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摔下馬背後,謝知斐一連滾了幾個圈,最後身體重重撞到一棵樹上。
身體猛烈撞擊到樹幹上,疼得謝知斐悶哼出聲。他吃痛起身,到此刻腦袋已經冷靜得差不多了。
哪怕周景明和他的意見産生分歧,始終是行業內有所建樹的前輩。就算周景明不打算再用他,因為他才耽誤了全劇組的進度,他也該去給全劇組的工作人員道個歉才對。
十七歲的謝知斐這樣想着,悶聲不吭,忍着痛站起來。
如果現在有鏡子的話,他一定要拿出來,照一下他現在的臉。
現在他臉上應該就是周景明要的表情了,謝知斐想。
但謝知斐沒有鏡子,手機也不知被甩到了什麽地方去,他只能嘗試着記住現在面部肌肉的感覺,等着回到劇組裏重現出來。
不過哪怕記不住也沒關系,這次墜馬的事給到了謝知斐很好的啓發,實在不行,他就讓辛泰找幾個拳手過來,毫不還手地被揍一頓,總能知道忍痛該是一副什麽樣的表情。
謝知斐想繼續和周景明合作。
在謝知斐身邊,話裏話外都捧着他的人多,能夠像周景明一樣批評他的人很少。
忠言逆耳,周景明話是刺耳了點,但他剛剛不該意氣用事的。
謝知斐收拾好心情,狼狽起身,一邊順着路往回走,一邊試圖早點将手機找出來,好給辛泰打個電話。
結果人還沒走出去多遠,就聽到一陣窸窣腳步聲,伴随有一陣說話的聲音。
聽聲音至少有兩個人,一人年幼,一人年長。
“阿爹,我實在吃不下了,這張芝麻餅僅餘半數,可否留至明日再食?”
“那可不成,你若想像鄰家哥哥一樣惹人喜愛,走動都需八人來擡,萬不可松懈才是。”那道年齡稍長一些的聲音嘆了口氣,“都怪阿爹阿娘,沒能讓你生一張長滿瘡斑的臉,天生麗質不可奢求,阿滿需得自己奮力拼搏。若是你好好努力,在三年之後的鄉試拿個好名次,阿爹阿娘也就能跟着你享福了。”
這裏的人說話怎麽這麽不對勁?文绉绉的。說話的內容也奇奇怪怪的。
謝知斐皺緊眉頭,正納罕着,交談中的父子二人的聲音越來越近。
謝知斐看見了他們,他們也看見了謝知斐。
兩方的腳步都猛地停下。
一獵戶打扮,但梳着奇怪發型的男人手中拉着一個咬着燒餅、同樣發型萬分奇怪的小孩。
就在謝知斐猜測附近是不是有人拍戲,正在用眼睛尋找攝影機時,只聽一陣哇哇大叫,緊接着耳裏便傳來一陣小孩恐懼驚恐的哭聲。
謝知斐不解看過去一眼,只見那小童手中的燒餅不知何時掉在地上,正一個勁兒地往獵戶身後躲。那雙眼睛裏,恐懼得像是看見了什麽洪水猛獸一樣。
那獵戶看着謝知斐,也是滿眼驚懼,兼以萬分排斥的厭惡,他将手中的木制長矛握在了手中,護着身後小兒,說道:“阿滿莫怕,阿爹保護你!”
謝知斐仍是一臉的狀況外,直等到那長矛朝他投來,差點紮到他身上,他終于意識到危險,連忙後退了幾個大步,在獵戶掏出弓箭時,迅速轉身跑開。
謝知斐感覺那疾空破風之聲猶如在耳,那杆長矛令他如芒在背。他不敢停,只是沒命地跑。
逃跑這一路,謝知斐心跳跳得極快,剛剛被撞得發痛的胸口此時因為猛烈的呼吸,更痛了。
他反複揣摩着剛才那個獵戶與那個十來歲的小童看向他時目光中雙雙不加掩飾的驚懼,心中逐漸形成一個可怕的猜測:他不會是在摔下馬的過程中受傷,然後毀容了吧?
