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朔舟寒(上)
外傳 朔舟寒(上)
成為聖淵教聖主的那一刻, 應舟突然覺得,這個好不容易勾起了自己興趣的位置, 似乎也不過如此。
他輕輕挪了挪腳的位置,以免斷了氣的前任聖主的血弄髒他的鞋尖,然後看着臣服在他座下的教衆,微微蹙起了眉。
這個擾得北域不得安寧,所謂的神秘而又強大的聖淵教竟然就這樣到了他的手中,無趣,實在是無趣,和外面那些東西一樣。
“喂。”他坐在大殿中央的王座上, 托着腮,漫不經心地開口, “這個什麽聖主,我突然不想當了。那我可以走了嗎?”
“聖…聖主大人?!”高臺下的衆人一驚,這麽多年,聽說過上趕着做聖主的,但從沒見過有人剛坐上聖主之位便不想當了的。
“因為, 很沒意思啊……”應舟坐在那王座上,有些懶散伸直了身子。
他望向遠方,眸光微微閃動。
是什麽時候開始, 就覺得身邊的一切都沒有意思了呢?
哦,好像是從那一天,他孤身一人從那個冰窟窿中爬出來開始。
應舟出生的村子在寒霜森林邊緣, 平日裏隔三差五總會遇上些靈獸來搗亂。他的爹娘都是靈士,有一天清晨應舟看着他們出門平息獸潮, 但直到天黑也沒人回來。
他餓了一天肚子,自己搬着小板凳生火做飯, 結果不小心打翻了鐵鍋,滾燙的開水澆在他手臂上,鑽心地疼,吓得他直掉眼淚,但阿娘卻沒有往常那樣一下子出現在他身邊抱着他哄。
他呆愣愣地坐在地上,就這麽盯着門口看,但直到那鍋沸水慢慢變涼,甚至在地上結成了冰,直到外面天幕慢慢變亮,他的爹娘卻依舊沒有回來。
那天北域難得地出了太陽,也是在那一天,村裏的人告訴他,他的爹娘死在了獸潮之中。
他等不回他的爹娘了。
那天晚上打翻的沸水在他手腕上留了一道疤,所幸也沒有其他影響。他爹娘是為了保護村子而死,因此其他村民也待他和善,應舟就這樣,在村裏各家的幫助下,長到了十四歲,覺醒靈喾的年紀。
他的靈喾是炎血蛇,上古靈獸九嬰的後代,雖然天賦只能說是中上,但确實是北域少見的火屬性靈喾,亦是他們村中唯一的火屬性靈喾。應舟很高興,因為他近乎是由鄉親們養大的,火屬性在北域用處很大,他終于可以回報那些待他好的人了。
在應舟剛覺醒靈喾還不到一年的時候,小小的村子毀滅于一場連綿的暴雪。而他由于自身的火屬性靈力,成了村子裏唯一活下來的人。他茫然地從雪堆裏站起,入目所見皆為一片純白。熟悉的村落,熟悉的鄉親,他最熟悉的一切都被掩埋在了那片純白之下,靜默無聲。
北域每年因為雪災而消失的村子并不少,尤其是在這寒霜森林的外圍,很多人在驟然的暴風雪下一睡不醒,不如說是應舟反而是幸運的那個。
他瘋了一樣想去刨開那雪堆,但那時的他太過弱小,用盡了所有靈力也只能融化最面上那層那薄薄的積雪,那天的雪太大了,他剛刨開一個坑,不斷落下的雪花便立刻将其再度填滿。最後他靈力枯竭,指甲蓋翻起,手也被粗糙的冰面磨得血肉模糊,每動一下便會在素白的雪地中留下鮮紅的印記。
然而直到他的手磨得快要看見骨頭,直到雪和血混合在一起被凍成一大塊惡心的糊狀堅冰,他依舊沒能救下村中的任何一個人,他連他們的屍體都找不到。
北域的雪是熒燭大陸上的一大盛景,初來北域的雪外域人初見這雪景往往都會被滿目的銀白所震撼。只是,那簌簌落下的雪花沨同樣也可以埋葬一切,離合也好悲歡也罷,終究是被冰封在了這一片純白之下,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幹淨。
應舟在村子覆滅之後成為了一名傭兵,刀口舔血的工作,但報酬不低,足以讓他養活自己。那段日子他認識了其他幾個傭兵,幾人平日裏一起行動。應舟年齡最小,修為也是那幾人之中最低的,但由于他是火屬性靈喾,因此不少任務都要帶上他。
