的名號,便是給了天下不臣之人可乘之機。
宋寒衣将向晚一把推到殿中,在心裏祈禱起來。
向晚逋一進殿,謝瑤卿憤怒的聲音便像一道驚雷一樣在他耳邊炸響。
“張良嗣,你敢不敢将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被喊到的人一身紫袍,腰佩魚袋,面對盛怒且手中握着一把長刀的謝瑤卿,她雖然礙于禮法跪伏在地上,可臉上卻并不惶恐,甚至面色如常的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
“容臣禀報,此事本就尋常,富貴人家花錢保下德才兼備之人,窮苦人家得了這筆銀子,也能免受凍餓之苦,臣何樂而不為呢?”
她的有恃無恐并非無憑無據,全國上下大大小小的州府,哪一家沒有買過替死鬼呢?難道寫邀請還能全都揪出來砍了不成?
她說的如此理直氣壯,以至于向晚呆在原地,将這句話在心裏捋了兩三遍方才敢繼續聽下去。
謝瑤卿被氣得愣了一愣,從龍椅上跨下,将刀柄橫亘在張良嗣的胸前,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問:“所以,那些無可饒恕的罪孽,三五兩銀子就能洗清了是嗎?那些清白無辜的性命,三五兩銀子就能買走了是嗎?!”
張良嗣冥頑不靈道:“她們怎麽會無辜呢?她們分明已經認罪了呀!”
謝瑤卿忍無可忍,将一捧口供摔在她的臉上,怒道:“她們是怎麽認罪的,恐怕沒有人比你張大人更清楚!”
張良嗣并沒有将口供放在心上,她見謝瑤卿實在惱怒,終于不急不徐的俯下身去,伏在地上請罪道:“微臣知罪,微臣願拿出一年的俸祿補償那些平民。”
謝瑤卿聽出她的畫外之意——不過是些賤民,幾百兩銀子難道還解決不了嗎?
謝瑤卿出離憤怒起來,她心中的怒火燒到了頂端,洶湧的沖破了理智的鉗制,像一條巨龍,在她體內肆無忌憚的咆哮起來。
她一忍再忍,終于還是忍不住,她緊緊握着刀柄,用顫抖的手舉起了長刀,張良嗣無所畏懼,露出一副慨然就義的樣子。
向晚看着謝瑤卿血紅的雙眸,一時間惶急得忘了呼吸,直到窒息将他從恍惚中拉回,他才發掘謝瑤卿的刀刃已經碰上了張良嗣的脖頸。
向晚情急之下,咬牙向前撲去,他撲在謝瑤卿的胸膛上,抱住她的脊背,糾纏着她在地上滾了幾圈。
帷帽素白的布帷垂落,擋住她們二人不斷湊近的呼吸。
向晚用顫抖的手指捏住謝瑤卿的臉頰,迫使盛怒的她扭過臉來看向自己,二人呼吸急促,氣息交疊。
“陛下,請您看着我。”
“看着我的眼睛。”
“就一會,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