也許他現在的臉就像是恐怖片裏的恐怖畫面。
滿臉血,又或者破了很嚴重的相……
想到這,謝知斐用手碰了下自己的臉,将手拿下來時,手指都有些顫。
他害怕看到手指上沾血的場景,可當他看到自己手指上什麽都沒沾到時,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又更加大了幾分。
到底是怎麽了!
謝知斐想不清楚。
他一路跑到河邊,清澈的河流倒映着他的臉,雖然比不上鏡子清晰,可謝知斐能看到,他的臉還是之前的樣子。
沒有毀容,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還是那張被許多人說好看的臉。
那為什麽剛剛那兩個人會那樣看着他?
謝知斐根本想不明白,他一向以為自己的應變能力不錯,但這一刻他腦海中擁有的所有知識和經驗都不起作用,謝知斐陷入了莫大的惶恐。
先不管這奇怪的兩個人,先聯系經紀人,離開這裏,回到劇組再說。
謝知斐下意識要摸手機,結果什麽都沒摸出來——是了,手機已經丢了,在剛才那場意外中,就連馬也不見了。
意識到這一點,謝知斐又一次感受到了茫然無措的恐慌。
一個現代人失去了他的手機,就相當于失去了半條命。
現在可怎麽辦才好?
謝知斐不敢大聲叫喚經紀人的名字,還怕剛剛動手傷人的人還在,但也不敢回到事故現場去找手機,也怕那裏會有人蹲守。
自小前呼後擁,出道後身邊跟着一堆助理,謝知斐從未經歷過如此困頓的情況。
他思來想去,想不到解決的辦法,只能先順着河流走,看能不能遇見個人,說不定河邊就有釣魚佬。
不過……
在他的記憶中,馬場附近有河嗎?謝知斐并不太确定。
謝知斐心中的疑雲越來越大,一顆心也越來越高懸着。
順着河流走,謝知斐的腳步越發沉重起來。
經過剛剛一陣激烈的跑動,他的體能本就消耗很大,再經過河邊行走這一段路程,謝知斐的肚子咕嚕咕嚕響起來——這是餓肚子的聲音。
從小沒餓過肚子的謝知斐愣了一下,感覺這種體會非常陌生。
那種腹中空虛,四肢無力,讓他有些頭昏眼花的感覺,讓他非常難受。
謝知斐捂着肚子,想要制止這種尴尬的叫聲,但徒勞無功,他只能黑着一張臉繼續尋找。
很快,更絕望的事情發生了:他順着河流走了這麽久,已經又累又餓,竟然一個釣魚佬都沒見到!
至于其他的過路人,也全然沒有。
沒有馬場,也沒有路人。
謝知斐看着周圍蒼翠欲滴的山林樹木,感覺頭腦一陣暈眩,好像有什麽正在痛毆他。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情:在馬場的附近,沒有這種參天大樹,更沒有一條這樣蜿蜒的河流!
那麽……這裏是哪裏?
正當謝知斐思索時,忽然河岸對面響起一陣騷亂的響動,讓他立時警惕起來。
有了危機意識的謝知斐躲在一顆大岩石後面,靜觀其變。
他朝着出現的人群看去,發現是之前傷他的那對獵戶父子又出現了。
他們來勢洶洶,身後還跟着一群手持長矛的人。現在的天色已經逐漸暗下去,人群中還有人舉着火把,火光倒映在江面上,閃爍着不祥的光芒。
他們看見了躲在岩石後的謝知斐。
謝知斐之前在舞臺上常常享受被萬衆矚目的狀态,可現在被這樣一群人盯着,他卻沒有任何的享受,反倒毛骨悚然。
“就是他!就是他闖進我們的山上來了!”
“這等低賤之人竟然大搖大擺地闖進我們的村子,這要是讓外人知道,豈不是說我們好欺負!”
“長着這樣一張臉竟然如此張揚,竟敢在白日橫行,這是對天地的大不敬!”
