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謝瑤卿居高臨下, 不動聲色的打量着這個向曦極力舉薦的民間神醫,她生了一張溫潤儒雅的臉,但舉手投足間總能透出幾分疏t狂不羁。

裴瑛靜靜被她注視了一會,忽的桀骜的将頭擡起來, 冷靜的與她對視着, “陛下, 可否讓草民為您診脈呢?”

謝瑤卿收回審判的眼神, 在心中敏銳的下了定論。

她并不畏懼自己,她甚至藐視自己手中至高無上的皇權。

謝瑤卿低聲笑了起來,希望她有足夠讓她傲視皇權的醫術在身吧。

“上前來。”

裴瑛斂袖, 小步走到謝瑤卿案邊, 伸出兩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謝瑤卿沉默着,從上方觀察着她的神情,片刻後裴瑛從容的收回手,拱手禀報,“陛下身體康健, 并無大礙。”

謝瑤卿輕笑一聲, “太醫院的太醫們也是這麽說的。”

你既與她們同為庸碌之輩,又有什麽資本傲視皇權呢?

裴瑛微擡眼皮, 默不作聲的看了她一眼,“那草民就說點太醫說不了的, 陛下您幼時坎坷,又曾受過舊傷,沉疴積弊衆多,雖然這兩年吃了不少滋補的天材地寶, 但如果草民猜的不錯,應當收效甚微吧?”

她說完, 并不畏懼将兩條長眉緊蹙在一起的謝瑤卿,反而胸有成竹的反問謝瑤卿,“陛下,草民說的對嗎?”

謝瑤卿沉默了片刻,忽然朗聲笑了起來,她看向宋寒衣,“宋寒衣,為裴醫師看座。”

裴瑛不急不慢的坐了下來,謝瑤卿待她坐定,方緩緩的問:“那依醫師看,朕這一身頑疾,該如何醫治呢?”

裴瑛看向桌上那一碗漆黑濃稠的湯藥,笑着說:“陛下應該比草民更清楚,陛下這一身病究竟病在身,還是病在心呢?”

謝瑤卿從連篇的案牍中擡起頭來。

“若是病在身,該如何呢?”

裴瑛從容道:“若是病在身,草民自有千萬種方法為陛下緩解傷痛,草民雖不是什麽華佗在世,但跌打損傷還是不在話下的。”

謝瑤卿眸光一凝,自己幾次險些喪命的重傷,在她眼裏竟然只是“跌打損傷”嗎?于是她追問道:“那若是病在心呢?”

裴瑛很幹脆的将手一拱,“那恕草民無能,心病還需心藥醫,陛下若是自己想不通,解不開心結,便是大羅金仙下凡,也無能為力。”

心結……

謝瑤卿想,她已經找回了向曦,找回了那個遺失在雪夜裏的珍寶,可她的心結為什麽還沒有解開呢?為什麽她每時每刻,都還在被那些肮髒的記憶,那些痛苦的妄念糾纏着呢?

謝瑤卿痛苦的揉着太陽穴,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天只要她回憶起往事,她就會頭痛欲裂。

裴瑛眼疾手快,不顧宋寒衣的阻攔,雙手摁在她的太陽穴上,她感覺到隔着薄薄一層皮膚,謝瑤卿的血脈在痛苦的掙紮着,裴瑛思索片刻,忍不住提議道:“草民雖然醫不得心病,但陛下的頭痛,草民還是能緩解一些的。”

謝瑤卿掙紮的擡起眼來看着她,驚異道:“當真?太醫院的太醫們對此都無能為力。”

裴瑛從懷中取出自己一包銀針來,冷哼一聲,“一群庸醫,能有什麽本事?”

宋寒衣卻将備好的一副銀針放在裴瑛身前,提醒她:“裴醫師,請用太醫院備好的銀針。”

裴瑛冷笑着看着她,“既然信不過我,為什麽又讓我醫治呢?”

