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學習

第 86 章   學習

“方糖,”方行舟重複這個名字,看着還在努力寫字的蛋,笑道,“我很喜歡。”

陸見川敲敲蛋殼,笑眯眯地叫它:“方硯洲,糖糖。”

蛋以仰視的角度和爸爸們對視,應聲道:“啊!”

這段極短的對話一結束,蛋忽然之間愣住,輕輕晃動,倒在紙張上。

它仿佛看到自己延展出無數條看不見的命運之線,以這兩個名字為媒介,纏住方行舟,纏住陸見川,最後纏住自己,将他們三人以永不分開的姿态綁定在一起,線尾再繼續蔓延向未知的時空……

“咔”。 邏輯上,他仍然分析着兩種可能性誰真誰假。

但直覺上,他早在看到紙條的那一刻就做出了判斷。

陸見川不是人類。毫無疑問。

沒有任何正常的人類男性(哪怕雌雄同體)可以如此輕易的受孕并順利度過入床期。

沒有任何孕夫或者孕婦可以在一天之內吃空整個冰箱、喝完幾十瓶紅酒,并在半小時內吞入上百斤新鮮肉類,然後吃完五分鐘後依然對街對面的烤腸蠢蠢欲動。

沒有任何正常的城市房屋外面會莫名被動物包圍,又在短時間內消失得一幹二淨;也沒有誰家的玫瑰會十幾天如一日的綻放,最後偏偏挑了愛人身體不适時飛速凋零。

毫無疑問。

陸見川幾乎将這個秘密寫在臉上,而他大概被人在腦子裏種下了什麽東西,竟無法深入思考。

方行舟慢慢停下腳步。

三百米的距離過短,他已經快走到家門口。

或許,只要一踏進這扇門,對上那雙美麗的琥珀色眼睛,剛才這些判斷又會被一鍵清零,他的大腦重歸混沌。

方行舟站了許久,沒有動彈。

他把紙條塞進衣服內袋,打開手機,将剛才看到的內容記錄下來,然後寫下今天下班後發生的一切,寫了四五百字,确保每一個細節都是準确詳實的,最後将這段文字插入每天都會看的備忘錄裏。

做完這些,他走到門口。

還沒拿出鑰匙,有人迅速從裏面将門拉開,将他摟進懷裏,對着他的臉和脖子一通狂嗅,像是犯了什麽瘾頭,恨不得将鼻子貼到他身上。

“怎麽去了這麽久?”陸見川低聲抱怨,“十八分鐘二十三秒!我差點就要出來找你了。”

所有焦慮情緒都在擁抱裏消融,方行舟的心不受控制地一點點軟化,但屬于人類的本能仍然讓他的手指在微微顫抖,仿佛自己是一只被叼在蛇口的、毫無反抗能力的折翅鳥。

餘光裏,他看到了鞋櫃上的玫瑰花。不久前剛剛凋零一地的花瓣又飛回枝幹上,它們一如既往的嬌豔、美麗、芬芳,仿佛一場時間的魔術。

他可以确定,很快,他将遺忘滿地落花的畫面,一如他忘掉了關于反社會人格診斷的一切信息。

陸見川還在狂嗅他的臉頰和發梢,訴說着這18分鐘內他如何打掃家中衛生、如何點了生鮮外賣并給他做下粥小菜、如何撓心抓肺地思念他,甚至搬出了肚子裏的寶寶,給他看被寶寶拳打腳踢的肚皮,控訴他不應該離開他們這麽久。

方行舟一邊本能地感到毛骨悚然,一邊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可以很冷靜地判斷出,陸見川在心虛,只要一對上他的眼睛,他就會挪開視線看向天花板,估計正盤算什麽時候修改記憶。

方行舟從他懷裏離開,道:“我餓了,先讓我吃飯。”

陸見川聽到這句,立刻松了手,接過他提的東西,道:“我給你炒了西紅柿雞蛋,還有煎蘆筍。想喝點什麽?鮮榨蘋果汁好不好?”

方行舟:“好,不要加糖。”

陸見川輕而易舉被轉移了注意力,去廚房裏給老婆榨果汁。方行舟把東西放在餐桌上,看到家裏幹淨得煥然一新,而就在十幾分鐘前,四處還亂得像遭了賊。

他控制不住地想……什麽樣的怪物才能如此高效的做家務?

現實生活版的田螺?還是有十幾只腿的蜈蚣?或者是西方故事裏的巫師,只需要揮舞魔杖,就能讓所有家具恢複原樣?