“教訓他!”
“教訓他!”
火把的火光燒得更旺了,一如人群愈演愈烈的喊打喊殺聲。
謝知斐哪怕再分辨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麽,也知道河對岸的那群人來勢洶洶,他不敢再待在原地,連忙轉身跑進了山林裏。
他平日的衣食住行都由專人打理,生活能力基本沒有。
如果不是作為飛行嘉賓拍過一期和野外求生有關的綜藝,他恐怕連找個藏身之地都不會,更別說撿來一些動物的糞便掩蓋氣味。
謝知斐一路撿拾動物糞便,找到了一個還算安全的洞穴,讓他不致于在這個時候束手無策。
來到這個陌生世界的第一夜,謝知斐在一個陰冷的洞穴中躲了一夜。
撿來的柴太過潮濕,又沒有點火的工具,燒不起火來,防不了懼火的野獸。
謝知斐只能邊祈禱着不要有野獸找過來,邊神經緊繃地睡了一晚,就這麽茍過了第一夜。
第二天,一覺睡醒之後,睜眼面對的還是森林裏的天,謝知斐心裏一陣更深的絕望。
原來一切不是夢,是真的。穿越這種離譜的事情,終于也落到他身上了嗎?知道不是做夢,但謝知斐依舊感覺像做夢一樣。
這之後,謝知斐東躲西藏,躲着人也躲着野獸,靠摘果子勉強活過了一段時間,逐漸弄明白了自己在哪兒。
這裏是萬花國,一個追求美追求到瘋魔的國度。
只不過,這裏的人對于美的定義,謝知斐實在不敢茍同。
至少他遇到的人,沒有一個人說他長得好看的,反倒将他當成了什麽洪水猛獸。但凡見到他的人,只是吱哇亂叫,已經是極度講禮貌的涵養了。更甚者,還會拿石頭扔他,把他當成野獸一樣驅趕。
謝知斐覺得,在萬花國,連條野狗的日子都過得比他好。
這些日子以來,哪怕是生活上的颠沛流離都沒有讓謝知斐痛苦到無法忍受,但唯獨這個審美颠倒反認知的事情,讓謝知斐快要受不了了。
不行,這太離譜了。他不相信,整個萬花國的審美都是如此的畸形且颠倒。他就不信了!
謝知斐是知道自己這張臉的殺傷力有多大的,他最驕傲的就是這一張臉了,在顏值這個領域他是絕對的王者,從小就是,他不信他沒法征服萬花國人的審美。
哪怕被喊打喊殺,謝知斐決定,他也要頂着一張他這張臉,想辦法在萬花國立足下來,堂堂正正的,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厲害。
并非全部的萬花國人都像他來到這裏的第一天遇到的那些人一樣,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有一些人頂多只是露出嫌惡的表情,将自己家的窗戶閉緊,或者捂着自己家小孩的眼睛讓他們不要看他,喊打喊殺的事是不會做的。
弄清楚哪裏的人至少能夠容忍他活着之後,謝知斐不再流浪。
他選擇在一個雖然還是人人都厭惡他、躲着他,但至少不會讓他死的地方暫居下來。
說是暫居,謝知斐依舊沒有容身之所,只能在夜幕降臨時,和街上的狗搶一搶柴火堆躺躺。
這還是冒着被堆柴火堆人家發現,亂打一通的風險,才能做的事。
但随着在萬花國的日子越來越久,謝知斐初步适應了這裏的環境後,心逐漸定了。
謝知斐根本不相信,只是因為被人覺得醜,就會讓他沒辦法在這個世界立足。他可揣着一肚子的現代知識,對付一些古人還不是綽綽有餘?
哪怕他們再看臉,也總是人,也要吃飯睡覺,也需要物資。
謝知斐腦袋盤算來盤算去,打算做點小生意來賺錢。
總之就是骨頭硬,學不會彎腰。他就是要頂着這張臉,在這個離譜的地方,活得光鮮亮麗。
謝知斐暗下決心。
但難住他的是成本這一步。
他身上一點兒錢都沒有。
如果是在現代就好了,如果是在現代,那就——
算了,想什麽呢。如果是在現代,他現在還能過得跟狗一樣?
