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攬星河

一攬星河

十八位相尊無法撼動的棺材,落在蒙面人手裏就成了輕飄飄的物件,只見他單手一抓,就将棺材整個扛到了肩上。

暈棺材的攬星河費力推開一條縫隙,入目是快速掠去的海面,翻湧的巨浪将無數漁船卷起,拍進深海之中,依稀之間,他仿佛聽到了生靈痛哭禱告的聲音。

“想救他們?”

聲音是從耳邊傳來的,攬星河偏頭一看,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姿勢。

他竟連人帶棺材被蒙面人扛在肩上!

飛速掠過海面,海水不是湛藍色的,赤黑相間,船只被氣浪轟成了碎片,燃燒過後留下的焦炭沒有沉入海底,反而漂浮在海面上。

方圓百裏,全都是黑漆漆的。

同樣漂浮在海面上的,還有無數魚蝦的屍體,以及……人的屍體。

蒙面人在問他是不是想救人。

攬星河張了張嘴,驚奇地發現自己能夠發出聲音了,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焦臭味熏得胃部翻湧,幹嘔起來,餓得咕咕叫的肚子裏沒有食物,什麽都吐不出來。

“我知道了。”

像是感慨,又像是無奈的嘆息,蒙面人一揮袍袖,翻湧的氣浪卷起在海中哀求掙紮的漁夫們,将他們送到岸上。

你知道了,你又知道了。

攬星河捂着胸口默默腹诽,看到無數死活不明的人被抛到岸上,如同漲潮後被卷上岸的魚蝦一般,摔在沙灘上,昏死過去。

沿岸百裏,生靈塗炭。

是因他而起嗎?

攬星河恍惚了一瞬,怪不得那群禿驢要殺他,難不成他真的是什麽十惡不赦的妖孽?

可是,他什麽都沒做啊。

“命由天定,別太挂懷。”蒙面人放下棺材,輕飄飄地擺了擺手,衣袍上蕩開一圈又一圈的金紋,原本還有意識看向他們的漁民們眼睛發直,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失去意識之前,小漁童看到了一副灰白色的棺材,是地府的人來招魂了嗎?

棺材打開,星河傾瀉。

這來勾魂的人怎會生得如此好看,言語太過匮乏,無法形容,那人就像海上的落日,極夜的星光,燦爛且不可多得。

腦海中沒由來的冒出一個念頭:他得救了。

“嘔——”

這魚腥味也太重了。

攬星河扶着棺材,半天才緩過勁兒,他被這魚腥味弄得不爽快,臉色也難看:“我知道,我什麽都沒做,怪不到我身上。”

長發自肩頭滑落,他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挑起唇角:“再說了,別人的死活,與我何幹呢。”

啧,就算他是妖孽,也不代表他該死,就算他該死,也輪不到別人來伸張正義。

要死要活,他自己說了算。

“多謝閣下救命之恩,在下攬星河,不知該如何稱呼?”攬星河放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他抱着胳膊靠在棺材上,眉眼間盡是少年風流的意氣。

不待回答,他忽然話鋒一轉:“閣下與我可是舊相識?”

雖是疑問句,但語氣很篤定。

蒙面人指尖一顫,不動聲色地扶住晃動的棺材:“是。”

“所以你是特地來救我的?”攬星河揚起唇角,他生來一副貴氣的面容,即使道歉也聽不出多少歉意,“抱歉啦,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也忘了你是誰。”

雖然失憶了,但他還記得一些基本的東西,比如這個世界裏存在修相者,有靈相的人可以通過修煉提升品階,靈相各有不同,但有相同的品階劃分。

開啓靈相者進入一品,一品到三品為相師,四品到五品為相官,六品到七品為相尊,八品到九品為相皇,九品是最高階,傳說修煉到九品大圓滿就可以成神,之前來殺他的十八個禿驢都是相尊。

而眼前的蒙面人實力恐怖,應該是相皇,不知是八品還是九品。

認識這麽厲害的人,那他以前一定是個大人物!

