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新人類】

第22章 【新人類】

“大家好,今天我們的訪談節目很榮幸的請到了大家都非常熟悉的本世紀大慈善家,坦塔羅斯先生。”

女記者做了一段簡短而熱情的介紹,微笑着側頭看向右邊坐在自己身側的中年男人。

而對方也禮貌的向她點頭示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男人的關節活動都顯得十分滞澀死板,灰敗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死氣沉沉,和記者明媚生動的面容形成了鮮明對比。

“關于坦塔羅斯先生的感人事跡,想必大家都已經或多或少有所耳聞了;坦塔羅斯先生一直從事着許多商業活動,且家族底蘊優渥,但他卻沒有因此沉溺于財富帶來的優渥生活中,反而選擇把自己所有的積蓄、收入都無條件捐贈給了世界衛生組織,幫助貧困地區發展醫療事業,并斥資數億,積極推動高尖端科技産業的研究和發展,讓便民的類人型機器人走入千家萬戶,也由此給許多一直從事危險職業的群體帶去了福音。”

說完這段話,女記者稍微看了一下題詞卡,又看向身旁的慈善家,習慣性的想與他眼神互動一下;坦塔羅斯也就配合的朝她眨眨眼,或者說努力做出眨眼的動作。

男人面頰上的肌膚緊繃着抖動了一陣,眨眼這樣一個如呼吸般簡單自然的動作,他卻花費了三四秒才艱難完成。

坦塔羅斯閉上圓睜的雙眼,可他的眉毛下卻并沒有用于遮掩眼球的眼斂,位于眼白後金屬質感的黑色曲面移到前面,裸露怪異的眼珠在眼眶中堪稱驚悚的滑動着。

“.......”

女記者臉上瞬間蒼白了一瞬,然後努力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挂着僵硬的笑容,繼續盡職的說道:“其中,坦塔羅斯先生最脍炙人口、為人樂道的壯舉就是對自己大膽的全身機械改造嘗試,別看他現在才三四十歲的樣子,但其實已經有七十六歲高齡了,坦塔羅斯先生在這幾十年間一點點用精密的器械取締、改造了自己的身體,時至今日.......只保留了原來的大腦部分,開創了人類步入[人機]的先河。”

女記者也算得上見多識廣,只調整了一會就很快恢複了得體的儀态,“所以現在這裏有幾個問題不禁想要問一下坦塔羅斯先生......人體的機械性改造一直存在很大争議;對于那些因意外事故而致使身體殘缺,不得不借助機械義肢的殘疾群體,人們普遍都覺得很正常,畢竟這是無可奈何的事,而且他們都只是用機器取代了身體的一部分,是被動的、迫不得已的。”

“而您卻選擇主動改造身體,全身機械化程度高達百分之九十八。”

“反對者一致認為這罔顧人倫、違反了生老病死的常理,并且..….在他們看來,像您這樣其實早已不能被稱作[活着],抛棄了作為人類的血肉就只是一副徒有其表的骨架而已,究竟是什麽讓您做出了這麽大膽的決定呢?您認為您還是以前的你嗎?您究竟是作為人類在活動着,還是機器人呢?”

記者一連抛出三個問題其實是有些不合理的,多少帶了點咄咄逼人的氣勢。

在場地邊緣,臨時被拉來充壯丁的安保人員·沢田綱吉緊張的咽了口唾沫。

他才知道實習期的監視官竟然連這種工作都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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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看出他的心思,旁邊一同幫忙維持秩序的佐藤微微笑道:“這可不是普通的維持秩序,阿綱。”

佐藤在周圍人群的推搡下艱難的和青年解釋道:“也不知道節目組怎麽想的,偏偏要在露天的公開場合錄制這期節目....看到後面游行示威的那群家夥了嗎?”

綱吉順着佐藤的示意擡頭看去,微微點頭;類似于“怪物”、“滾出這個國家”之類的咒罵聲不絕于耳。

“坦塔羅斯這家夥身上的争論一直很大,反對派中的激進者發動過不只一次的刺殺行動,還有數不清的、因為類人機器人而失業的家夥,早就按耐不住,一直在暗處虎視眈眈,想要打擊報複。”

“每次坦塔羅斯出現的地方都能逮到不少潛在犯,這家夥再怎麽說也算國家重點關照人物,不好讓他出事,他的周圍事先也架了一圈防彈的鋼化玻璃。”

“不過這種任務的工作性質有點難以定位,只要沒出什麽大岔子說白了就是維護治安,公安廳暫時抽調不出那麽多吃閑飯的人手,你會被臨時叫過來也很正常。”

沢田綱吉:“.......這麽說迪諾前輩你也是吃閑飯的。”

“佐藤”聞言,格外無辜的眨眨眼,似乎有些聽不懂青年在說什麽。

“嗯?迪諾?那個傳說中公安廳帥氣多金又迷人的特級監視官嗎?他也來了?不應該啊,他可忙了,怎麽會有閑空偷跑過來,還大費周章的用投影成像僞裝自己,以方便靠近可愛的師弟呢。”

沢田綱吉:“........”

