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為何這些事情我毫不知情?”春山冷着臉看着木夏。

木夏摸了摸鼻尖, 沒言語。

春山手中劍出鞘指向他:“說話。”

木夏伸出兩指夾住劍尖:“有話好說,別動刀。”

見他顧左右而言其他,春山深深吸了一口氣, 揮劍砍了上去。

兩人在院裏打了起來,斜風細雨, 刀光劍影,沈晏坐在門檻上看着兩人你來我往。

那年,四皇子尚未生病離世, 他們一同在永延殿念書。

四皇子丢了玉佩,四皇子的伴讀向來看沈晏不順眼, 便指證說是沈晏偷的。

畢竟是四皇子丢了東西, 根本不用獲得沈晏的同意,小太監們便将沈晏的書桌還有卧房仔仔細細搜了個遍。

沒有搜到東西後,那伴讀又說如此貴重的物品,沈晏肯定是藏在了身上, 便是要搜身。

搜房間沈晏尚且能忍,搜身就過分了。

沈晏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蕭徹, 蕭徹也看着他,卻是一言未發。

沈晏那一刻怒火沖天, 不是因為被搜身,而是因為蕭徹竟連一句話都沒幫着他說。

沈晏直接脫了外袍,只着裏衣站在那裏任他們搜查。

最後的結果便是什麽也沒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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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晏很生氣, 不想理蕭徹。

蕭徹竟搞不懂他為何生氣:“我讓老四同你道歉了, 你為何還要生氣?”

“那是道歉的事兒嗎?”沈晏怒火直沖頭頂,“你為何一句話也不說, 你是不是也懷疑是我偷了玉佩?”

“我沒有疑你。”

“那你為何不幫我說話?眼睜睜看着他們搜我的身?”

“搜不出來自然便無話可說了。”

沈晏氣的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三皇子,有人懷疑我偷了東西, 應該是他拿證據出來證明是我偷得,而不是他懷疑誰便可以搜誰,這麽簡單的道理你不懂嗎?”

蕭徹平靜看着他:“但他是皇子。”

沈晏像腦袋裏燃了煙花一樣整個人都氣炸了,他跳着腳用手戳着蕭徹的肩膀:“皇子就可以随意欺壓了嗎?蕭徹,我以為你有學識明事理,沒想到你竟也是這種人,是我眼瞎看錯了人。”

與沈晏氣的頭發都炸起來的樣子相比,蕭徹一直很平淡:“今日之事,你不從,你辯解,最後無非便是鬧到太傅或者父皇那裏,哪怕你辯上個一日一夜,最後還是要落個被搜身的下場,因為這只是一件只需要搜搜身便能結束的小事。所以今日這身非搜不可,所以多說無益,浪費口舌。”

那是頭一次沈晏覺得蕭徹簡直不可理喻:“哪怕七品縣令判案還需要講究個人證物證俱全呢,怎麽到了皇上面前,就可以什麽都不講究了嗎?天理何在?”

蕭徹垂眼:“宮裏之事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宮女太監也許只是因為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茶盞便會被心情不好的主子拖出去杖斃,放在你所說的七品縣令那裏怕是要當一個大案子查個三五月吧。”

“妃嫔因為被冤會被打入冷宮,哪怕生了皇子也踏不出那個冰冷的宮殿一步,可小皇子只需吟兩句詩詞讨得皇上歡心,皇上便可不再計較那些冤假錯亂的人命,重新寵愛。你說,去哪裏說理呢?”

“因為他是四皇子,所以搜你的身所有人都會覺得合情合理,四皇子疑心你,為何不能搜?太傅會覺得合理,父皇也會覺得合理,我改變不了四皇子,也改變不了太傅,更改變不了父皇的想法。這樣說來倒是我無能,護不住你,我該向你賠禮道歉。”

眼看着蕭徹一個大禮行下來,沈晏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後,沈晏道:“那今日若是從我身上搜出了玉佩呢,你是不是也就信了?”