“你說你叫攬星河?”蒙面人的語氣古怪,欲言又止,“這個名字……”

“乘風踏月,一攬星河,我自己起的,是不是很好聽?”

自從在沉棺中醒來,他就忘卻了所有事情,腦海中萦繞着這三個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在指引着他,攬星河是他的名字,他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究竟是什麽事呢?

攬星河在心中暗嘆,剛醒過來腦子還沒恢複運轉,一時半會兒竟然想不起來了。

蒙面人失神一瞬,啞然喟嘆:“是,很好聽。”

攬星河歪了歪頭:“你看上去怪怪的,這不是我的名字嗎?”

既然是舊相識,應該知道他叫什麽。

蒙面人搖搖頭,意味不明地笑了聲:“不,從今往後這就是你的名字了。”

攬星河:“?”

時值正午,灰白色的霧氣聚集在不遠處,蒸汽機裏投入了大量的星石,火星噼裏啪啦的冒出來,裹挾在煙霧之間,一眼望去,好似炸開一大朵星雲。

“那裏是一星天主城,每到中午要打開蒸汽機散熱,星石燃燒後形成的煙霧裏帶有星火,會形成特殊的景象,一星天的名字由此而來。”蒙面人解釋完,視線往下,落在攬星河的肚子上,“要不要去主城裏逛逛,吃點東西?”

他聽了一路肚子餓得咕嚕嚕叫的聲音。

攬星河本來就餓得慌,聽他一提頓時顧不上詢問,大大咧咧地揚起下巴:“好啊,你請客,算我欠你個人情,以後一定還你。”

還有之前的救命之恩,他都會還的。

蒙面人輕輕笑了聲:“好。”

攬星河擡步要走,被攔下了:“你忘記這個了。”

蒙面人指指棺材。

“這玩意兒……”

雖說很好用,防水又抗揍,但哪裏有人背着棺材到處跑的?!

攬星河有些牙疼:“算了,不要了。”

“帶上吧。”蒙面人摸了摸棺材,眼底流露出複雜的情緒,“這也算是件……寶物。”

也是,萬一再遇到來殺他的人,總不能只靠別人救。

攬星河想通了,背上棺材。

“我先幫你收着,等分開的時候再給你。”蒙面人一揮手将棺材收了起來。

那一群禿驢都奈何不了的棺材在這人手裏跟普通棺材一樣,品階高果然了不起。

攬星河暗自咋舌,問道:“分開?你要走了嗎?”

“嗯。”

“什麽時候?”

“還不清楚,我會盡量幫你解決一些問題。”

“好吧。”攬星河幽幽地嘆了口氣,希望別再來一群禿驢了。

一星天是大陸上最大的機械城,街上随處可見機械獸,機械獸是由木頭和金屬制作成的,內部安裝了星石驅動,大多數機械獸都是木制的,關節動作時會發出咔吧咔吧的聲音。

攬星河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一條體型龐大,足足有半人高的機械犬從身旁路過,他沒忍住伸手摸了一把,下一秒機械犬就扭過頭來,沖他狂吠:“汪汪汪汪汪!”

“小心!”

攬星河倒吸一口涼氣,蒙面人扶住他的腰,擰眉看向叫嚷不停的機械犬,淡漠的眼底浮起一層淺淺的血色。

“沒事吧?”

好厲害,竟然像真的狗一樣會叫。

攬星河搖搖頭:“沒事,我——”

“不好意思,你還好嗎?”

