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家
第2章 回家
病房裏的東西都已經打包完整,北歌去病房,打算把人領回家。
市中心醫院的VIP病房處于高層,在上午的時候光線很好,透過落地窗,能看見外面曲水環繞的花園。
薄黃日光,擦過印花紗簾,籠凝在窗前的人身上。
衛姝微微側坐在沙發上,大半個身子都逆着光,手裏拿着不知道從哪個護士手裏要過來的文件夾板,在一張A4紙上用鉛筆畫着什麽。
她左手綁着石膏,只能用膝蓋撐住畫板,落筆的動作很輕。
鉛筆的沙沙聲中,落地窗外吹來清新的空氣,掀起紗簾一角,也吹動了衛姝沒有挽到而後的碎發。
北歌出神地望着衛姝,從她受傷的手臂一直看到她的甜美的側臉,最後落在畫板上。衛姝手指捏筆的姿勢很好看,攏在一起的手指白皙勁痩,松緊有致,在紙面上落下濃淡交替的陰影。
北歌一直都喜歡看她畫畫,怎麽看都不厭倦。畫畫的時候,衛姝總是很安靜,一個人能坐下一下午,有時候連飯都忘了吃,也不喜歡被打擾,北歌靠在門框上靜靜看着她,沒有出聲,直到她畫畫結束,從夾板上取下A4紙,對着窗戶觀察的時候,才看見了門口的人。
北歌神色平淡,在剛才的等待中,她已将心中的驚豔與苦澀盡數咽下。
衛姝看向她的視線很溫和,唇角含笑:“找我有什麽事嗎?”
這幾天她忙着檢查,知道自己遭遇車禍失了憶,而門口的人大概率是她的女朋友,還是談了很多年,彼此朋友都知道對方的那種。
可衛姝對她沒有任何印象,她只是失憶,性情并沒有變,對于不認識的陌生人,還是下意識以疏離冷淡的模式相處。
但這幾天下來,門口的人忙前忙後,對自己無微不至,連喝水的杯子都要親自去刷,半夜裏也會從公司裏趕回來給自己掖被子,看向自己的視線總是那麽脆弱和專注,像是自己咳嗽一聲,都能把人吓到……衛姝的神色不由得溫和了很多。
可惜北歌并沒有擡頭看她,也錯過了衛姝眼中的柔色。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衛姝的性格,幼時綿軟,中途經歷父母去世的大變故,長大後,除了畫畫,對別的事情都很冷淡,大部分的人和事,與她而言都是可以随意丢掉的包袱。
這些天她內心深處始終存在某種驚慌感,好似走在輕飄飄的落葉上,不知道哪一步就會踩空,跌入深坑。她很怕衛姝開口說話,怕從她口中聽到自己難以接受的內容,是以不願和她過多交談。
北歌站直身子,垂着眼輕聲道:“沒有打擾你吧。”
“沒有,”衛姝搖了搖頭,“我可以回家了嗎?”
北歌點頭:“我已經辦好了出院手續,現在就可以回家。”
衛姝問道:“回哪裏?”