那日他們又接了個活,是去寒霜森林內部獵殺靈獸。那不是什麽特別難的任務,也不需要他的力量,但那群人卻邀請他一起,讓應舟不太好拒絕。
他們很快便獵殺完了任務所需的靈獸,而正當應舟轉身欲離開時,同伴手上染血的刀卻突然掉了個頭,直直地朝他劈砍而來。
他匆忙調動靈力防禦,奈何修為不如人,雖然避開了要害,但依舊被一擊重傷。他還沒來得及出口質問,但背後又突然傳來一股強橫的靈力,伴随着幾人猙獰的笑聲。
那時候,應舟終于明白,原來他才是此行最重要的獵物。
“喂,老大,你說的那法子真的有用嗎?剝離靈喾什麽的,聽着就不可能吧?”他倒下的身子直直地落在了冰冷的雪地中,那時他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
然後,他聽見他們之中的領頭人冷笑了一聲,将一個冰涼的東西抵上了自己的額頭:
“有沒有用,試試就知道了。”
那人話音剛落,一陣巨大的吸引力從他的眉心朝着眉心湧去,劇烈的疼痛在一瞬間籠罩他的大腦,識海近乎要被扯碎一般,整個人都似乎要被撕扯成兩半,腦子也成了一團漿糊,就連思考的能力都快要失去。
“不行啊,這小子的靈喾還挺頑強。”領頭的皺了皺眉頭,收回手,順帶在應舟身上踢了一腳。
“那怎麽辦啊老大,這靈喾要是取不出來,我們一時半會又找不到其他火屬性靈士,那以後再接寒霜森林的任務可就麻煩了。”
寒霜森林中危機四伏,若是一直用靈力禦寒,預見某些潛伏的靈獸時難免會力不從心。所以,他們傭兵在接受比較困難的有關寒霜森林的任務時,往往都會帶上一個火屬性靈士同行。
他們需要的是火屬性靈喾,而并非應舟這個人。應舟實力不如他們,除了屬性優勢便是個拖油瓶,還會分走他們的一部分傭金。因此有一天,他們這個小團體的老大說,他找到了個法子,可以提取出人的靈喾收為己用的時候,大家立馬一拍即合。
“可能是因為這小子的靈力還沒有耗盡,靈喾也比較強盛。”領頭的那人摸着下巴思索一番開口道,“這樣吧老二老三,天越冷火屬性靈喾越容易衰退,你們先挖個坑。把這小子在裏面埋個二三十天再試試。”
說着,他掰開應舟的嘴,給他塞進一顆丹藥。
“便宜你了。”應舟感覺到那人拍了拍他的臉,發出清脆的聲響,“這玩意可是能抵這一單的傭金了,你小子可得把命給我保住。”
靈士死了,靈喾也會随之消散。尚未取出他的靈喾時,他們需要的是活着的應舟。
他被丢進了挖好的雪坑中,他掙紮着,哀求着,但只能看着自己身上的雪越來越厚重,壓得他擡不起手來。無數的細小冰渣順着他身體的每一處縫隙鑽進去,眼睛,鼻子,嘴巴,嗓子深處,冰的,冷的,沒有溫度,如同他的心一樣。剛剛被強迫咽下的丹藥吊着他的性命,他聽得見自己的心跳,但那個地方也是涼的。
他很想喊叫,救救他,救救他,有沒有人救救他。
但沒有人,沒有人來,不會有人來,他發不出聲音,沒人聽得見他的聲音,他也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
他的世界是寂靜的,他的全身上下只有那顆心髒尚在跳動。
砰、砰、砰……
那是他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他讨厭那樣的聲音。
他害怕那樣的聲音。
在無比漫長的時間中,那跳動的聲音就如同詛咒一般。
不要再跳動了,不要再跳動了,讓他睡去,讓他就這樣沉睡下去,醒不來也好,就像那些突然消失的鄉親們一樣。
那時候的他們也和現在的他一樣,睡在這樣一片純白之中嗎?
所以為什麽被丢下了呢?為什又被丢下了呢,爹娘也好,鄉親們也好,所謂的同伴也好,為什麽,是他做錯了什麽事情嗎?
他該憤怒嗎?該悲傷嗎?該絕望嗎?
