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

後天,一場秋雨從淩晨開始落,天氣預報說會降溫,果然就降溫了。

滿城灰濛濛的水色天,水墨畫一般渲染開來,好似随時要滴下淡墨。

前日還能勉強穿露腿的裙子,今天就要加外套。易思齡的膝蓋在寒風中凍成酡紅色。“好冷.....”她交握着冰冷的手,望着窗外出神。

造型師給無數當紅明星做過出圈造型,在易思齡面前還是嚴陣以待。這位來自港城的頂級名媛,自帶星光,令人側目,她不想砸自己口碑。

“我們這邊不比港島溫暖,現在還沒到最冷的時候,過兩個月,就要下雪了。”造型師溫柔地說着,靈活的手替她挽了一個溫婉大氣的中式發髻。

她美得讓人不敢直視,像一輪明月,造型師覺得她一定很适合端莊高貴的中式風。

易思齡眨了眨眼:“對,京城是下雪的地方。”

只有雪是港島沒有的。

“正好我帶來了一套雪花主題的首飾,等會就配那個。”

造型師笑着點頭,去選和雪花搭配的發簪,順便吩咐助理把暖氣溫度調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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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家的酒會規格向來不低,光是請來做妝點的明星都是一二線的小花小生。

池家的核心板塊是數字傳媒,旗下的新瀛集團擁有如今國內三大在線視頻平臺之一,每年投資的電影電視劇不計其數,是娛樂圈背後的隐形大資本,能請來這麽多明星不稀奇。

酒會設在謝家新開業的一家豪華酒店,也是為了酒店造勢。

這種資源互換的事圈裏很常見,但凡有什麽利益好處都只會讓自己人得,外頭的人想分一杯羹,簡直是難于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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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半,賓客陸續到齊。

女人華麗的禮裙打花團錦簇中翩過,晚宴廳裏彌漫着很淡又很雜的香味。池桓禮擡起手腕看時間,順帶再次吐槽謝浔之不靠譜。這位是最嚴謹的,說好的來就一定不會遲到。

但今兒破天荒,遲到一刻鐘了。

又過了十多分鐘,池桓禮在走廊抽煙,正巧在電梯口捉到謝浔之。

“怎麽回事啊,好歹是我的場子,都不跟兄弟給點面子。”池桓禮熟稔地走過去,從兜裏摸出煙盒,遞了一支煙。

謝浔之禮節性接過,沒有抽,修長的手指捏着煙管,聲音溫淡:“有事耽擱了,抱歉。”

池桓禮簡直是拿謝浔之沒辦法。這位明明是四九城最有資本嚣張跋扈的人,偏要謙遜講禮,他還能說什麽廢話呢?

“說抱歉就是折煞我了,你就是放我鴿子我也沒轍。”池桓禮彈了彈煙灰,又多瞅了對方幾眼,總有些不對勁,但一時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

兩人邊交談邊往會場走去,池桓禮餘光瞥見謝浔之手腕上的那支帶鑽的手表,吸了一口煙,恍然大悟,“你今天不一樣。”

謝浔之看他一眼。

池桓禮:“你從不戴這麽浮誇的表。”

鐘表行挂到兩千多萬的百達翡麗三問萬年歷,還是鑲了兩圈鑽,有市無價,堪稱藝術品中的藝術品。

池桓禮這才細致打量起謝浔之,眼尖地發現他何止戴了鑽表,一枚小小的雪花圖案的白金鑽石胸針別在駁頭眼處,古董珠寶的精致可見一斑,連西裝也不一樣,不是往日裏端方的深黑,而是更顯清隽溫雅的鴿灰。

“你也從不弄這麽風騷的打扮!”

“我靠,孔雀開屏??你搶我風頭!”