一句反問讓北歌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當然是我們的家。”
衛姝有自己的房子,不提她優渥的家世,只說她自己就是小有名氣的畫家,開了家工作室,有自己的設計品牌,收入雖然比不上北歌,但也足夠讓她過上良好的生活。
失憶的衛姝并不記得她,而且,就算衛姝沒有失憶前,也更喜歡一個人獨處。
要是衛姝執意要一個人住,北歌沒有任何辦法拒絕。
想到這裏,北歌的笑容簡直要維持不住。
衛姝沉默幾秒,看着自己的畫沒有說話。
要不要和這人住一起?這個問題似乎只有一個答案。
手裏是一個自畫像,她畫了一個半張臉包着紗布的自己,線條模糊,色彩是憂郁的藍色調,整體沉郁,卻在背景的一角畫了個鋪着綠色格子的餐桌,上面擺着兩個人的飯菜,色彩明亮、線條活潑。
自畫像充滿私密性,是個人意識的潛在體現,它體現一個人的認知、渴望、欲求。畫是不會騙人的。
即便失去記憶,她潛意識裏想要的生活也有另一個人存在的痕跡。
良久,在等候中,衛姝終于擡了頭:“好。”
北歌不易察覺地松了一口氣,走過來拿衛姝的背包,卻與同樣低頭拿包的衛姝碰到了一起。
衛姝的手腕較常人細瘦,白皙的肌膚能看見青紫的血管,北歌猶豫了一下,避開她的手,替她拿起背包。
“你的胳膊還傷着,別提東西。”
起身時,衛姝輕輕道:“謝謝。”
坐車的時候,衛姝畫了半天畫,有些疲倦,一直沒說話。
加上這幾天住院,沒吃多少東西,本來瑩潤的臉頰變薄了點,雖然不似最開始萦繞病氣,但也沒恢複多少血色,縮在寬大的座椅裏,安靜地像是一道淺淡的影子。
北歌心裏不忍,也愈發心疼,心中那些想問的話,也始終找不到機會問出口。
她帶衛姝回到兩個人的家。
門口是高大的鐵門,再往裏是一圈碧綠青翠的草地,間或種着些低矮精致的喬木。
顯然是精心挑選了草皮,然後派人每天打理,才有這樣通透明麗的綠色。
衛姝望向窗外,綠色被車玻璃濾成暖融融的光,映在她剔透晶瑩的眼瞳,似是有些出神,她盯着外面看了很久,直到車子倒入車庫,什麽都看不見了,才收回視線。
北歌給她打開門,自然而然地扶着她下車。
“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北歌輕聲詢問。
衛姝搖頭,她現在只想休息。“我想睡會兒覺。”
“好,”北歌打開門,給她拿出拖鞋,“那你就先休息。”
衛姝轉頭看了外面的花園一眼,還是忍不住問道:“這是你設計的花園嗎?”
北歌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內心有點好笑,微微搖頭:“花園都是你在打理,不讓我插手。”
想到這話會有歧義,北歌繼續解釋道:“我沒有藝術細胞,也不愛莳花弄草這些東西。”
主要是花園是衛姝喜歡的地盤,北歌曾經心血來潮幫忙修剪,結果把花給剪禿了,後來衛姝就沒再讓她碰過。
北歌推開家門,衛姝緊跟着進門,兩腳還沒全部踏入門中,只見頭頂掉下一個大毛團。
衛姝後退半步才看清是一只藍紋布偶貓。
“別怕,”北歌見衛姝吓到,怕她讨厭自己的貓,連忙解釋,“它很親人的。”
衛姝注意到貓咪臉上的花紋。藍色的山紋并不對稱,顏色還有點淺,邊緣不清晰。
總體來說,這是一只開臉不太好的布偶。
衛姝剛想移開視線,卻忽然頓住。
布偶貓用毛茸茸的大腦袋蹭她的褲腳,因為角度側了一點,斑駁的紋路就成了一道交彙的山水。衛姝有種強烈的感覺,買這只貓的人絕對是看上了它的花紋。
“叮咚,別鬧你媽媽,她受傷了,過來這裏。”
北歌已經先一步換上拖鞋,輕車熟路從電視櫃下面掏出一個罐頭。
叮咚乖巧地蹲在衛姝面前,沖她輕輕叫了一聲,然後翹着尾巴去吃罐頭。
衛姝看着她給貓喂罐頭,不由得有些出神。
北歌身長人俊腰背挺翹,蹲下來的時候輕輕笑着,濃麗的眉眼松軟下來,周身的氣勢瞬間收斂,給人一種居家的舒适感。加上貓咪乖巧一團的樣子,看着倒是和諧溫馨。
“你的屋子在二樓,想休息可以先上去,中午我會做飯,記得下來吃飯。”