謝知斐深深嘆了口氣。
卻不由自主的,嘆得有些哽咽。
他倔強別過眼去看天邊的雲霞,看着太陽燦爛,眨了眨眼睛,才平複了心情。
忍饑挨餓的日子太難受了,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的日子也太難受了。
謝知斐想家了。
也許是對家人的思念帶給了他一點好運,謝知斐在這個小鎮上遇到了一個願意給他一份工作的人。
那人是當地最有錢最有聲望的財主,雇傭了不少人幫他蓋新房,如今還缺一個願意幹最苦最累的重活的工人。
“我這人憐香惜玉,美人我不舍得折騰,你的話,倒是不錯。”財主道,“看你如此面目醜陋,幹起活來定然很肯賣力氣。我雇你做個短工,一天給你十文,你來幫我搬一個月的石頭,你意下如何?”
“好!”謝知斐想都沒想,立刻答應了下來。
三百文錢,夠他做很多事情了。
只要有了這筆啓動資金,他定然能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最後在萬花國攪弄一番風雲。
謝知斐懷揣着極大的信念感,就這麽不喊苦也不喊累的,搬了整整一個月的石頭。
周圍人知道他成了財主家的短工,紛紛叫他醜奴。
醜奴。
謝知斐不喜歡這個稱呼,聽到別人這樣叫他,從來沒有答應過。
但這個鎮子上的大人、小孩兒都開始叫他醜奴。
人人都叫他醜奴,提起他也是醜奴。
為了三百文,謝知斐忍着醜奴這個名字,默默搬了一個月,終于等到能領工錢那天,財主卻突然變了卦。
說好的一個月三百文工錢,卻只給三十文!
謝知斐只覺怒火直擊天靈蓋,渾身顫抖,氣得不行,肥頭大耳的財主卻一臉慈悲地說道:“醜奴,我這個月管你吃管你住,已是十足的善心。再者說,你們這種醜陋之人,能有為我這等美貌之人築造房屋的機會,已是人生的大幸,也算沒白活這一生。你該感激才是。”
“莫要動怒,本就醜陋無比,動起怒來,更是不堪入目。”
這一刻,謝知斐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這一個月頂着烈日搬石頭,他皮膚也黑了,臉也裂了,不知道瘦了多少,一雙手磨出了厚厚的老繭,辛辛苦苦的,就為了他珍貴的啓動資金三百文。這肥頭大耳的財主一頓飯都不止三百文銀錢,居然只給他三十文!
還說他醜!
謝知斐忍無可忍,跑到石頭山那抱起自己之前從河邊搬過來的一塊巨石,想朝着財主的頭上砸去,卻被財主身邊保護他的幾個侍衛一腳踢開。
緊接着他便被扔到了街上。
謝知斐再不服氣,終究是寡不敵衆,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落得個被拳打腳踢的下場。
“喬老爺的臉也是你能碰的嗎?”
“自己長得醜就算了,居然還想弄壞美人的臉!”
“好醜的一張臉!好毒的一顆心!”
謝知斐真實絕望了。
這操蛋的世界!
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場極其恐怖的噩夢,而這場夢無論他做什麽努力都不會醒。
就在他覺得自己可能會被圍毆至死的時候,正在打他的那些人動作卻忽然停了下來。
好像有什麽人來了。
蜷成一團的謝知斐幾乎睜不開自己因為被重力毆打而充血變腫的眼皮。
視線模模糊糊間,他好像看到了一個人。
逆着光,睜不開眼皮的謝知斐有些看不清,卻忍着痛拼了命也想睜開眼皮看清。
就在這時,一只手将他拉了起來,将他往外拽。
這只手手心微涼,帶了點草木香氣,哪怕将他拉起來之後都沒放開。
謝知斐怔了怔。
一道愠怒卻不失清朗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傻了嗎?!!愣着做什麽,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