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暗巷06
第36章 暗巷06
“你們的運氣不錯。”
在燈光慘白的解剖室裏,剛忙完的法醫主任在口罩後長出了一口氣:“這兩個姑娘都經過強制戒毒,內網裏登記了詳細的個人信息,所以還沒對DNA呢,個人特征已經對上了。”
“強制戒毒?”
羅無辛皺起眉:“她們都是吸毒人員?”
法醫擡起腐敗程度較低的那具女屍的胳膊,即便是表皮組織已經出現了腐壞,但在剩下完好的部分,幾個針孔清晰可見。
“是已經到達注射階段的吸毒人員了,這個叫杜美娟,26歲,一年前才強戒出來,20歲染上毒瘾,經歷過四次社區戒毒,我現在做了一些基本的檢查,可以确定她有肝病,雖然外表看上去還算是正常,但是,她活着的時候生存質量可算不上好。”
說到一半,法醫又示意他們去看女屍的胳膊,只見上頭有七八道平行的傷疤,看上去非常平整,而陶昕立刻倒吸一口涼氣:“她……自殺過這麽多次?”
“很多吸毒人員都有自殺史,也不一定是因為他們想死,吸毒時會出現嚴重的幻覺,那時候人做什麽都不奇怪。”
羅無辛作為重案組刑警,對于這種情況早已司空見慣,他又問道:“體內有精液嗎?”
法醫搖搖頭:“沒有,死前不像是發生過性行為,身上也沒什麽瘀傷,看不出抵抗,倒像是非常平靜地被勒死了。”
說完,她又走到另一具屍體面前,正要撩開白布,羅無辛忽然說了句“等一下”,而就在對方不解的眼神裏,他聽見腦袋裏的陶昕說道:“我準備好了!羅警官,我捂住眼睛了,你看吧!”
“可以了。”
羅無辛內心嘆了口氣,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默認腦子裏會多一個人了,甚至會本能地為對方考慮。
聞言,法醫撩開白布,一瞬間,底下青紫腫脹的屍體暴露在冷光燈下,一股口罩都擋不住的惡臭撲鼻而來,但早已習慣的法醫和羅無辛卻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早上那個報案人精蟲上腦的程度也真夠可以的,一般人聞到這個味兒可能前天晚飯都能吐出來,他居然還能想到壓價。”
法醫無奈道:“這個叫宋莎莎,23歲,根據身上蛆蟲的情況來判斷,死亡時間在一周左右,也是勒死的,而且,她的毒瘾情況也很嚴重,半年前剛從強戒出來,之前也有過三次的社區戒毒經歷……也是慘,她本來剛剛考上郵政大學,結果就因為吸毒,連大學都只讀了半年。”
“她也自殺過?”
羅無辛這時已經看到了死者手腕上隐約的傷痕,然後立刻就換來了法醫的肯定:“手上的陳舊刀傷就有四五條,更誇張的是脖子上也有陳舊刀傷……不過也不奇怪,她的身體狀況很差,有肝病還有性病,看尖銳濕疣的情況應該已經接不了客了……而她本來是個前途一片光明的大學生。”
“所以,這兩個死者還是有關聯的。”
下午四點四十五,在做了最後的交代後,羅無辛再一次“準時下班”了。
也還好,無心刑警的名聲在外,至今還沒有人質疑他每天五點就要離開分局的事情。
而在下樓時,他聽見腦袋裏的陶昕分析不停:“都吸毒,而且都自殺過,這不就是共同點嗎?”
羅無辛上了車,四下無人,他也終于可以和陶昕對話,無奈道:“你沒去過強戒所,不知道那裏有至少三分之一的戒毒人員都有你所謂的共同點……吸毒人員自殺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了,我之前說過了,毒瘾發作的時候,人做什麽都不奇怪,我之前還見過捅了自己十幾刀把自己的臉劃爛才死的。”
“可是,兇手又不是在戒毒所裏殺人,出了戒毒所要找兩個經歷一模一樣的女孩不是很難嗎?”
“如果放在白領裏确實很難,但是彭曉已經确認了,這兩個女孩都是常在附近接客的性工作者……很多年輕女性一開始做這行就是因為急需用錢,只有吸毒,才會讓人為了金錢做出這種極端選擇,換句話說,如果是年輕的性工作者,想要挑出兩個有這樣經歷的女孩兒并不是很罕見的事。”
羅無辛将車駛向陶昕家的方向,如今兩人換班的輕車熟路,而陶昕在拿回自己身體的一瞬間就打開手機,給陶森發消息。
“你要約你哥過來?”
羅無辛交叉着兩條長腿靠在“房間”的床上:“你就不怕你又‘斷片’,我可不想再幫你演好妹妹。”
“反正之前幾次我哥來的時候都是你,我都沒見着我哥……這次不管怎麽樣,我要自己和他聊。”
陶昕至今耿耿于懷,本來陶森就忙,難得願意過來陪她,結果面對的還都是羅無辛主導的“陶昕”。
“正好,我哥本來就是神外的專家,治療成瘾也是他們的研究方向……我一會兒也問問他關于案子的事情。”
就這樣,不到一小時後,在陶森按響門鈴的時候,陶昕還在和羅無辛争論強戒人員是否還有希望重歸社會的事。
“哥!”