蕭徹皺眉:“搜不出來便讓他同你道歉。若真搜了出來,便想辦法證明不是你偷的。無論是不是你拿得,我總歸會有辦法給你洗脫罪名。”

沈晏便沉默了。

是夜,沈晏躺在屋頂上看月亮,蕭徹拎着兩壺桂花釀尋了上來。

“我還有一句話要解釋。”蕭徹坐在他身旁,道,“今日之事我并非明哲保身。”

沈晏看着那跟街面上賣的炊餅一樣又圓又大的月亮,“嗯”了一聲:“我知道。”

四皇子此人沒什麽壞心眼,但是個一根筋的犟脾氣,今日若蕭徹說上兩句,這事兒必鬧個沒完沒了,最後确實會如蕭徹所說,鬧到太傅或皇上那裏。

搜完了,蕭徹讓他道歉,他便也痛快的道了歉,對于被寵愛着長大的皇子而言,他只是在找一件東西而已,沒有任何侮.辱之意。

可他,也只是想要蕭徹的一句話而已。

廣平侯府的大少爺也是金尊玉貴着養大的,何從受過如此屈辱,他委屈他難受,他更生氣蕭徹竟沒有第一時間站在他的身邊。

可又一想,明明是全天下人都羨慕的尊貴的皇子,過的卻還不如他一個侯府的少爺,這跟誰說理去呀。

“殿下。”沈晏翻身坐起來,澄澈的眼睛看着他,“日後遇到這種事情,無論後果如何,你都要堅定的站在我這邊,我可以忍受屈辱,但不能忍受你對我的漠視,你應該毫不猶豫的站在我的身邊,哪怕前邊是深淵,咱倆也得一起跳下去,當然了,如果遇到事情的是你,我自然也會義無反顧,與你同生共死。”

蕭徹看着他,眉頭皺着,一臉的無法理解:“你是傻嗎?做事情要的是達到目的,而非意氣用事,得不償失。”

“……”沈晏恨他不解風情,翻了個白眼,拿起桂花釀猛喝一口,長嘆一聲,“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與殿下到底是……”

蕭徹沉聲:“到底是殊途同歸。”

沈晏也不知怎的,便笑了起來。

蕭徹沒笑,拿酒壺碰沈晏的酒壺:“抱歉,我懂了,不會再有下一次。”

沈晏偏頭看他:“殿下懂什麽了?”

蕭徹屈膝,雙手撐在身後,望向遠處:“懂你想要的是什麽了。”

冷宮裏的皇子連狗洞都鑽過,他要的是目的,是結果,卻忘了,被嬌養着長大的少爺要的是尊嚴,是驕傲,是抛開一切毫無理由的信任和順從。

沈晏撐着下巴看着他:“那殿下當時有沒有疑心過我?”

蕭徹搖頭:“沒有。”

沈晏便撇嘴:“誰知道呢。”

“你确定你沒疑心過我?”

“我确定。”

當沈晏第一十八次這麽問的時候,蕭徹舉手對着那炊餅一樣的月亮道:“我蕭徹對天起誓,此生,絕不疑心沈晏,若違此誓……”蕭徹轉頭看沈晏:“你說該當如何?”

沈晏想了想:“若違此誓,那殿下,便……禿頭做和尚吧。”

沈晏說完,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蕭徹卻認真舉着手指天發誓:“此生,我蕭徹若疑心沈晏,便……”

沈晏撲過去捂住了他的嘴,手指豎在唇邊,彎了眉眼:“噓,殿下別發誓,我信你便是。”

……

憶起舊事,沈晏在自己臉上甩了一巴掌。

只因,那件事在之後的幾年裏一直被沈晏反複提及,他總是揚着眉看着蕭徹:“殿下莫不是又不信任我了?”

每每一句話便會讓蕭徹啞然無言。

沈晏當那只是一件尋常小事,将其當成一種趣味,還會趁機去摸蕭徹那如緞子一樣的黑發:“殿下莫不是想禿頭做和尚了?”