宋寒衣看了眼謝瑤卿,謝瑤卿揮了揮手示意她無妨,“朕自然信得過裴醫師的醫術,但這也是宋寒衣的分內之責,若裴醫師為此不快,朕代她賠個不是便是了。”

裴瑛眼中緩緩泛起漣漪,她似是感慨,“陛下倒是平易近人。”

內侍為謝瑤卿搬來一張矮榻,輕手輕腳的為謝瑤卿除去外面華貴繁雜的錦繡龍袍與金銀玉飾。

謝瑤卿疲倦的半躺在榻上,任由裴瑛在自己身上動作,裴瑛先在在銀針上潑了烈酒,放在燭火上炙烤,而後下手迅疾如風,将手掌長的銀針紮在了謝瑤卿身上的幾處大穴上。

宋寒衣下意識的将手按在了佩刀上,随着裴瑛的動作,她下意識的将長刃拔出了半寸。

利刃出鞘的清鳴讓裴瑛敏銳的回過頭了,冷冷的看着她,看着她臉上那道可怖的長疤,露出幾分譏諷。

謝瑤卿皺着眉,命令她:“把佩刀解下來,這裏不用你防備。”

若是有變,她可以很輕松的捏斷裴瑛的喉嚨。

宋寒衣讀懂她眼中的深意,但仍然謹慎的看着裴瑛,緩緩将佩刀放在了桌上。

裴瑛這才回過身,繼續有條不紊的為謝瑤卿針灸,直到她将最後一根針紮進謝瑤卿的眉心,緩緩扭動幾下,她終于開口問:“陛下感覺如何?”

謝瑤卿眼睫微微抖動,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覺得渾身輕盈了許多。

“當真好轉許多,頭已經不痛了。”

裴瑛輕輕嗯一聲,“過個一炷香,陛下會好轉更多的。”她又看向宋寒衣,面無表情道:“我說,你寫,把療法記下來。”

宋寒衣愣了一愣,“為什麽不讓太醫來呢?”

裴瑛露出厭惡的表情,“不想看見那些庸醫的臉。”

宋寒衣只得飛快的拿過紙筆,看向裴瑛,裴瑛微微一笑,飛快的吐出一些佶屈聱牙的中醫術語,宋寒衣又愣了一愣,她看了一眼裴瑛那帶點得意的微笑,心裏就明白了。

這個神醫,她記仇。

宋寒衣下筆如飛,飛快的将裴瑛的話記在了紙上,拿給裴瑛過目,裴瑛只看了一眼便驚詫的問,“你都記住了?”

宋寒衣也有點記仇,一邊在心裏抹了把冷汗,一邊裝作雲淡風輕,平靜道:“都是陛下教得好。”

裴瑛于是默默看了眼謝瑤卿,謝瑤卿靈臺清明許多,正半倚着軟枕,翻看一本詩冊,她感受到裴瑛的目光,溫和的笑了笑,“裴醫師既有如此醫術,為何只在民間做個游醫呢,若醫師願意,朕想邀請醫師到太醫院來……”

裴瑛驟然打斷她,“我不願意!”

謝瑤卿詫異的看着她,卻在她的臉上看見幾分轉瞬即逝的羞愧,于是她想方設法的為對方開解,“不進太醫院也好,進了太醫院只能為寥寥幾個王公貴族看病,不如裴醫師現在游歷天下,懸壺濟世,為尋常百姓化解苦難。”她想了想,認真的補充道,“朕在心裏,是很敬佩裴醫師的。”

裴瑛呼吸變得急促了幾分,她眼神微動,看着謝瑤卿感激道,“多謝陛下體恤。”

說話間,坤寧宮的管事太監站在門口請示:“陛下,向貴君說,他也請裴瑛醫師去診治。”

謝瑤卿看向裴瑛,“你願意嗎?”

裴瑛利落的為她收了針,點了點頭,“來都來了,順手的事。”

……

裴瑛隔着一層錦帕,裝模作樣的為向曦把着脈,心緒卻已經飄遠了。

他看着向曦與向晚極其相似的臉,心中忽然有了許多猜測。

但和她又有什麽關系呢,她已經不是裴令鳶了。

向曦向管事太監使了個眼色,管事太監心領神會,帶着衆人安靜無聲的退了下去。

向曦慢慢收回手,向裴瑛暧昧的笑了笑,“裴醫師,你可算來了,我以後還要倚仗裴醫師呢。”

裴瑛垂着眼睛,面無表情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就是有倚仗,也應當是殿下。”

向曦見她軟硬不吃,索性也不與她廢話,開門見山的問:“我說裴瑛,你怎麽在乾清宮耽誤了那麽久,你不會真的給她治起病來了吧?”

