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驚鴻一瞥
驚鴻一瞥
“請問你聽說過書墨嗎?”
“書墨?什麽東西,寫字作畫的書和筆墨?”
“不,是算命的人,叫書墨。”
“不認識。”
“多謝,打擾了。”攬星河放開被攔下的第三個路人,默默轉過身,看着身後背着攤子的人。
書墨哽住,內心抓狂不已,什麽人啊,是不是有病,竟然真的去問路人認不認識他!
“你騙我,一星天的人根本不認識你,從來沒有算錯的卦?呵呵。”攬星河抱着胳膊,冷淡地掀唇,“騙子。”
書墨:“……”
講道理,這年頭吹個牛都要上綱上線嗎?
書墨捏着鼻子辯解道:“我真的從來沒有算錯卦,不過是剛來一星天擺攤,認識我的人還不多,你給我三天時間,保證這城中上下沒人不認識我。”
攬星河:“哦。”
書墨:“……信就信,不信就不信,你哦是什麽意思?”
攬星河:“哦,沒什麽意思。”
好氣,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
書墨一把撂下龜甲,撸起袖子。
攬星河挑了挑眉:“怎麽,你還想打人?”
“打個屁,君子動口不動手,我算的準不準,咱們去驗證一下便知。”書墨掐着指頭算了算,神乎其神道,“半柱香的時間馬上就到了,你那親近之人現在何處?如果他死了,就證明我算的沒錯,如果他安然無恙,那我就砸了自己的招牌,日後不再為人算命!”
攬星河眼底掠過一絲冷芒:“好,如果他出了事,我唯你是問。”
“行!”走出去兩步,書墨突然破口大罵,“诶,不對,他出了事跟我有什麽關系,那明明是你的血光之災影響的!”
攬星河沒搭理他,書墨也不嫌尴尬,罵罵咧咧了一路。
“人就在前面。”攬星河指了指馄饨攤。
書墨仰着頭,啧啧出聲:“嚯,醉仙居,在這裏吃飯的人非富即貴,你竟然還坑我的免費卦,卑鄙!”
“你找錯了,不是醉仙居,是馄饨攤。”看到蒙面人還在專心繡花,攬星河松了口氣,“看到了嗎?攤子上那個人就是我的親近之人,他好好的呢。”
攤主揮舞着勺子,打趣道:“呦,這麽快就回來了,可是賺到贖人的錢了?”
蒙面人看過來,攬星河聽到了一道很輕的笑,心裏一動,一把攬住書墨的脖頸,低聲道:“喂,你有錢嗎?”
“沒有!”書墨警惕地看着他。
“瞧你這樣兒,我又不是不還,算借你的成不成?”攬星河直接拽走了他的錢袋子,掂量了兩下,“嚯,你這身家還挺多,我就借一文,以後還你雙倍。”
書墨還沒來得及阻止,攬星河就打開了錢袋子,空氣凝滞,兩人面面相觑,攬星河納悶不已:“你是沒見過錢,還是有什麽怪癖?”
錢袋子裏沒有錢,只有一袋子石子。
“我都說了沒有錢,沒有錢。”書墨一把奪過錢袋子,惱怒道,“和家裏鬧翻了被趕出來了,身無分文,這不是想擺攤賺錢嘛,結果遇到你個窮逼,騙我的卦。”
講道理,那可是你上趕着要給我算一卦的。
攬星河懶得和他計較:“擺攤賺錢,你裝一袋子石子幹嘛?”
書墨收起錢袋子:“僞裝出我算了很多卦,賺了很多錢的假象啊,這樣才能顯示出我算得準,吸引更多人來算卦。”
“可惜你算的不準。”
“……”
落井下石完,攬星河來到桌邊:“不好意思啊,沒賺到錢贖你,你繡的怎麽樣了,要不我來研究研究?”
“不必,已經快繡完了。”蒙面人将手帕遞過去。
手帕上繡的不是鴛鴦,而是一截魚尾,魚尾很長很大,飄逸靈動,雖然還沒有完全繡完,但從繡工上已經可以進行比較了。
攬星河驚喜道:“這魚尾和我的頭發是一個顏色,真漂亮,你也太厲害了,攤主你看看,我兄弟繡的是不是比你那小雞好看。”
“說了幾百遍了,我那是鴛鴦連理枝!”攤主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沒好氣地哼了聲,“有一說一,确實繡的不錯,那馄饨錢就不收你們的了,不過你這繡的是什麽魚,這麽大的尾巴?”
旁邊突然湊過來一個腦袋:“這是鲛人吧。”
“鲛人?”
書墨摸了摸下巴,解釋道:“鲛人是一種上古時期的大妖,人身魚尾,美貌非凡,其聲音有如天籁,能蠱惑人心智,傳說鲛人一族生來為神明仆從,居住在被稱為遺失秘鄉的詠蝶島,從不出世,但幾十年前不動天與覆水間大戰,鲛人選擇了不動天,在這場戰役中死了無數人,數以萬計的骸骨被填入怨恕海,怨恕海由此掀起狂瀾萬丈,海水倒灌整整七七四十九日,詠蝶島被淹沒,鲛人因此滅族。”
“所以現在世界上沒有鲛人了?”攬星河聽得雲裏霧裏,一臉茫然,“不動天是什麽?覆水間又是什麽?”
書墨一臉鄙夷表情,嘲道:“不動天神宮是供奉神明的神殿,已知的幾位大相皇都是不動天的祭司,覆水間魔域是魔族的地盤,世間萬惡之源頭,這些事三歲小童都知道,你到底是從哪個山旮旯裏出來的,一問三不知?”
不是山旮旯,是從海裏出來的。
攬星河默默腹诽,想到書墨剛才提到的祭司,下意識看向蒙面人,根據他之前的猜測,蒙面人的境界在八品到九品,這人會和不動天有聯系嗎?