穿紅戴綠的男子眉眼上了妝,顯出一股妖冶的氣質,他打量着攬星河,臉上浮現出驚豔之色。

好漂亮的小少年。

“在下花問柳,不知小郎君怎麽稱呼?”他掐着折扇敲了下機械犬的腦袋,狂吠不止的機械獸頓時安靜下來,蜷縮在他腳邊。

見攬星河盯着機械犬,花問柳摩挲着扇骨,溫柔一笑:“想不想再摸一摸?別怕,它不會咬人的。”

這機械犬挺有意思的,攬星河很感興趣,但花問柳的目光令他渾身不舒服。

尤其是笑聲,還不如機械犬的狂吠亂叫順耳。

“凡是機械獸必須佩戴項圈,以免傷人,不佩戴項圈則可判定為無主的機械獸,任何人都有權處置。”

蒙面人目光冷沉,将攬星河拉到身後,掌心凝聚起薄薄的靈力:“它吓到我的朋友了。”

周遭仿佛多了一層無形的壓力,壓得人喘不上氣來,花問柳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他驚恐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蒙面人的品階高于他,且不止是一個境界。

花問柳當機立斷,一扇子捅進了機械犬的眼睛裏,那裏是放置星石的地方,毀了星石就相當于“殺”了機械犬。

額頭上滿是虛汗,花問柳喘了兩口氣,語氣裏帶着一絲讨好:“是我沒有管教好小犬,如此,閣下可還滿意?”

蒙面人的目光仍是淡淡的,看着他仿佛在看着蝼蟻一般:“打狗看主人,我要的不是它的命。”

那是誰的命?

攬星河的目光落到花問柳身上,連忙拉住蒙面人的手腕:“我餓了,咱們快點去吃飯吧。”

他這位舊相識一言不發就要動手,剛才分明是他先去摸機械犬的,到頭來逼着人家将機械犬毀了不夠,還要殺人。

攬星河拉着人一邊走,一邊心虛,總有種恃強淩弱的感覺。

身後,花問柳腿軟,差點出溜到地上,他撐着機械犬勉強站穩,劇烈地喘息。

他這是什麽運氣,遇到個頂頂漂亮的小少年,但少年身邊跟着個要命的大麻煩。

這機械犬是他花了大價錢拍賣得來的,毀了不說,他自己的命也差點搭進去。

一星天由機械師建造而成,鮮少有修相者出現,他是四品的小相官,放在整個雲荒大陸裏不算什麽,但在一星天裏已經算是高手了。

他在一星天橫行多年,還是第一次吃癟。

不知那個大麻煩是什麽來歷。

花問柳攥緊了扇子,從袖子裏拿出一張傳音符:“一星天有高手出沒,品階不詳,計劃恐節外生枝。”

傳音符化作一只靈巧的蝴蝶,飛向遠方。

另一邊,攬星河拍着胸口,一臉不認同:“你剛才也太沖動了,你雖然能打,但,但……你叫什麽名字?”

突然想起來,這人還沒回答他之前的問題。

蒙面人不作聲,靜靜地看着他,攬星河福至心靈:“不能說?”

“我的名字,要等你自己想起來。”蒙面人停下腳步,“就在這裏吃吧。”

攬星河偏頭看過去,醉仙居。

富麗堂皇的酒樓足足有四五層,飯菜的香氣和酒香交織在一起,勾得人涎水直流,酒樓裏還有戲臺子,機械傀儡正在表演節目。

這裏的飯一看就很貴,看來這舊相識和他交情頗深。

“好啊,快走吧,我都快餓死了。”攬星河吞了吞口水,剛走兩步就被揪住了衣領,蒙面人提溜着他換了個方向,“你走錯了,我說的是這裏。”

攬星河:“嗯?”

順着蒙面人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馄饨攤子映入眼簾,攤主一臉橫肉,揮舞着大飯勺活像在掄斧頭:“兩位客官,吃新鮮的大馄饨嗎?兩文錢一碗,滿三碗送半碗。”

攬星河:“……”

他們的交情就值兩文錢?

“來兩碗馄饨。”蒙面人笑意盈盈,拍拍他的肩膀,“我出來的匆忙,沒帶夠錢,下次再請你吃醉仙居。”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攬星河将目光從醉仙居上撕下來:“無妨,以後我有錢了請你吃。”

“好,我等着。”蒙面人微微颔首,貼心道,“一碗不夠的話,你可以再點一碗。”

哦,不對。

原來他們的交情值四文錢。

攬星河坐在小板凳上,瞥了眼醉仙居,又看看攤主,發自內心的感到疑惑:“你在人家店門口擺攤搶買賣,不怕被揍嗎?”

