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孕檢

第 34 章   孕檢

産科孕檢,方行舟同樣挂了相熟朋友的號。

他作為家屬站在一旁,看着陸見川戴着口罩,高大的身軀有些局促地躺在躺椅裏,而他的醫生朋友目瞪口呆,看看陸見川,再看看方行舟,大腦顯然已經徹底當機,無法處理過載信息。

陸見川主動道:“安醫生你好,我是行舟的未婚妻。”

他在“妻”字上加重語氣,方行舟沒忍住,把手虛握成拳放在嘴邊,低頭咳嗽一聲,掩住嘴角的笑。

安醫生的目光緩緩從頭滑到腳,打量他接近一米九的高挑身材和完全男性向的打扮,最後将視線落在他脖子處的喉結。

陸見川默默把衣領拉起來,将喉結遮住一點。

“你……未婚妻,”安醫生嘴唇蠕動,艱難地擠出聲音,“……個子挺高哈。”

方行舟冷靜道:“對,他從小個子就高,我喜歡個高的,讓人有安全感。”

陷入黑暗後,他被拉進一個巨大的夢境。

在現實世界的反面,瑰奇的夢境悄無聲息籠罩了整個城市。

所有沉睡的人都在夢裏落入海洋,化身成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的魚類,他們好奇地四處打量,拼命游動,彼此打招呼,莫名感到強烈的快樂,忘掉了白天各式各樣的煩惱。

海無邊無際,不知游了多久,一股舒适的暖流将他們溫柔卷住,卷向洋流産生的漩渦。

他們情不自禁擡起頭,看到和現實世界一樣的血色月光照進海面,無數渺小的發光生物跟着漩渦旋轉,讓這裏美得像壯闊的銀河。

而漩渦的正中央,一只無與倫比的、類似于水母的龐大生物從未知的異世界游進此地。祂擁有半透明的傘蓋,傘蓋下漂浮着無數細長觸手,觸手底部張開了細細密密的口器,像是正打着哈欠,在月光中優雅旋轉舒展。

傘蓋內部,被黏液包裹的深處,隐隐約約懸浮着數雙沒有瞳孔的猩紅之目,裏面還夾雜着幾雙黑白分明的人類眼球,此時好奇地四處移動,一部分眼球打量着月光,一部分打量進入了祂領域的生物,仿佛是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世間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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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的視線投來之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在夢間屏住呼吸,被眼前的詭秘神跡深深震撼,有些甚至莫名熱淚盈眶,不顧一切地逆着洋流游向降臨的神明,祈求與祂靠近、得到祂的垂憐。

輕而幽遠的笑聲回蕩,傘蓋內的眼球們飛速轉動,似乎從靠近的人身上看到了他們的苦難。

于是,觸手舞動,抹去災厄,讓他們變回進化前的單細胞生物,脫離凡世的瑣碎,在這裏得到片刻的休息。

沒有欲望,沒有苦痛,不用再為生活奔波,只需永遠在這片神國裏漂浮下去……

一個幸運的好夢。

……新手老爸們思考了好一會。

方行舟刷到第二根觸手的時候,陸見川忽然想到什麽,道:“或許在我肚子裏的時候,它一直在發育神性的一面,現在被生出來了,就開始需要人類父親的撫育吧。”

方行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他細致地将口器刷幹淨,随後低頭印上親吻。

“辛苦了,媽媽。”他說,“接下來我會照顧你們兩。”

陸見川在水裏幸福地吐出了泡泡,想着祂和愛人的血将永永遠遠在孩子身上延續下去,就算有一天世界走到了盡頭,祂和方行舟已經在棺材裏爛成泥土,他們的孩子作為命運的象征,也仍然會不老不死地帶着他們的愛繼續往前,成為新世界的神祇……