北歌幫她把行李箱提到二樓卧室門口,沒再多說,沖她笑了笑就下去了。
衛姝看了她背影幾眼,然後上樓。
二樓入目是一個寬敞的大廳,正對樓梯的牆爬滿了細瘦勁骨的藤蔓,開着各種顏色的小花,色彩大氣又驚豔。牆下面挖了一條小水渠,擺放着幾塊山石,裏面還有幾條白色的小魚和巴西龜,山水相宜。
再往裏,就是書房、健身房、畫室和卧室。
衛姝本來還疑惑,為什麽不告訴她是二樓的哪個房間,這樣來看,二樓整個空間都是她的。
遲疑三秒,她先推開了畫室的房間。
畫室裏挂滿了随手描摹的畫,如果說在醫院的時候,衛姝從理智和情感上都在懷疑自己和北歌之間的關系,那麽那點懷疑在進入這個“兩人的家”後,就開始一點一點消減,最後推開畫室的門,看着這些無比熟悉的線條和構圖,完全符合自己審美的色彩搭配和裝修風格,無一不印證着一個事實——這裏,真的是她們兩個人的家。
而樓下那個好看又溫柔的“陌生人”,真的是自己的女朋友。
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心中蔓延而開,令她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
她打開衣櫃,裏面有整齊的睡衣,随便抽出一個梵高色系的吊帶睡衣,避開受傷的左臂,換好後倒進松軟的被子中,沉沉睡去,一覺無夢。
等她清醒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擡頭一看,挂鐘顯示一點。
衛姝忽然想起,北歌說要下去吃飯,連忙踩上拖鞋下樓。
還沒下樓,走到樓梯口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北歌圍着卡其色的純色圍裙,正把電飯煲的筒骨湯倒入碗中。
聽見衛姝下樓的聲音,北歌把菜端到桌上,對她笑了笑:“醒得正是時候,來吃飯吧。”
北歌身材比例好,腿奇長臀奇翹,穿圍裙的時候,恰好勒出姣好的腰身,配上她居家做飯的賢惠樣子,衛姝一時有些錯不開眼。
但北歌馬上就把圍裙解開了,桌子上的飯菜吸引了她的視線。
衛姝看這一大桌子菜,大部分都是海鮮?
有鹽焗大蝦、蚵仔煎、海參蒸蛋和清蒸鲫魚,加上一份筒骨湯。
“你很喜歡吃海鮮嗎?”衛姝忍不住發問,然後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我是不是不能吃海鮮,是發物,影響傷口愈合?”
北歌神色一頓,沒有回答她第一個問題,給她盛了一碗五谷飯道:“蝦是淡水蝦,牡蛎海參和魚都是能吃的,別擔心。”
衛姝點點頭,本來她就不懂這些,北歌說什麽是什麽。
她坐下嘗了一口,眼神瞬間一亮:“好吃。”
只來得及說一句“好吃”,衛姝低下頭品嘗,一口接一口,嘴裏都塞滿了,再也顧不得說話。
海鮮講究一個“鮮”字,原材料極其重要,不知道北歌從哪裏搞來的,入口鮮香濃郁,肉質緊實彈牙,讓人吃得停不下來。
北歌戴上一次性手套給衛姝剝了一整盤蝦,然後解開圍裙,看了眼手機,起身道:“吃完放桌上就可以,晚上我回來會收拾,公司還有點事,我先出去一趟。”
衛姝咽下嘴裏的湯:“你不吃嗎?”
她剛才吃得認真,現在才注意到,北歌只有剝剩的皮和半碗筒骨湯,她好像并沒有吃什麽東西。
“我不餓,”北歌随口回了一句,從包裏拿出一個手機遞給衛姝,聲音不大,有股說不出的溫柔,“這是你的手機,出車禍的時候摔壞了,我怕你有什麽東西存手機裏沒備份,找人修了修,應該可以正常使用。”
衛姝連忙擦了擦手接過去。
失憶之後,除了自己的畫,她幾乎沒有碰到任何熟悉的東西。
現在有了手機,起碼能看一看自己的朋友圈,知道“衛姝”是個什麽樣的人。
北歌想伸手摸一下她的頭,見她已經低頭刷起手機,便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輕聲叮囑“記得吃飯”,就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