攤主盛上一碗湯,笑着拿起地上的大砍刀:“不怕,誰找我麻煩我就砍誰,砍下來的肉拿來包馄饨,骨頭拿來炖湯,新鮮又省錢。”

人,人肉馄饨?!

“客官,你的馄饨來喽!”

大海碗放到桌上,白胖的馄饨裏混着海菜和蝦皮,湯面上漂浮着細碎的小蔥花,攤主用勺子點了兩滴香油,香氣濃郁。

攬星河看着馄饨,腦海中浮現出攤主描述的畫面,砍骨刀将人砍成幾塊,剁碎……

“不是餓了嗎,快嘗嘗吧。”

攤主放下勺子,将另一碗馄饨也端上桌:“別擔心,我在裏面加了調料,保管吃不出人肉的味道。”

蒙面人舀了一個馄饨:“嗯,确實沒有人肉的味道。”

攬星河遲遲沒有動作,蒙面人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剛想說是逗他的,就聽到了他疑惑的聲音:“你吃飯不摘面紗嗎?”

蒙面人動作一滞。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裏會被輕易騙到。”攬星河小聲嘀咕,吃了個馄饨,“唔,味道不錯。”

他是絕對不會說自己之前信了的,主要是攤主拿刀的動作太熟練,保不準真的砍過人。

但他的舊相識都吃了,馄饨肯定沒問題。

攤主哈哈大笑:“竟然沒有吓到你,看來我也不像他們說的那麽吓人。”

不,別懷疑,你挺吓人的。

攬星河餓狠了,快速吃完了一碗馄饨:“再來一碗!”

“好嘞。”

攬星河吐出一口熱氣:“诶,你怎麽不吃了?”

“吃飽了。”蒙面人放下勺子。

吃飽了?攬星河狐疑地打量着他:“你就吃了一口,怎麽可能吃飽了,難道這真是人肉馄饨?”

蒙面人似乎輕輕笑了聲,搖頭:“我修煉多年,早已不食人間煙火。”

“原來如此。”攬星河看了眼仍在燒水的攤主,拿過他的馄饨,“既然你不吃,那我吃了吧,省的浪費,兩文錢呢。”

他快餓死了,實在等不到下一鍋馄饨煮熟了。

“你……”

攬星河的吃相很好,雖然吃的很快,但不是狼吞虎咽:“唔,怎麽了?”

“……沒事。”蒙面人摩挲着指腹,看着他用自己用過的勺子,識海震蕩,掀起了萬丈狂瀾。

忽然掌心一痛,他低頭看過去,手上浮現出無數道縱橫交錯的暗紅傷痕。

時間快到了。

蒙面人目光微凜,旖旎的心思散了個幹淨,他垂下眼簾,默默攥緊拳頭。

吃了三碗馄饨,攬星河揉了揉肚子,打了個飽嗝兒:“你這手藝不錯,為什麽不換個地方擺攤?”

他才不信砍人的說法。

攤主出神地望着醉仙居,眼神逐漸變得溫柔起來:“其實這醉仙居是我開的,我昨晚和娘子吵架了,她才把我趕出來賣馄饨。”

攬星河沉默了一會兒,收起了好奇心。

攤主這張嘴裏恐怕沒有真話。

長街盡頭突然炸開一簇煙花,半空中垂下一卷金色的卷軸,上面寫着密密麻麻的字。

街上的行人一股腦兒湧了過去,就連在醉仙居裏吃飯的客人們也紛紛起身,朝着響動處趕去。

攬星河好奇地張望:“那邊發生什麽事了?”

攤主看了一眼,随口道:“十二星宮張榜了,三年又三年,又到了星宮開學收徒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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