真浪漫。

祂伸展開觸手,任由愛人耐心清理醜陋的身體,慢慢回憶起孕期的每一個點滴,只覺得連那些兵荒馬亂的挫折都帶着甜味。

祂好想把交接腕塞進愛人的身體,讓他們再次融為一體。

但顯然,方行舟不會允許祂在這個時候任性。

洗完後,方行舟将祂的每個角落都擦幹淨,再打開暖風,烘幹殘留的水分。

當陸見川想離開浴室時,方行舟又叫住祂,給祂的每根觸手都裹上厚厚的幹淨毛巾,在腦花上也披上棕色毛毯。

陸見川變成了一只巨大的毛絨玩具。

祂不解地看向方行舟,後者認真道:“你剛剛分娩完,不能着涼。”

陸見川完全相信老婆的專業知識,雖然一點都不冷,還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開始往卧室爬。

毛巾不像吸盤一樣可以牢牢扒在地上,祂有些打滑,觸手們仿佛是在冰上跳舞,花了好一會才爬到二樓。

進去卧室後,祂發現方行舟在床上疊了五床被子,地上擺了十個不鏽鋼大盆,裏面裝滿了清水。

剛剛進入秋天不久,暖空調已經打開了,牆上不知什麽時候裝了紅藍光治療儀,蛋也被挪到了床頭,正在孵化器的燈光下反射出幽幽的光。

陸見川:“?”

祂茫然地爬上床,看着水盆裏反射出來的恐怖倒影,問:“這個是讓我洗觸手的水嗎?但我已經洗完澡了。”

方行舟道:“你流失了大量血液,容易出現失血過多的症狀。這個是電解質水,給你喝的,如果睡醒的時候感到口渴就把它們喝掉,加快體內的新陳代謝。”

陸見川:“哦……哦。那這些被子……?”

方行舟摸了一下觸手。

陸見川本就體溫低,生完蛋之後體溫更低了,摸起來還有些凍手。

他道:“每條觸手都要蓋起來,幫助你恢複體溫。正好生産的傷口已經愈合了,不用擔心會發生産褥熱。”

陸見川沒聽懂。

但老婆說得都對。

祂自覺地把被子抖開,一張一張把自己嚴嚴實實蓋住,只露出堆積滿眼睛的半個腦花。

方行舟替祂掖好被子,在眼睛的縫隙中落下一個吻。

“好好休息,”他說,“如果有不舒服随時叫我,我哪裏也不會去。”

陸見川的溝壑間擠出笑容。

“好。”

方行舟坐在床邊,挨個清點每只眼睛,直到所有眼睛都閉上。

陸見川确實極度疲憊,到了熟悉的環境之後迅速沉入睡眠,胃部消化起剛剛吞噬的“月子餐”,被吃掉的另外幾條觸手緩慢生長。

很快,大小怪物都變得安靜。

方行舟看了許久。

奇妙的感覺再次湧上頭頂,他輕手輕腳起身,走到床頭,一動不動地注視着蛋殼。

好像有看不見的線将他和祂們串聯到一起,雖然物種不同,他們卻依然血骨相融,以一種永不可能分離的姿态。

方行舟的喉結輕輕滾動,溫柔拂過蛋殼。

——蛋馬上跟着他的手移動。

他于是在床頭蹲下,和蛋面對面,無聲地詢問它的需求。

蛋似乎并不喜歡孵蛋器,用蛋頭不滿地磕了孵蛋器兩下,再蹭到父親的手心。

方行舟無聲地張合嘴唇,問:“想要跟我一起?”

蛋前後搖擺,似是點頭。

方行舟拉開衣櫃,從裏面挑出一件絲綢睡衣,纏在腰間,然後把蛋綁在自己的腹部。

“這樣呢?”他又問。

蛋興奮地用蛋頭撞了撞父親的肚子,表示滿意。

方行舟忍不住笑,關掉孵化器的燈,不再打擾愛人休息,悄然離開房間,走到廚房,開始炖雞湯。

方行舟從好夢中醒來。

他睜開眼,心中殘留着來自夢境的強烈震撼,明明大腦還處于一片空白之中,卻立刻浮現出某個極為堅定的念頭——

方硯洲破殼成功了。

他長長松一口氣,先看向外面的窗戶,發現月亮已經離開,天邊泛起白,樹林裏傳來婉轉的鳥叫。

胃部以下的感官變得極為遲鈍,疼痛感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他緩了幾分鐘,才慢慢擡起頭,看向自己的腹部。