池桓禮覺得自己這一身輸得妥妥的。

對方近一米九的身高,勁瘦而修長的優越身型,頭發梳得很整齊,站在那,如海報上的模特,像一種來自東方的奢侈品。

謝浔之聞言失笑,淡淡地:“造型師拿什麽我穿什麽,我不過問這些。”

這說辭誰信。

池桓禮尋思他也沒請什麽重要來賓,該不會是那個風頭正盛的新晉流量小花?不可能,他立刻打消這念頭。

誰都有可能玩女明星,謝浔之沒可能。

“看上誰了?”他好奇問。

謝浔之順手将捏爛的煙管扔進垃圾桶:“少八卦。”他是不抽煙的人,只很偶而嘗幾口雪茄。上瘾的東西他不會碰。

服務生拉開厚重的廳門,冗雜的香風撲過來,連帶着整個宴會廳的目光。

池桓禮跟幾個熟人揮手打招呼,一邊低聲跟謝浔之交談:“不過你不是都要結婚了嗎,一個小酒會而已,還搞這麽風騷,不對頭啊。”

有服務生端着托盤經過,謝浔之拿了一杯香槟在手上,平靜的視線不露聲色地掃過全場,随後收回,“池公子的酒會,我認真點是應該的。”

池桓禮:“.......”

兩人剛露面,就有絡繹不絕的賓客湊過來敬酒,不認識的也想方設法露一露臉。

見到池公子的機會不少,畢竟池公子愛玩,夠檔次夠熱鬧的局,給他發邀請他多半賞光,但謝浔之不同。

能讓謝家太子爺賞光的局很少,想撲他的人十之八九都會撲空。

他只偶而應核心社交圈裏的局。

周圍隐隐約約很熱鬧。

“今天出奇了,太子爺和二小姐都來了?”

“池家的場子嘛…正常。”

那人晃着酒杯,朝斜前方望去,摩拳擦掌,“等我,我去二小姐面前露露臉!”

謝明穗也來了酒會。

她今年剛升任藍曜集團總部CFO,是謝浔之的左膀右臂,一般給謝浔之發一份請帖,也不會忘記給謝二小姐一份。請不到謝家太子爺,能請到二小姐也是好的,若是兩人能一起來,那就說明這場子有面。

謝明穗在滿場找大哥,中途被幾個熟人纏上,寒暄廢了些時間,視線巡回,終于落在那穿灰色豎條紋西裝的男人身上。

移走,又移回去,定睛一看。

她愣住,快步走過去,喊:“大哥?”

随後才看見池桓禮也在,她抿了下唇,“池總。”

“穗穗,好久不見。”池桓禮沖她一笑,垂在身側的手搓了搓指腹。

謝浔之:“剛到?”

謝明穗:“嗯,開完會就趕過來了。”所以禮服都沒來得及換,還穿着上班的那套通勤裝。

質地挺括的淺粉色西裝配同色同料闊腿褲,裸色高跟鞋,畫着淡妝,溫婉幹淨,在滿場金粉浮華裏也毫不遜色,宛如一株空谷幽蘭。

謝家的孩子是圈裏公認的萬裏挑一,不論男女,都是獨當一面,沒有廢材也不出纨绔。不少太太都開玩笑,恨不得讓謝家開個班,教一教怎麽培養後輩。

“別太拼,媽還怪我跟你分配太多工作。”謝浔之到底心疼自己妹妹,不願意看她大好時光就在加班中度過,但CFO一職是集團裏的重要職位,事多也雜,交給自己人最放心。

謝明穗:“是我自己愛工作,怪也怪不到你身上。”

池桓禮笑着插一嘴:“穗穗可是咱們圈裏公認的女霸總,我還要向她多學習。”

謝明穗淡淡瞥他一眼,池桓禮動了動唇瓣,覺得自己說錯話了,連忙錯開目光,尴尬地咳了咳。

謝明穗不管池桓禮,只是看着謝浔之,笑說:“大哥今天好高調。不是你手上這只表是你前年生日買的,我差點不敢認。”