從來沒有聽過這麽厚顏無恥發言的青年一時目瞪口呆,這朗朗乾坤、衆目睽睽的,又是上班時間,沢田綱吉勉強是忍住了自己想要瘋狂吐槽的欲望。

成天到晚不務正業的迪諾又讨好的笑了兩聲。

不管他變成什麽樣子,青年總能第一時間認出他,這一點讓警探感到格外愉悅。

但很快他又斂去笑意,沉聲看向場地中央的改造人。

坦塔羅斯大概是嗤笑了一聲,率先回答了第二個問題:“我還是不是我?這聽起來更像是一個哲學問題,女士。”

男人雙腿交疊,僵硬的關節咔咔活動着,有點反客為主的意思,“你知道嗎?在新陳代謝機制的作用下,人體的淋巴細胞三天左右更新一次、皮膚細胞二十八天左右更新一次,免疫細胞大概是九十天,肝細胞需要一年,骨骼細胞的更新則需要七到十年。也就是說人體所有細胞完成一次更新換代大概需要七年時間,或者長一點的十幾二十年;唯有大腦的更新周期和我們的壽命相同,會跟随我們一輩子,保存記錄下所謂的珍貴記憶。

也就是說,每個人七年又或者十來年後就都會變成另一個全新的個體——除了腦子。

而我,不過是花同樣差不多的時間,把本該就要變更的東西用其它物質代替了而已。

同樣是更新,更新的同樣是細胞、器官;如果我不是我的話,你們又是什麽?”

“這——”女主持人一時啞口無言,反駁也變得有點無力,“您這是在偷換概念......”

坦塔羅斯十指交扣又反問道:

“難道不是你們先偷換概念,只認可絕對運動而否認相對靜止嗎?”

“下一個問題,我究竟是人還是機器人。”男人替女主持走起了流程。

聽到這,場地邊緣的警探不禁微微眯眼,指節無意識的緊攥起來。

坦塔羅斯:“先讓我們來談談永生,這是多麽美好的詞彙,讓人迷戀;每每從口中念出都好似最甘甜的瓊漿玉露,令人戰栗。”

“女士,你首先必須得清楚,人都是貪婪的,一旦竊取到一點,就會想要獲得更多。

千百年來,人類都在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和方式延長自己的壽命。”

“不管是傳說中的靈藥、飛仙,還是現代的醫療、科技;沒有人可以拒絕永生的誘惑。”

“而那群秉持着反對意見的、無知而膽小的家夥,只是想要用所謂的常識和人倫尋求自保罷了;因為他們很清楚自己注定會被時代所抛棄,所以一旦有新事物的出現,就不加思索拼命抨擊反對,哪怕這個東西的誕生将有利于千秋萬代。”

“而人與機器的結合,就像地心說變成日心說,又像達爾文提出進化論。”

“在當時這些理論都被當成絕對的荒謬,可時間卻會一次次證明它們是正确的、一遍遍證實這是人類要再一次啓蒙開化的必經軌跡;歷史的洪流勢不可擋,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其他的亞塔羅斯、埃塔羅斯出現。”

男人朝天高舉起雙臂,“浪漫一點的說——這就是命中注定。”

坦塔羅斯垂目看向女主持,無機質的冰冷眼珠微微翻轉。

“屆時,究竟是人還是機器這樣狹隘的問題還有讨論的必要嗎?【新人類】已經開始誕生了,女士。這是你我都無法阻擋的未來。”

——死寂,

随後動搖。

女記者握着黑色寬長錄音筆的手微微顫抖。

周圍嘈雜的人聲驟然停歇,而後爆發出了新一輪劇烈的撕咬。

堅決的反對者和狂熱的支持者互不相讓,他們的聲音不停交替、此起彼伏

但其實更多的,是惶恐的沉默。

迪諾的雙眼很靜、很深,與其說是在凝視着場地中央,倒不如說更像是在眺望不知名的遠方。

他忽然自言自語般低低問道:

“阿綱呢?阿綱讨厭機器人嗎?或者說……你認可他所定義的【新人類】嗎?”

