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六槍

阿傑是今年剛進入梁辰這個工作室的主音吉他手,分分鐘就吆喝着鍵盤手、鼓手、節奏吉他手們一起吃夜宵,他拿紙巾擦了擦額頭的汗,說:“辰姐,晚上一起呗。”

梁辰毫不猶豫地點頭:“好啊,今晚請大家吃福海樓。”

一時間,一屋子裏十幾個人都歡呼了起來,收拾收拾樂器就準備出門。

梁辰放下水杯,示意袁珂珂整理東西一起去吃夜宵。

樂手們激動着呢,三下五除二就把練歌房整理得幹幹淨淨,嬉鬧着出門。

阿傑走在最前面,一出來看到陸景,便問:“小兄弟,我看你在這兒站大半天了,等人啊?”

說着,他往後看去:“誰的朋友啊?這兒有人找呢!”

沒人應聲,倒是都好奇地盯着陸景看。

梁辰從裏面出來時,陸景站在人堆裏,努力擡着頭,他想收住眼裏的情緒,但掙紮之後,還是無用功。

梁辰什麽都沒說,穿上外套,對着袁珂珂招了招手。

“珂珂,你先打電話定位置吧。”

她的聲音與平時無異,聽不出情緒,倒是袁珂珂有些不自在。

袁珂珂尴尬地看了一眼被梁辰當成空氣的陸景,猶豫着開口:“呃……這就走了?”

“走了。”梁辰說,“再晚就得等到淩晨才有位置了。”

梁辰走出兩步,想了想,又回頭對陸景說:“明天周一了,你回學校上課吧。”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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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辰眯了眯眼,緊緊盯着陸景,眼神将他的話憋了回去。

“你跟我來。”

她掉頭往工作室裏走,陸景立馬驅步跟上。

袁珂珂看了會兒,招呼着其他人先去開車。

安靜昏暗的練歌房裏,空氣的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

梁辰背對着陸景,許久,她轉過身,看着他:“為什麽不告訴我?”

陸景的情緒有些激動,但他努力克制着,讓自己的話清晰:“我不是想要瞞你,我的申請材料才寄出去,一切都還沒有定數,反饋最快也要明年一月才會過來,我……”

梁辰深深地望着他,異常平靜。

“什麽時候決定出國的?”

“大一。”

“什麽時候開學?”

“明年九月。”

梁辰低下頭,嘆了口氣。

陸景往前兩步,手已經擡起來了,可看到她臉上的情緒,還是垂了下來。

“在我認識你之前,我的材料就已經在準備了,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甚至不需要我操心,于我而言這是順理成章的一條路,就像每日三餐,一切都循規蹈矩。”

梁辰聽了,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陸景感覺到窒息,生怕梁辰一開口就是分手。

他這短暫的二十年過得太順利,高考結束之後,拿到了南大計算機系的錄取通知書那一刻,家裏就籌劃着大學畢業就送他出國深造。

這沒什麽不好,陸景也默認,所以從大一開始,他的每一門課,每一篇論文,每一次競賽,都在為出國做準備。久而久之,就變成了生活中最平常的一部分。

有的人,大學的每一份努力都是為了畢業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有的人則是早早開始準備考研,而他所做的一切為了申請好學校,在他眼裏,和自己沒什麽區別,都是按照軌跡走向自己的未來。

近如室友們也在大一剛入學就知道了陸景未來的路,所以從不跟他提工作考研的事情。

遠如孫彬郁,或多或少地與奶奶接觸中,也得知了陸景的出國計劃。

到了大四,考英語,寄材料,一切都順理成章,似乎這一切已經融入了他的日常生活,和一日三餐一樣,連撓癢癢的感覺都算不上。

所以,他在奶奶開口的那一剎那,才意識到這對梁辰是怎樣的傷害。

陸景想,或許是自己太沉溺了,可現在說什麽都空虛。

這時的梁辰只是低着頭想了一會兒,只是說:“你先回去吧,我去吃飯了。”