買就買了,一次沒戴過,放在櫃保險冬眠。

謝浔之接連被兄弟和妹妹調侃,神情仍然水波不興,時而意興闌珊呷一口酒,對前來攀談的人禮貌而疏離。

謝家太子爺涵養好,雖然人冷淡了點,但從不下人面子,待人彬彬有禮,因此前來跟他敬酒遞煙的人很多,像供祖宗一樣,其中不乏咖位不大卻有野心的小明星。

謝浔之看着面前妝容精致,笑容讨好的女明星,t皺了下眉,他似乎浪費太多不必要浪費的時間了,這種酒會,他往往只會露個面就走。

遞出酒杯讓明穗拿着,“幫我頂一下。”

池桓禮:“你去哪?”

“抽煙。”謝浔之語氣很淡。

池桓禮:“.....我是不是聽錯了?”

謝浔之忽然不耐,剛打算走,場面陡然騷動起來,隐隐地,似乎有什麽備受矚目的人來了,像黑洞,把場內所有的磁場都吸過去。

池桓禮跟随衆人的視線看過去,目光怔了一怔,閃過驚訝,“那誰啊?”

今晚的宴會名單是他親自過目的,不可能有他不認識的人。

居然有女明星在池家的宴會上遲到一小時,還敢如此高調,簡直是不想在娛樂圈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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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不在任何酒局,飯局,晚宴準點到,是易思齡最受人诟病的原則。

想請她就要忍受她一系列的臭毛病,港島那些太太小姐都對此頗有微詞,但又不能不請。千絲萬縷的關系,得罪了易思齡,就是得罪易家。

更何況,請不來易思齡,就說明這局不夠高檔。

在港島名利場,易思齡就是昂貴,高級的同義詞。

不過易思齡好像忘了一回事,這裏是京城,不是她的地盤。這晚宴根本沒請她,是她靠不正當手段搞到的邀請函。

易思齡微攏了下裙擺,驕矜地在那些目光中走過。兩條瓷白修長的腿在薄如蟬紗的禮服中若隐若現,裙身繡滿了法式釘珠,魚骨的掐腰設計,渾圓挺拔的胸露出小半,像一抹白膩的鵝脂。

頸子上那串十幾朵雪花堆積的繁複高珠項鏈,是珠寶品牌Jandoul的上任首席設計師為她訂制的一套雪花主題首飾,全球獨一無二。

謝明穗看着那一出場就星光四射,讓人錯認為女明星的女人,驚訝地合不攏嘴:“這不是......”

池桓禮:“你認識?”

“是小嫂子......”謝明穗小聲說,握緊手中的酒杯。

池桓禮沒聽清楚,欲再問,謝浔之兩步走回來,讓謝明穗把酒杯給他,池桓禮納罕地看他:“你不是要去抽煙?”

謝浔之:“不抽了。”

池桓禮覺得很奇怪。

易思齡逡巡現場一圈,除了一些爆火的明星以外,其餘一個都不認識。京城的社交圈果然和港島有壁。

現場幾十號人,鬼知道誰是謝浔之,總不能她随便抓一個人去問?

易思齡煩躁,拎着鳥籠小手包,踱步到甜品臺,短短幾十米路,拒絕了三個意圖搭讪的男人。

“哪來的妞?調子還挺高,你看那腰那臀....”

“不是咱們圈裏的吧,長成這樣,不可能沒聽過。”

旁邊的女伴嬌笑打趣:“齊總閱美無數,沒見過,那自然不是咱們圈裏的。”

“也許是池總捧的新人,現在的電影學院的女孩一個塞一個漂亮。”

“不過我倒是覺得那女人挺眼熟的.....在哪見過....”