傷口只剩下一道粉色的疤痕,和線頭扭在一起。腹部下方正高高鼓起,有什麽東西在裏面不停蠕動,把肚皮頂出了恐怖的形狀。

睡意飛快退散,方行舟心口直跳,撐着上半身想要坐起來,但四肢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根本不聽使喚。

他沒法翻身,沒法擡手,被未知的力量束縛在這張竹床上,只有脖子以上還能轉動。

身體裏的兩道心跳是完全重疊的,他好像和破完殼方硯洲融為一體了。

觸手紮入了他的內髒,像樹根一樣,沿着內髒進入血管,并在迅速占領他的全身。

腹部蠕動得更加厲害,裏面發出熟悉的尖細叫聲,還有磕磕絆絆的“爸爸”,以及低低的抽泣。

方行舟呼吸急促,張口想要叫方硯洲的名字,卻在下一秒連聲帶一起僵住,全身血管忽然暴起。

每條血管裏都像有蛇在蠕動,觸手們将管壁撐開,吸走血液,開始從根源上改變人類的生理結構——

方行舟神色凝結,嘴唇大張,發生無聲的尖叫。

骨頭咔咔作響,手指莫名彈跳,他大口急促呼吸,覺得自己血管裏的血液在瞬間被吸得一幹二淨,又在瞬間被注滿未知的液體,代替血液沖向心髒,讓已經停止生長的身體重新活躍。

腹部的傷痕消失了,縫合線甚至被直接排出體外,早就定格的身高繼續拉長,生長痛讓他渾身發抖。

年齡在皮膚上留下的痕跡一點點消失,肌肉也變得極具活力,連神經系統都像春天的藤蔓一樣瘋長。

他所感知到的世界也跟着發生變化。

他聽到了至今守在門口的媽媽的呼吸聲、十幾公裏外的汽車駛過馬路的胎噪聲、遙遠的海浪沖擊地表的悶響、甚至山腳下一片樹葉飄落在地面的聲音。

陽光折射進視網膜,不再是無形無色之物,而是化為一條條糾纏不清的命運之線,鑽進體內,在腹部纏成毛線球,最終延展到空中,伸向香杏街所在的位置。

他沿着命運線,“看到”自己的壽命在無限延長……

蠕動的腹部再次傳來清晰的叫聲。

方硯洲抽抽噎噎地叫他:“爸爸。”

随着這兩個字傳入鼓膜,人類的基因裏被強行拼入神的片段,方行舟和方硯洲在此刻徹底骨血相融。

……

短短十分鐘的融合,卻仿佛過去了一整個世紀。

方行舟承受不住神血的沖擊,中途短暫的昏迷了片刻,再睜開眼時,眼睛裏已經不再是深色的瞳孔,而是變成了和陸見川一模一樣的淡琥珀色。

他渾身發熱,身體卻前所未有的輕快,嘗試動了動手指,發現并沒有受到限制,于是從床上坐起身。

腹部還是不停蠕動,他聽見方硯洲在肚子裏咔嚓咔嚓的咬東西,應該是在吃剝落下來的蛋殼,以補充流失的部分能量。

方行舟握了握拳頭,再松開,确認身體狀況正詭異的強健無比。

“糖糖,我們是不是長到一起了?”他鎮定地陳述這個事實,“現在把腹部剖開,你能夠出來嗎?”

他盯住陸見川的眼睛,慢慢咀嚼。

一下。

兩下。

……等不到第三下。

陸見川的呼吸已經不受控制地變得急促,扣住方行舟的後頸,低頭堵住他的嘴唇,撬開牙齒,去争奪裏面甜美的果汁。

激烈的親吻中,他們越靠越近,腹中的胚胎像是同樣嘗到了極為美味的東西,在裏面拼命翻滾,向父親們展示自己極強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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