裴瑛頭也不擡,“于大計無礙,你管好你自己。”

向曦讪讪的笑了一聲,裴瑛又不耐煩的問:“你找我有什麽事?”

向曦虛情假意的笑着,“你給我準備那個假死藥我弄丢了,你再給我一份。”

裴瑛冷笑起來,弄丢了?那向晚是怎麽吃下去的?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用她的殘害她人的人。

可她與眼前這個可惡庸俗的男人同在三殿下麾下做事,雖然她不情不願,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于是裴瑛将一個錦盒丢在桌上,威脅道:“再有下次,你自己想辦法,還有別的事嗎?”

向曦笑眯眯的收下藥,湊近了,小聲的問:“你上回說的那個,用了之後能讓人夜夜夢魇,發瘋失常的藥粉,帶來了嗎?”

裴瑛陷入了沉默,三殿下派她來,就是為了給向曦送這個,可是她沉默了許久,還是艱難的掙紮道:“醫者仁心,我不害人。”

向曦笑得甜美,打趣她:“哪就用你動手害人了?你只管把東西給我就是了。”

只要不是自己動手,就不算害人嗎?三殿下确實從始至終都是這麽t跟自己說的,可是……

“我給你別的東西,三殿下那邊我去解釋。”

向曦就冷笑起來,“裴令鳶,你跟我裝什麽好人啊,不害人你也殺了許多人了,還醫者仁心呢?”

裴瑛怒喝道:“不要叫我裴令鳶!”

她已經當不成裴令鳶了,如今的她,只能當逆臣謝瓊卿身邊的醫師裴瑛。

向曦冷笑着跟她頂了起來,“怎麽,換了個名字,就當事不是自己做的了?你不覺得可笑嗎?!”

裴瑛痛苦的閉上眼睛,向曦得意的乘勝追擊,“你那個好師妹郭芳儀如今就在太醫院,你猜她若是知道了你為了試藥害死十條人命,她會怎麽看你呢?”

裴瑛怒極,反手抄起茶杯摔得粉碎,她瞪着向曦,咬着牙說,“夠了!我把東西給你就是了!”

向曦這才不再繼續戳她痛處,笑吟吟的收了藥,喚來管事太監客氣道:“送客罷。”

裴瑛面無表情的跟着太監往乾清宮走,路過太醫院時掙遇見一個年輕太醫将手搭在一個漂亮太監腰上,有說有笑的走了出來,她一眼看見裴瑛,霎時羞紅了臉,飛快的将手收了回來,她歡喜的笑了起來。

“師姐師姐!師姐你是來看我的嗎?”

裴瑛冷着臉,一言不發,漠然的與她擦肩而過。

郭芳儀伸出的手落在半空中,她落寞的看着裴瑛匆忙的背影,默默的看着她冰冷的背影消失在宮道上。

陳阿郎在一旁好奇的問她:“那是誰?”

郭芳儀默默搖了搖頭,看師姐這個樣子,想來也沒有去救向晚,她愧疚的看向陳阿郎,努力的轉移話題。

“前些天在宮外找到家很好吃的糕點鋪子,你喜歡吃什麽,我改天給你買進來。”

陳阿郎歡喜的說了許多小點心,郭芳儀盡數記在了心裏。

……

謝瑤卿為裴瑛準備了許多謝禮,大多是些宮中密藏的中醫典籍和在民間失傳已久的藥方。

裴瑛動容的翻閱着泛黃的書卷,感激的看着謝瑤卿,“陛下真的願意把這些送給草民嗎?”

謝瑤卿颔首道:“這些東西太醫院都有備份,朕覺得與其讓它們擱在書架上落灰,不如送給你,只有在你手中,它們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裴瑛嘴唇微微動了動,她趁着坤寧宮管事太監扭頭的剎那,飛快的在謝瑤卿耳邊輕聲說,“陛下應當當心香爐裏的香料。”

她微微停頓了一下,加重了語氣。

“和,枕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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