沒有人回答他,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問着自己。
喂,告訴我啊。
告訴我啊告訴我啊告訴我啊!
他像是一根被繃緊的弦,“啪”的一聲斷了。他再也看不見其他的顏色,他的世界只剩下了純白。
然後他突然感覺不到冷了。
北域很少有不下雪的時候。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時間久了,最下層的便會被壓實,變成一塊塊堅冰。
應舟從冰窟窿中爬出,看着這冰封的森林,如同一個第一次看見世界的好奇孩子,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為什麽,還是白色的。明明他已經從那個地方出來了,為什麽他看見的一切還是白色的?
他能看清眼前的樹木,甚至連樹上的每一根針葉都能清晰地捕捉到。
但是為什麽它們都是白色的呢?他有些茫然地踩着厚厚的積雪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但入目所見仍是一片純白。
滿眼都是白色,無趣的白色。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寂靜地森林中,只能偶爾聽到踩斷枯枝的嘎吱聲響。
水屬性的靈力悄無聲息地覆蓋在他身體之上,貪婪地吸收着空氣中因為寒冷而變得濃郁的水屬性靈氣。而他的背後,長着九頭的蛇形虛影正慢慢浮現。
……
“老大,你說把那小子在地下埋那麽久真的有效果嗎?”除了應舟外,傭兵的小團體有四人。領頭的是二階巅峰的修為,剩下的老二老三是一對兄弟,都為二階中段,而相對弱小的老四則是二階初段。
此時,老二老三正在标記的地點驅動靈力将那層層積雪翻開,想要找到被埋在地下的應舟。
“那小子修為又不高,凍了這麽久,鐵打的靈喾也該衰弱下去了。”老大一腳踩在高高的雪堆上,手臂支在膝蓋上斜着撐起腦袋,看着老二老三的動作開口道。
“靠,老大,當時我們埋這小子埋得有那麽深嗎?”挖了許久,老二終于察覺到些許不對勁,“那小子不會跑了吧?”
“怎麽可能?”老大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那小子當時就半死不活的,又有那麽厚一層雪,他哪來的力氣逃跑?”
他推開老二,親自走到那雪坑面前,然而當他放出靈力探查一番後,卻突然變了臉色。
“老…老大?”看着老大驟然陰沉下來的臉,老三顫顫巍巍地喊了一聲。
“還真讓那小子跑了!”老大一掌擊打在那雪地中,激起一片橫飛的冰屑。
“老大,他都這樣了,應該跑不了多遠。那要不,再找找……?”見狀,老四戰戰兢兢地開口。
老大點了點頭,環顧四周,剛準備放出靈識探查一番,卻忽然見一個人影從不遠處的樹幹後緩緩走來。
那人尚未發育成熟的身子有些單薄,在寂靜遼遠的森林中顯得格外嬌小,身上的粗布衣服磨損得有些嚴重,幾乎快要變成布片挂在他身上,不知名的污漬在上面糊成一團,讓它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少年緩緩擡起頭,稍顯稚嫩的臉上沾着已經幹涸發黑的血漬。
“你們在找我?”他聽見少年開口問道,聲音中沒什麽起伏。
“應……應舟?!”幾人有些震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雖然容貌還是他們印象中的那個應舟,但那人身上的氣質,和他們記憶中那個溫和卻沉默的少年相去甚遠。
那不是應舟……不,那是應舟!
沒來由的恐懼讓老大心中驀地生出生出一陣怒火來,他怎麽會害怕,對着一個不過一階的拖油瓶害怕?
“應舟?”少年微微皺了皺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麽,自顧自地開口,“對,那好像是我的名字。”
“你這小子是腦子凍傻了?”聽着應舟的自言自語,老大輕蔑地笑道,“識相的就自己過來,大爺今天心情好,取了你的靈喾,說不定還能饒你一命。”
“取我的靈喾?”應舟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老大,竟然毫無防備地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可以啊,不過你可以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他滿是血污的臉配上這樣的笑容着實有些可怖,幾人還沒反應過來,卻聽見他繼續用平緩開口道,
“血是什麽顏色?”