謝明穗聽見這些污言穢語,心裏不舒服極了,她又不好上去說什麽,怕砸了池家的場子,只能不滿地觑了東道主一眼。

池桓禮趕忙解釋:“我從沒有捧過什麽女明星。穗穗,你要相信我。”

謝明穗避之不及地往後退一步:“這是池總的私事。”用不着跟她解釋,更用不着要她相信。

謝浔之忽然把酒杯塞到池桓禮手裏,身高壓迫,所以看着池桓禮是微微居高的,目光沉冷,語氣也肅穆:“下次不要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請來,髒了你的場子。”

池桓禮拿着酒杯,有些懵,“那我....把他們請走?”

謝浔之居然沒說不用,首肯了,“以後也別請。”

轉身去了甜品臺,重新換一杯度數更低的雞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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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思齡正在糾結雞尾酒的口味,荔枝玫瑰還是葡萄西柚,視線中忽然多出一雙指節分明的手,慢條斯理握住一杯紫色的酒。

葡萄西柚味。這款酒有很好聽的名字,叫迷霧情人。

易思齡眨了眨眼睛,這只手太過漂亮了,修長的手指宛如玉質竹節,骨感重,經絡分明。

勁瘦的腕上戴一枚貴重的手表,雪白的襯衫袖口沒有一絲皺褶。

手好好看,腕表也好好看!

易思齡決定,她要跟自己買一塊。

順着視線,她眼睫擡望,看向這只手的主人。

陌生的男人,但也不算陌生,他們其實有過一面之緣。

兩周前,在港島,那個替她彎腰撿起口紅的陌生男人。她記得很清楚,為這英俊的眉眼,令人過目難忘的氣度,也為他那日令她不爽的高冷。

可她脾氣來的快去得更快,那日的不爽早就抛在腦後了。

“是你?”易思齡驚訝,也驚喜,這是她滿場能找到的唯一一個尚能搭腔的人啦!

謝浔之提握香槟杯口,“你好。”

“你記得我嗎?在港島,你替我撿過口紅。”易思齡的笑容很自信,對他記得自己簡直是不用懷疑。

沒有男人在見過她後還不記得她。除非那是gay。

謝浔之看上去并沒有很快想起,思索了片刻,才有了印象似的,“記起來了。”

易思齡皺了皺眉,對他思考了片刻才想起頗有微詞,這男人怎麽回事。

但還是笑盈盈拿起一杯同樣的雞尾酒,和他碰杯,“好巧,這都能遇到。”

在玻璃杯碰撞的清脆聲中,謝浔之淡聲說:“是巧。”

“你是京城人?”易思齡聽出他說話的聲調,沉沉冷冷的音色很迷人,普通話比她可标準多了。

謝浔之漫不經心“嗯”了聲,抿了一口香槟。

易思齡笑容更盛,湊近一步,仰頭看着他。

兩人的身高差帶來失衡,男人于溫雅中藏着上位者的壓迫氣勢,因靜水流深,所以易思齡沒能察覺。

“那我想跟你打聽一個人。”她眨了眨濃密而卷翹的睫毛,根根分明,紅唇如醉酒的海棠花。

“你說。”

易思齡拜托人幫忙,語氣當然要溫柔:“你認識謝浔之嗎?”

謝浔之眉心動了下,覺得她聲音過于嗲,默了幾秒才說:“嗯。”

嗯的話,這就是認識?

易思齡心頭一喜,得來全不費工夫,“那你能不能幫我指一下他是誰?”她撥了下頭發,“我找他有事呢。”

她滿懷期待地看向眼前男人,緩慢地察覺到他多出幾分耐人尋味,很像一頭瞄準了獵物,卻不急于行動的獅子。

謝浔之抓握着酒杯,紫色液體晃動,“什麽事?”

易思齡頓了下,不懂這男人問這麽多做什麽,她又不找他,但還是不願放過機會,她語氣鄭重:“當然是大事。”

謝浔之微微擡了下眉,幽邃又意沉的目光蔓過來,語氣仍舊輕描淡寫:“找我有什麽大事?這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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