陸景緊緊握着拳,沉默許久,只看着梁辰慢慢走了出去。

這一刻,他感覺心漏了一個窟窿。

路上,阿傑他們還是好奇陸景是誰,梁辰沒有理他們,靠着車窗看着外面的路燈,一言不發。

袁珂珂咳了兩聲,說:“是朋友啦,最近惹到我們辰姐了。”

“這樣啊……”阿傑他們也沒有多想,還沒到吃飯的地方就興奮地拿着手機開始點菜。

一晚上,有這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們一起玩鬧,倒也能分散一些注意力。

菜剛上了一半,梁辰的聲樂指導突然說:“那個,大家慢慢吃啊,我先回家了。”

“菜還沒上齊呢。”梁辰說,“劉老師不多留一會兒?”

“唉……我都一個星期沒在晚上十二點之前回過家了。”劉指導胖乎乎的臉皺了起來,指了指手機,“回家陪陪老婆。”

“這麽晚了。”梁辰看看表,“你明天早上不是要去日本嗎?”

“是啊!”劉指導說起來,一臉無奈,“忙呀,沒辦法,我老婆說她都快不記得我長啥樣了。”

桌上的年輕人哈哈笑了起來,沒結婚,還在玩兒的年齡,自然是體會不到已婚人士的煩惱。

阿傑端杯,說:“劉老師,生蚝還沒來呢,你可最喜歡這家的生蚝了,不陪咱們喝幾杯?”

劉指導咽了咽口水,忍住肚子裏的饞蟲:“別說了,我得趕緊回家了。”

“哈哈哈劉老師也是個妻管嚴啊。”阿傑自個兒喝了一杯,說,“那下次有空一起喝兩杯呗。”

“一定一定!”劉指導穿上外套,往外走去。

經過梁辰身邊時,梁辰說:“劉老師,早知道你這麽忙,今天就不留你這麽晚了。”

“這是什麽話!”劉指導停下腳步,嚴肅地說,“這是我的工作,該怎麽做還是怎麽做,我老婆她會理解的。”

梁辰有片刻的怔愣:“嗯,路上開車慢點。”

劉指導走後,菜也陸陸續續上齊了。大家夥兒開心,纏着梁辰一起碰杯。

梁辰酒量不好,喝了小兩杯就擱了杯子,看着其他人玩鬧。

你一言我一語的,時間也過得快。大家吃了點水果,便各自回家。

梁辰在回家的路上終于有心思把陸景發給她的消息一一浏覽了一遍,但依然沒回。

陸景昨晚給她發了許多消息,最後一條停留在十點鐘,電話也是,十點一刻之後便沒有打來了。

梁辰無奈地想,幸好他沒有徹夜糾纏,否則她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來。

回到家後,梁辰卸下一身疲憊,洗了澡坐到了沙發上。

翻着手裏的樂譜,莫名地想到劉指導。

劉指導兩年前結的婚,當時他剛滿三十歲,老婆二十七八,兩人從大學就在一起,談了六七年才結的婚。

劉指導的老婆,應該也很幸福吧。

可當她的老公每天忙于工作的時候,不知道她心裏是不是也很難受。

梁辰不知不覺想地有些遠,這時,電話響起,她下意識地想按掉音量,幸好多看了一眼,才發現是馬山山打來的。

“喂?”梁辰接起,問,“山山?”

“嗯……”馬山山的聲音有些嘶啞,是喝了酒的後遺症,“昨天,謝謝你了。”

“沒什麽的,我們之間不說這些。”梁辰說,“你現在在哪兒?”

“我已經回家了。”

“那就好,昨天也多虧了孫彬郁。”

馬山山沉默了一陣,才說:“嗯,我會感謝他的。”

“對了。”梁辰問,“你昨天為什麽喝酒?”