“你這小子少在這裝神弄鬼!”應舟詭異的舉動看得老二老三脊背一涼,對視一眼,對未知的恐懼讓他們下意識地凝聚起靈力朝着應舟攻去,
然後,只聽見一聲悶響,兩團血霧在半空中炸開,形成漫天血雨,混合着殘肢和碎肉,揚揚灑灑地從半空中落下,尚有餘溫的鮮血落在老大和老四的臉上,濺射成扭曲的形狀。
“怪…怪物……”感受着臉上緩緩流淌的溫熱粘稠液體,老四心髒一陣狂跳,從心底蔓延出的恐懼讓他想要尖叫,就連雙腿也開始顫抖,後退一步,差點癱倒在雪地中。
但他的身體卻被架住了。
一雙冰涼的手輕輕撫上他的頸項。
咔嚓。
他看見了自己沒有頭的身體。
咕嚕一聲,老四的腦袋從身體上落下,在雪地中滾了幾滾,殷紅的鮮血從脖子處噴得滿地都是。
“好了,這下沒有人打擾了。”輕輕舔了一口指尖沾上的血,任由鐵鏽味在嘴中蔓延開來,應舟緩緩走向老大。
窸窣、窸窣……快被磨破的布鞋與積雪摩擦發出有節奏的聲響。老大僵硬地看着滿身鮮血,如修羅般的少年一點點朝着自己靠近,背後是九頭的蛇形虛影,兩圈光環環繞其上,光芒亮到了極致。
他終于知道自己最開始的恐懼來源為何了。這不是應舟,這不可能是應舟,那個怯懦而溫和的少年已經死了!這是一個披着應舟皮的怪物!
他的喉頭瘋狂滾動着,想要掉頭就跑。
什麽靈喾,什麽傭金,什麽飛黃騰達榮華富貴,他什麽都不想要了,他只想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可怕的怪物。
只是,不知何時,他的身體已經被溫和的水元素所籠罩,在極寒之中,這種原本無比溫和的元素凝結成了冰晶,将自己牢牢地限制在了這片土地上,動彈不得。
他只能看着那個怪物走到自己身邊,朝着自己微笑。
“喂,告訴我啊,血是什麽顏色?”
應舟其實并不想殺掉那些人的。他只想問這個問題罷了。他好不容易才看見其他的人,他不想再繼續詢問自己了。
他記得這些人,他其實也無所謂他們之前對自己做了什麽,但是那些人不知道怎麽回事,一見面就攻擊他,或者大喊大叫。很礙事,所以便幹脆殺掉了。
少年沾滿鮮血的手撫上自己的頸項,老大已經抖得跟篩子似的,生怕下一秒自己便如老四一樣,身首異處。
“紅……紅色!”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也顫抖。近乎是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勉強吐出這兩個字。
紅色?應舟微微眯起了眼睛,這和他記憶中的一樣。
是啊,血是紅色的,鮮豔,明媚,熱烈,本該和白色形成鮮明對比的紅色。
可是為什麽,他的入目所見,仍是一片死寂的白呢?
“紅色嗎?”應舟開口,輕聲反問。
“是,紅色,紅色,是紅色……求求你,求求你饒了我……”老大已經快要說不出話來,只能一個勁地求饒。
“不。”然而,應舟卻只是搖了搖頭。
“是白色。”
他的手撫上老大的心口,感覺到那裏急促的心跳,如同當時被埋在雪地中的自己。
老大看着那只白皙的,染血的,帶着猙獰紅痕的手撫上自己的胸口。
自己他還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擂鼓一般,砰、砰、砰……
然後他看見了自己的心髒,赤紅色的,粘連着血肉。
它還在應舟手上跳動着,一下,一下,砰、砰、砰……
五個傭兵的失蹤在北域沒有掀起任何水花。
北域本就多天災,更不要說傭兵這樣的賣命活。一個傭兵團的覆滅都不是什麽稀罕事情,遑論那樣的散人傭兵。
應舟的靈喾變成了九嬰,他的身體也在那一天停止了生長,定格在了十六歲的模樣。
他還能回想起以前的記憶,但再也無法感同身受。他看着過去的自己,就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
喜悅,憤怒,失望,難過,他驚異于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情緒,但他并想不明白那樣的情緒究竟為何。
他只想找到一些有趣的東西,一些能讓他的世界不再是一片純白的,有趣的東西。
應舟離開了傭兵團,孤身一人在北域游蕩。他想找到一些不同的顏色,哪怕是任何一種不同于白色的顏色也好。
他救助過在寒霜森林邊緣被靈獸追捕的村民,挖出過被暴雪所掩埋的不知名的村子,他做了好多他曾經想做卻無法做到的事情,但他的心中依舊沒有任何波瀾。