陶昕匆忙去開了門,只見陶森似乎是剛從醫院出來,身上穿着工作日常穿的便服,苦笑道:“你還挺會挑時候的,今天可是我晚上不手術的最後一天。”
“那正好,哥,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意識到陶森晚上不用回醫院,陶昕大喜過望,立刻将桌子收拾了出來,又抱怨道:“你們院領導也太小氣了,這才幾天,就又要給你安排滿滿當當的手術了。”
“我可以休假,但是那些病人等不起啊。”
陶森無奈地靠在沙發上長舒了一口氣:“我現在都後悔搞這麽多研究了,門診加上常規手術就要把人累死,現在還要為了新技術開視頻研讨會……”
陶昕好奇:“新技術,是指上次的那個……”
“不止,我上次不是說了嗎,DBP是一種輔助手術,它輔助的是更為複雜的大型腦科手術,最近相關的文件快批下來了,團隊天天都要開會,說不定之後還有很多外國專家要過來。”
陶森将妹妹的兔子抱枕放在臉上,一副馬上就要睡過去的樣子,而陶昕見狀趕緊說道:“那哥,我們聊點別的吧……我最近準備寫個案子,裏頭寫到毒瘾……哥,你覺得如果一個人已經到達強制戒毒的階段,她還有可能正常回歸社會嗎?”
“強制戒毒?”
陶森一愣:“這是警察那邊對于已經到達‘心瘾’階段患者所使用的強制措施吧……你最近是越寫越專業了小昕。”
“心瘾?”
“就是一種建立在病理基礎上的心理依賴,雖然找不到實際的病竈,但是其實也是一種腦部損傷,用神外的專業術語來說就是,毒品影響了大腦的犒賞環路,導致吸毒人員一旦獲得滿足,就感覺快樂,獎賞延遲或者停止,身心就會很煎熬。”
“這樣的人還有救嗎?”
“理論上是有救的,心理學上就有很多療法,當然,在神經外科的歷史上,也有不少人提出了手術戒毒的方法,從最早直接摧毀相關的核團,到後期使用DBS手術調控神經環路,這些都有一定的作用,但是無法保證百分之百不複吸。”
“可是……為什麽?”
陶昕難以理解:“如果都用了手術療法了,為什麽還會複吸啊?”
陶森苦笑:“成瘾症是世界性的難題,從臨床的樣本上來看,就和所有的精神痛苦一樣,它靠物理療法無法根除,還需要患者本人有強大的意志力配合才能自己走出來……畢竟,大腦是很複雜的,爸以前常說,我們雖然離腦科學的下一個紀元已經很近了,但是距離我們徹底了解大腦,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那是爸爸,最後說過的話……”
意外的,陶森忽然說起了這個逝去已久的親人,而在一瞬間,陶昕就像是被電擊了一樣,那張倒映着火光,在黑暗中凝視着她的慘白的臉忽然間在她面前浮現,只讓她瞬間打了個冷顫。
“爸肯定是因為這個手術被盯上的!”
十七歲陶森憤怒的聲音就在耳畔,陶昕恍惚想起她醒來後的那個夜晚,在醫院的樓梯間裏,她聽見哥哥正在和媽媽吵架:“不是說很多人做完手術還複發了嗎?還有人說爸就是在謀財害命?他們根本不相信這是屬于未來的手術!”
那是……什麽……
陶昕一晃神的功夫,卻發覺自己已經站在了一扇破舊的門扉面前,而她渾身發冷,連一根小指都動彈不了,嘴邊呢喃着吐出幾個字來。
“羅警官……我害怕。”
“陶昕!”
此時的羅無辛清晰地聽見陶昕的聲音,卻不是從電視機裏,而是在房門外。
意識到陶昕異常的羅無辛本來想要“奪過”身體的掌控權,卻在一瞬間就被一陣劇烈的頭痛擊倒,膝蓋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又來了!
在劇烈的疼痛中,羅無辛眼前的一切都被拉扯變形,他艱難地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地朝電視機走去,而此時門外陶昕的聲音也正在變得越來越清晰。
“羅警官,我們該去哪兒?”
“這扇門開着?”
“羅警官!”
羅無辛已經看不清電視機的屏幕了,這一次陶昕似乎并沒有“斷片”只是陷入了恐慌,他用最後的理智思考這樣能不能“換成功”,伸手拍了拍電視機,結果就在一瞬間,過于強烈的疼痛如同一陣海嘯一般淹沒了他,羅無辛眼前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
“羅警官。”
在意識的最後,他聽見了陶昕虛弱發顫的聲音混雜在劇烈的風中,卻是來自于自己的懷中。
“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