“我……唉,算了,就是心情不好。”

“嗯……”

馬山山這樣說了,梁辰自然也懂了她昨天為什麽喝酒。

除了那個男人,還能是誰。

每每提及這個人,馬山山總是以逃避的态度對待,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酒後胃裏太空的原因,她反而有些舒服。

“我……我昨天聽說他結婚了。”

“這樣啊……”梁辰不知不覺嘆了口氣,“山山,已經過去了,你該走出來了。”

馬山山沉默了許久,才說:“嗯,我知道了。”

說是知道了,但真讓她走出來,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思及此,梁辰不免有些感慨。

愛情啊,總是讓人深陷泥潭。

大概是兩個困于情愛的女人有莫名的磁場,馬山山好像感覺到了梁辰的低氣壓,于是問:“你怎麽了?”

梁辰愣了一下:“嗯?”

馬山山說:“我感覺你不太開心。”

憋了兩天的氣,梁辰十分想找一個出口。

封閉自我許久的馬山山,此時卻是個不錯的人選。

梁辰三言兩語,将事情說給了馬山山聽。

馬山山聽完,只是輕笑一聲,說:“怎麽,你要跟他分手嗎?”

梁辰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馬山山早就不是那個開朗的女孩兒了,但此時的她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至少,梁辰此刻需要的只是傾聽。

“山山,分手從來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梁辰說,“至少,我不是個輕易說分手的人。”

電話那頭的馬山山沒有說話,梁辰知道她在聽,于是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餘光一瞥,看到了電視旁那一束鮮豔的玫瑰。

這麽久了,一層灰都沒有染,依然在這寂靜的房子裏獨自綻放。

梁辰收回目光,繼續說道:“我這兩天也想了許多,其實我完全可以找一個成熟穩重的男朋友——”

“丁嘉運?”馬山山突然插了一句,難得的,帶了一點玩笑的意味。

“是啊,丁嘉運多好。”梁辰說,“如果我和他在一起,完全不會有這些煩惱,他能先我一步将麻煩困難都解決掉,讓我活得像一個公主,可是——”

“沒有哪段感情是一個人單方面付出的,如若我有一個成熟穩重的男朋友,我在享受這一份舒心的同時,必定還會面臨其他的問題。那樣的男人,愛情只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工作、前途、同事才是重心,我選擇了這樣的人,我必定要學會去忍受他生活中其他的東西。我要給他的,是理解,是體貼,是學會理智地生存在這段感情之中。”

馬山山輕輕地嗯了一聲。

“但我自己選擇了一個青澀的大男孩,我喜歡他看着我時眼裏滿滿的愛意,我也喜歡他渾身蓬勃的朝氣和暖陽一般的氣息,他莽莽撞撞地闖進我的生活,想把所有甜蜜都給我。”

“這樣的一段感情,我能給他的是什麽?我今晚想了許久,或許是包容,是陪伴吧。”

馬山山說:“你就不生氣了嗎?”

“生氣,我昨天氣到當時就想讓他滾出我的生活。可這又能解決什麽呢?無非是給自己留下遺憾罷了。”

“嗯……”馬山山柔聲說,“你心軟了。”

“或許是吧,但是我想到了我小時候。”梁辰說,“我記得換牙的時候,我媽不讓我吃糖,可我還是悄悄偷了櫃子裏的糖,還不小心打翻了,玻璃碎了一地,把腳給弄傷了。”

“你說過。”馬山山想起梁辰腳上的疤痕,好像就是說小時候弄的。

“後來,我媽帶我去醫院包紮,回家後,她讓我自己好好反省,然後出門去了。”

“那時候,我知道自己錯了,可是我媽媽走了,我一個人在家裏,覺得自己犯了彌天大錯,恐懼比悔意大得多,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反省自己,我就在想,媽媽會不會不要我了。”

“直到我爸爸回來,他知道了這件事後,讓我去寫檢讨書。但他就坐在我身後,他一直陪着我。他告訴我,即便我犯錯了,他也陪着我一起改正。”

梁辰沒有再說下去,馬山山接口:“嗯,我明白了。”

“我知道他錯了。”梁辰繼續說,“但歸根結底,心動不易。如果他需要成長,我為什麽不能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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