他原來想做的事情,原來一點都不有趣。而他的世界裏,依舊是一片純白。
是他過去想錯了嗎?應舟無聊地想着,于是他又試着在村民為他置辦的感謝宴上屠光了整個村落,試着随便找到一個還算溫馨的家庭然後殺掉他們全家。他不可否認看見那些人驚異的眼神的确是有點意思的,但看久了便也覺得大同小異,毫無樂趣。
他數不清自己究竟殺了多少人亦或是救了多少人,這些數字于他而言毫無意義。
他走遍了北域的每一個角落,他的實力也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強,但他再也找不到能讓自己提起興趣的東西。
後來他聽說了聖淵教,那個在北域作惡多端,神秘卻又強大的組織。最初聽見有關這個組織的消息時,他的心跳甚至漏了半拍。
相比起沒有絲毫樂趣的人群,那裏會不會有讓他感興趣的東西呢?他這樣想着,開始追尋起了聖淵教的蹤跡。
然後,沒過多久,他便如現在這樣,坐在了聖淵教聖主的王座之上。
“聖主大人……”
他沉思的時間似乎有些久,座下的教衆連大氣也不敢出,只能彼此之間用眼神推搡着,想要找出一個領頭者。而此時他回過神,那個倒黴的領頭者這才戰戰兢兢地開了口,“聖主大人,您剛坐上這個位置便要離開,教主那邊恐怕無法交代啊……”
聖淵教的聖主之上還有一位教主,那是聖淵教真正的創始人。但那位教主從不露臉,人也并不在北域,就連教中事務也不甚關心,全權交于聖主處理,因此知道這位教主存在的人極少。但即使如此,說到底,這教主才是聖淵教真正的主人,即使是前代的聖主,也不敢對他有半分不敬。
那人開了一個頭,臺下的勸說之音更是此起彼伏,聽得應舟十分煩躁,但應舟也知道,就算離開了這聖淵教去了其他地方,他依舊找不到能讓他感興趣的東西。
于是他最後還是留在了這裏。
聖淵教的日子比他想象中要無聊許多。教主對他并沒有限制,只要求定期上繳相當數量的具有上古靈獸血脈的靈喾。上一任的聖主為此滅了不少靈士家族的門,但應舟在過去早已做膩了這樣的事情,便再懶得參與,直接交給手下去安排。
他本以為這樣無趣的日子會持續到他離開為止。但忽然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來刺殺他的小刺客。
聖淵教這些年來結下的仇并不少,前任教主為了找到足夠多的合适靈喾,不知道滅了多少靈士家族。而他當上聖主後,雖然沒有專門參與,但他手下人辦事應該也算是得力的。
他其實遇到過不少次這樣的刺殺,這是他放任的結果。他會刻意暴露自己的某些蹤跡,甚至遣散所有的守衛。因為對他來說,在這些孤注一擲的人本以為要成功的時候突然掐住他們的脖子,然後告訴他們所謂的希望其實只是自己的故意為之,這樣他們死前的憤恨與不甘,甚至是破口大罵,總能讓他感覺到一絲淺淺的愉悅。
這便是那些人存在的價值。
只是,這一天,當他如往常一樣擒下那名刺客,告訴他自己的放任時,卻只是對上了一雙平靜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沒有被愚弄的憤怒,也沒有無法報仇的悔恨,那雙眼睛就如同死水一般,應舟能清晰地看見其中自己的倒影。
那個刺客很年輕,應該比他年紀還要小,長長的墨發梳成高馬尾,眼角有一顆淚痣。
他記得那人出劍的姿态,矯健而有力,他甚至能感受到被自己握住的那一截修長的頸項,其下的血管跳動着,帶着生命的活力。
他收緊了自己的手,小刺客的臉色立馬變得通紅,那雙清澈的眸子就這麽看着他,他從裏面看見了對生命的渴望,還有将死的遺憾。
但他并沒有掙紮。
那個小刺客眼中的情緒就如同被冰封住的火焰,熱烈,卻又死氣沉沉。應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生和死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結合,強烈的矛盾感在一瞬間于應舟眼中迸發出了無比斑斓的色彩。
應舟的呼吸從來沒有那樣急促過,他抑制着激烈跳動的心髒,一點一點地松開了桎梏于那人脖子的手。
他好像,終于找到能讓他有興趣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