陸見川對他的血液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也可能是血族?可以瞬移,同時處理很多項家務……但他又好像并不害怕陽光,也不排斥大蒜。

方行舟往嘴裏塞了口西紅柿炒蛋,味道很好,很難想象是非人類生物做出來的食物。

他盯着陸見川的背影走神,左手慢慢蜷縮成拳。

很快,鮮榨蘋果汁被裝進杯子,送到方行舟手邊。陸見川和他并排坐下,打開老婆給他帶回來的烤腸,饞得恨不得把二十根全部倒進胃裏,還要故作矜持,像個紳士一樣優雅地一口一口吃。

他吃得比方行舟還香,明明不久前才吃下一百多斤肉。

方行舟看着他潔白整齊的牙齒,想象他長出尖利的虎牙,然後用它刺進自己脖子的畫面,一部分情緒正在看不見的陰暗角落失去控制,走向瘋狂。

陸見川卻被他看臉紅了。

他進食的速度越來越慢,耳朵微微發熱,又心虛又蠢蠢欲動,目光落在方行舟被熱粥燙得微紅的嘴唇上,忽然覺得手裏的烤腸索然無味。

餓了一整天,他開始渴求從愛人身上獲取一些極致美味的……

方行舟忽然開口:“你在想什麽?”

陸見川眼神發飄:“嗯?”

“這個眼神,看起來很想把我吞下去吃掉,”方行舟評價道,“我會很好吃嗎?”

陸見川:“……”

他悚然一驚,差點把烤腸掉到地上,身體下意識往後退,椅子和地面之間摩擦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怎麽會?我怎麽舍得吃你?我是在……欣賞你英俊的容貌。老婆,你是不是剛才被我吓到了?我只是因為懷孕胃口大增,絕對沒有變異成什麽亂七八糟的物種,對吃人也毫無興趣。”陸見川冒着冷汗,甚至開始猶豫要不要現在就修改方行舟的記憶。

方行舟複雜地笑了一聲。

而随着門的滑移,這道影子的旁邊出現了一道新的影子,因為燈光角度的原因拖得很長,與祂的影子有一部分重疊到一起。

陸見川感到自己正逐漸在恐懼中失去控制。

哪怕祂在這二十年裏做過再多的心理準備,哪怕祂深知,等到孩子出生,總有一天祂的愛人會知道真相。

但真正面對這一刻的時候,祂仍然無法擺脫這種恐懼,害怕在方行舟的瞳孔中看到自己醜陋的倒影。

祂幾乎是本能地扭曲起時空,調動虛脫的力量,試圖在這裏制造一個足以遮擋自己的幻影——

“陸見川!”

方行舟的聲音急促又嚴厲,像一聲驚雷,将祂瞬間釘在原地。

祂僵硬無比,下意識用觸手擋住腦花和孕囊,幾十雙眼睛緩慢地移動,透過觸手縫隙,在無盡的驚恐之中看向走進房間的愛人。

方行舟渾身發抖,血液從眼角不停流下,卻仍然執着地直勾勾盯着眼前的怪物,蹒跚着朝陸見川靠近。

“讓我再看看,”他呼吸急促,語調不穩,“陸見川,讓我再看一眼。”

“我的瞳孔好像破碎了,什麽都看不到,你能幫我修複的對嗎?眼睛太痛了。”

“別怕,小鹿,站在那裏不要動。”

方行舟憑借那股幽香的指引,一步一步走向怪物的方向。他的身體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刻在基因深處的恐懼本能被激發到極致,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嚣着從這裏逃離,但他仍然堅定不移地朝怪物靠近,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向前,直到聽到了一道急促的呼吸聲,就在他的頭頂。

随後,冰涼粘膩的觸手滑上他的臉頰,将血流不止的眼睛遮住。

口器裏分泌出黏液,糊在受傷的眼睛上,黏液中似乎有許多活的小蟲子,鑽進傷口處,修補縫合的同時對他的眼部進行改造,将他的眼球改造成介于人類與獸類之間。

半分鐘後,疼痛感消失,觸手也從他臉上離開。方行舟用手擦掉剩餘的黏液,急切地重新睜眼,擡起頭,看向用觸手将本體嚴嚴實實捂住的怪物。

一條聲帶垂落在空氣中,發出一陣陣詭異的抽搐,似乎在哭泣。

密密麻麻的觸手縫隙裏,有數不清的猩紅眼睛正注視着他,裏面盛滿了半透明的液體。

方行舟仍然控制不住發抖,卻鄭重地又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握住其中一根觸手,将它緩緩拉下來。

“很可愛,”他啞聲道,“不要遮,再讓我看看。”

很快,這裏也開始上演每天的日常——死亡。

新鮮的屍體被運進太平間,後面跟着悲痛欲絕的親屬。其中一部分很快會運走,或下葬,或火化,還有一部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需要待更長的時間。

無數命運的線條在這裏交彙又分散,人類社會在冷漠踐行它的規則,卻帶着濃烈的愛恨色彩。

蛋安靜地注視了一個上午。

直到管理員去吃中飯,方行舟也結束了上午的接診,再次踏入太平間,從盆栽後把冰涼的蛋捂進手心。

“糖糖,吃飯了。”它聽見爸爸溫柔地說。

蛋掙脫他的手掌,跳進白大褂裏面,緊緊貼住父親的心口,然後一動也不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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