看到蕭徹無言妥協,沈晏便會心滿意足,洋洋得意,甚至覺得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

如今想來,那些年說過的每一句都像在虛空中懸了多年的利箭一樣紮在了心窩上,疼的他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這五年,是不是每當蕭徹疑他一分,那些話便會在蕭徹耳邊回響,你怎可疑他?你怎可疑他?

可,他憑什麽不能疑他?

憑什麽?

憑什麽?

沈晏伏在低頭,哽咽出聲,是啊,憑什麽。

打鬥聲漸止,沒有分出勝負的木夏和春山站在沈晏面前,沉默無言。

沈晏抹抹眼淚起身,對春山道:“走吧。”

春山面無表情看了一眼木夏,扔下一句狠話:“你給我等着。”

春山撐着傘,兩人一同往偏院走。

沈晏低聲道:“你家主子并非不信任你。”

“屬下知道。”春山低聲道,“主子這麽做自有他的考量,屬下只需聽吩咐做事便可。”

沈晏看他一眼:“那便是氣木夏瞞着你?”

春山搖頭:“他也是聽令行事而已。”

沈晏:“那你是在氣什麽?”

春山咬着牙:“不知,就是挺氣的,想砍死他。”

春山說着擡眼看向沈晏,遲疑一瞬:“這些年我見主子日漸消沉,心裏不舒服,若早知曉木夏在查舊事,許是會好受一些。”起碼有個盼頭。

沈晏拍了拍他的肩:“你看,若讓你去查,便會失了公允。這一日一日的查下去,沒有結果,沒有盡頭,期盼又失望,反反複複,一把刀插了又插,比什麽都不知要難捱的多。”這五年,蕭徹便是這般過來的吧。

春山沒言語。

沈晏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那傘,步入細雨中。

“當日流放路上你去尋我,蕭徹給你下的命令是什麽?”這些時日,他已猜到那日春山不是去殺他的,所以那時蕭徹讓他去做什麽呢?

春山沉默一瞬,沒說話。

馬車停在偏院裏,兩人上了馬車,春山揮鞭将馬車趕出了王府。

沈晏雙手枕在腦後靠在那裏,細雨在燈籠的映射下如斷了的絲線一樣閃着細微的光。

“春山,若殿下真的讓你殺了我,你會殺了我嗎?”

春山道:“屬下不知,沒到那個地步,我不知道劍橫在你的脖子上時我能不能狠下心來。”

“可我現在又知道了。”春山偏頭看他。

“嗯?”

春山揚起馬鞭抽了一鞭,那馬便撒了歡一樣往前跑。

春山淡聲:“我不知,我不懂,我猜不到未發生的事情,可主子能。”

“主子能将我看透,猜透,他不會讓一個真的會殺你的人去殺你的,所以真的将劍橫在你脖子上時,我一定是下不了手的。”

沈晏垂了眼,雨滴落在長長的睫毛上,若晶瑩剔透的淚水。

“別讓你死。”春山又道,“王爺昏迷了十日,醒來後對我說,別讓你死。”

沈晏望着漆黑看不清前路的夜空,當日他問了蕭徹一十八次“你是不是疑心過我”,而他,這五年來卻一直深信不疑,蕭徹會殺了他。

“你也一樣。”春山道,“你也知道王爺不會真的殺了你,所以才敢如此肆無忌憚,爬牆頭還……”爬床。

“……”沈晏苦笑,“我沒有,我一直相信雲翊會将我千刀萬剮的。”

春山:“不,你有。”

沈晏:“我沒有。”

春山:“你有。”

沈晏:“沒有。”

春山偏頭,瞪着他:“有。”

“……”沈晏突然笑了起來,笑聲穿透雨幕給凄冷的夜色染上了溫度。

系統:“你笑什麽?”

沈晏紅着眼眶,眼中卻染着笑:“殿下說得對,到底是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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