沢田綱吉一愣,下意識就搖搖頭。

每每向冷硬的坦塔羅斯看去,他都會情不自禁的感到毛骨悚然,一陣寒流酥酥麻麻蹿上頸梢。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想。

這與他所認識的有血有肉的【人類】實在相去甚遠,仿佛突然就成了另一個異空間的奇特生物。

就算人類注定還會不斷進化,也不該是朝着這個方向。

可這名慈善家的言論确實讓沢田綱吉産生了不小的遲疑,他或許......就是坦塔羅斯口中那些軟弱無知的家夥吧。

看着發小熟悉柔軟的模樣,捕捉到意料之中的抗拒反應,迪諾的臉上有一瞬間露出了堪稱脆弱的情緒,他目色灰敗,整個人都像在即将崩潰的懸崖邊搖搖欲墜。

警探從胸腔深處震出些許模糊的吐音,雙唇微啓,又緊緊閉上。

仿佛有數不清的重量無聲的壓在他肩上,讓人喘不過氣來。

那是排山倒海的窒息感,足以讓血液凝結。

迪諾的臉上一片慘白,但他只是沉默了很短的瞬間便又強笑起來。

如同溺水的人急于抓住什麽,警探不依不饒半開玩笑的問道:“那如果是長得很帥的【新人類】呢?就像我這麽帥的,阿綱可以接受嗎?”

沢田綱吉:“.......?”

這個人怎麽又開始自戀了。

本來又想搖頭的青年卻猶豫了,他發現迪諾似乎十分渴望得到肯定的回答,一舉一動都多了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男人明明問的是可不可以接納【新人類】,聽起來卻更像......可不可以接受【我】。

——像是哀求。

沢田綱吉被自己莫名冒出的想法驚了一下,原本就要脫口而出的話霎時全部推翻。

他看向警探,無比認真的道:

“是否成為坦塔羅斯所設想的【新人類】是每一個人自己的選擇,目前看來并沒有對錯之分,它确實可以避免病痛、延長壽命,給人更強健的體魄,當然要付出的代價也很大,抛開這一點不談——”

“........師兄就是師兄,不管什麽時候都不會變。”

“無關外貌、更無論以何種形式存在,你就是你,迪諾·加百羅涅。對我而言,都沒有什麽不同,所以也不存在接不接受一說,這是個僞命題,師兄。”

說完這些青年又歪頭正兒八經思索了一陣,“...不過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有體溫的師兄?觸感應該會好一點。畢竟你總會突然沖過來就抱住我,要是全身都改造成機器人的話感覺會有點痛,手感可能也會變得有點硌人。”

“更重要的是.....仿生機械畢竟不是人體原生的,一旦出現排斥反應肯定會非常難受,如果師兄你以後打算改造自己,要是痛起來......你知道的,我實在不太擅長照顧別人,不幫倒忙就不錯了,我頂多陪在你旁邊幹着急,但我可以幫你另外雇個護工之類的......”

“........”

警探一直耐心的聽着,默默注視着身旁的監視官,沢田綱吉又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

這飽含着一點一滴的一字一句就像熾熱的血液注入男人體內,奔騰遍布原本冰冷的軀體,然後又一刻不停、瘋狂放肆地湧回心髒。

迪諾的手臂微微擡起,似乎忍不住想要去觸碰近在眼前的青年。

在快碰到衣角時堪堪停住。

良久,又躊躇放下。

沢田綱吉的眉眼永遠是幹淨的、柔和的。

比最廣闊的天空還要澄澈幾分。

他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他到底要怎樣,才能徹徹底底擁有這個人?

他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壓下自己這比最罪孽深重的囚犯還要更肮髒不堪的心思?

警探嘆息着、苦笑着,強迫自己把視線從青年身上移開,移到這次任務需要保護的對象那。

與此同時坦塔羅斯語調激昂,像是吟游詩人歌頌出聲,

“最後一個也是第一個問題,你問我當初為什麽做出這個決定?很簡單,是使命感——是‘神’的感召!指導我引領蒙昧的人類走向新生!”

他就像一個狂熱的教徒,大肆贊揚自己信仰的神明。

迪諾挑眉,發出一聲低低的嗤笑。

“神”?