“至于鲛人,世間還有幾個幸存的。”
攤主一拍大腿:“這個我知道,星啓的蘭吟貴妃就是鲛人,她可是美人榜的榜首。”
攬星河還沒消化完不動天和覆水間的事情,聞言又好奇起來:“這世上還有美人榜?那榜上可有我?”
書墨剛習慣他的無知,又被他的自戀折服了:“長生樓美人榜,每三年排一次,美貌排在世間前十才有機會上榜,你?”
書墨上下打量着他,哂笑:“美人榜排了這麽多年,還從未有男子上榜,期待你能夠改變這件事。”
“倒也不必拘泥于美人榜,我看你可以考慮一下名流榜和少年新秀榜,那才是青年才俊該去角逐的。”攤主大力地拍着攬星河的肩膀,不等他問就解釋起來,“名流榜上榜者是世間最強十大高手,少年新秀榜是不滿三十歲的少年天才,怎麽樣,有沒有興趣?”
攬星河揉了揉肩膀,自信地撩了下長發:“沒興趣,我還是覺得那美人榜更适合我,兄弟你說是不是?”
他看向蒙面人,一臉期待。
蒙面人失笑:“是。”
“有眼光!”攬星河哈哈大笑,目光掃過神情複雜的書墨和攤主,驕矜道,“你們等着瞧吧,待到下一次長生樓發榜,我定要上那美人榜,到時候你們都來給我捧場!”
蒙面人站起身:“好。”
話音剛落,他突然踉跄了下,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
濃重的血腥氣爆發出來,攬星河瞳孔緊縮,腦海中閃過無數紛雜的畫面,畫面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的是,每一幕都有森森白骨與斑駁的血跡。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釘在原地,大汗淋漓,直到書墨驚呼出聲:“半柱香,我沒有算錯!”
攬星河猛地回過神來:“你怎麽了?!”
蒙面人劇烈喘息着,血跡滲透衣襟,淡金色的衣服被生生染成了赤色,他緊握着攬星河的手,斷斷續續道:“我沒有時間了,你,你一個人要保重,東西,拿好東西……”
随着他的動作,灰白色的棺材憑空出現。
攬星河沒心思去管棺材,他心裏很亂,雖然和蒙面人只認識了不過兩個時辰,但這個人救了他,請他吃飯,是他醒來後遇到的第一個好人,或許是雛鳥情結的存在,他對蒙面人有着莫名的依賴之情。
“你到底怎麽了,受傷了嗎?怎麽會無緣無故變成這樣?”攬星河心裏發緊,難不成真是被他的血光之災影響到了?
“我……”
蒙面人剛說一個字,就噴出一口血來。
四周的空氣仿佛停滞了一般,空間扭曲,眼前的一切都羽化成了虛影,一道蒼老的聲音落在耳邊,好似飽含着千鈞重量,壓得攬星河匍匐在地,直不起腰來。
“擅自逃離,你可知自己犯了什麽罪?”
是誰在說話?
在和誰說話?
從虛空中踱步而來,一雙不染塵灰的精美靴子出現在眼前,攬星河費力地睜開眼睛,他想看清來人,卻怎麽也擡不起頭來。
“是為了他?”
攬星河如芒在背,明明看不見,但他卻能感受到來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冰冷的、威嚴的、沉重的、帶有淩冽的殺意。
“不準動他!”蒙面人語氣急切,連連咳了好幾聲,“放過他,放他離開……如果他出了事,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與你,與……咳咳,同歸于盡。”
“你要保他?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蒼老的聲音裏滿是怒意,周遭的氣勢又重了幾分,攬星河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要被碾碎了,他痛得意識模糊,突然爆發出一股強烈的不甘。
蒙面人原本清越的聲音都變得嘶啞,支離破碎,仿若泣血:“我沒有想過逃離,我只是,只是想出來看看……他是無辜的,放過他,我跟你回去。”
“不,不可以!”
攬星河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喉頭腥甜,他咬緊了牙根,心底有個聲音在不停的叫嚣:不應該,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不該如此無能,他不該被別人保護,他不該跪在別人腳下……
他擡起頭,看到了一張被血染過的臉。
不過瞬息,周遭強大的力量就将他的頭重新壓到了地面上。
一眼就夠了。
貼着地面,攬星河怔愣出神,腦海中是剛才的驚鴻一瞥,面紗之下,是一張一眼就能讓人記一輩子的臉。
算不上頂頂絕色,但令他心口鼓噪,有種說不出來的特殊感覺。
如果他真的和蒙面人是舊相識,那他以前一定極為呵護這人,視其如珠如寶,捧在手心之上,不忍讓其受到一分一毫的傷害。
這種感覺來得莫名,似乎烙印在靈魂之上,令攬星河有一種想落淚的沖動。
“在我的地盤竟然還能動彈,不過是未開靈相的凡人,怎麽可能,怎麽可能。”老者伸出幹枯的手,點上攬星河的額頭,“噫?”
攬星河只覺得渾身一涼,腦袋裏被釘入了一條冰棱似的,耳邊的聲音越來越輕,他聽到了老者驚奇的嘆息,蒙面人聲嘶力竭的瘋狂吶喊,最後是呼嘯過海面的萬裏狂風。
“是個好苗子,天生……”
“不許!不許打他的主意!”
狂風呼嘯,掠過海面和曠野。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攬星河聽到了來自心底的聲音,冰封的記憶破碎,萬裏冰河消融,他想起了那件被遺忘的重要事情。
他叫攬星河,他要乘風踏月,一攬星河,他要站上世間巅峰,他要神佛跪拜,衆生俯首。
他要——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