如果真的有那種東西存在的話……他還何必向深淵禱告。

不、不對——

想到這金發男人又不禁垂目看向身側的人,冷灰的目子迸出些微光芒。

或許神明真的存在也說不定。

如果信仰有實體的話,此刻一定就在眼前;看得見、摸得到,不禁令人想違抗上蒼,将之小心囚禁私藏,讓他只能聽見自己的禱言,讓他只能為自己降下神跡。

神是何等悲憫仁慈、聖潔包容,得到青睐的自己卻仍不知足......甚至還妄圖亵渎神靈。

察覺他的視線,沢田綱吉有些奇怪的回看過去,“師兄?”

迪諾朝他展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突然想起來,有很多人都不知道坦塔羅斯其實一開始并不叫這個名字。”

“是麽?”青年成功的被勾起好奇心。

“他原名究竟叫什麽已不可考,聽傳聞說這家夥是在從事慈善事業後才找人幫自己改的名字。”

“而他現在的這個名字,其實取自希臘神話,傳說中坦塔羅斯是主神宙斯之子,半神半人;起初享盡了衆神的寵愛,十分富有,很輕易的就能獲得極大成就。光從這一點看,和他的家世、經歷還挺貼合的。”

說到這迪諾又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可由于出身尊貴,總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諸神的福祉,甚至可以和宙斯同桌共餐,漸漸被虛榮心沖昏的坦塔羅斯開始變得驕傲自大,蔑視給予他這一切的神明,數次作惡挑戰諸神的底線。”

直到有一天,為了試探神祗們是否真的通曉一切,他在家中大肆擺宴,并讓人把自己的兒子珀羅普斯殺死,然後煎烤蒸煮,做成一桌菜去款待諸神。”

“......之後呢?”

沢田綱吉聽得那叫一個膛目結舌,大概完全無法想象世間會有這麽喪盡天良的事。

迪諾好整以暇的看了看還在接受采訪的慈善家,

“之後....坦塔羅斯因此得罪衆神,由于他罪惡滔天而被諸神打入地獄,從此在那備受苦難煎熬,永無休止的忍受三重折磨。”

“總得來說,是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無聊故事。”

警探最後淡淡的評價道。

想較迪諾的平淡冷靜,沢田綱吉倒是聽得有些戰戰兢兢。

迪諾輕輕笑着繼續道:“而現在.......一個被冠以坦塔羅斯之名的人卻宣稱他信仰神、遵從神,不覺得很有趣嗎?阿綱。”

青年心頭突的一跳。

順着密密麻麻攢動的人頭看去,位于“真空”地帶中央的坦塔羅斯像是一個扭曲的符號,靜伫在那。

“在背後給他賜名的人......也很有意思。”

迪諾微微眯眼,神色一肅,“這位‘坦塔羅斯’,恐怕信錯了「神」。”

千裏迢迢外的更生設施內,白蘭又将書本翻過了一頁,他的指腹輕輕摩梭紙張泛黃的邊緣,将冗雜的思緒撚揉搓分。

“辛苦了——「坦塔羅斯」。”

囚犯的呢喃很輕、很長,似乎要一直飄到遠方。

鏡頭前盛裝打扮的慈善家忽然咧開一個極盡誇張的笑容,僵直的嘴角仿佛要一直上揚到耳邊,他猛然揚起頭顱,欣喜的瞻仰起那灰朦遙遠的天際,露出如要迎接初擁的亢奮神情。

白發潛在犯合上了沉悶厚重的《希臘神話》。

嘭——!

是槍響。

“啊啊啊——!!”

在直播現場毫無準備的圍觀人群瞬間爆發出了刺耳的尖叫,開始驚慌失措的四散推攘。

有襲擊?!

青年和迪諾迅速對視了一眼,努力辨別槍聲的方位,想要立刻趕往場地中央,可拼命逃離的人群卻把他們擠得越來越遠,推搡中兩個人也被分開。

“阿綱!”

警探立即将随身攜帶的「支配者」艱難的從人群上方丢出去,被青年穩穩接住,他急切的大喊道:

“有可疑的人別猶豫馬上開槍!”

“保護好自己!這是命令,監視官!”

說完這句話兩人就徹底被人群沖散,沒了彼此的影子。

沢田綱吉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手裏的「支配者」和他以前接觸過的所有機體都不一樣,它的扳機竟一直處于解鎖狀态,這意味着這把槍對每個人——對每一個犯罪指數正常的公民,都可以射出麻醉針。

年輕的監視官愣住了,這和他所了解的知識完全不一樣。

可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沢田綱吉咬牙繼續逆着人流奮力朝裏擠去,他寬慰自己,坦塔羅斯的周圍有防彈玻璃,應該可以拖延一點時間。

然而空中很快就傳來了第二聲槍響,緊接着是女記者嘶聲裂肺的驚恐喊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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