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動搖立場
第15章 動搖立場
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這張臉,裴令寧願用“貴”這個字。
相比起旁人用天花亂墜的語句來形容裴予質的外貌,他跟在裴予質身後六年,最深刻的還是對方的矜貴。
仿佛與生俱來一般,昭示着他們之間的鴻溝。
裴予質的眼神和八年前并無什麽區別,看人依舊沒什麽情緒,所有人在這雙眼睛裏都只是不重要的塵埃。
看他的時候也一樣,但裴予質一般不會對陌生人多看一眼。裴令想,可能是因為自己的無恥引起了裴予質的一點關注吧,覺得他故意受傷賣慘,才進了沈家。他此時在裴予質眼中,大概是一個居心叵測又醜态百出的人。
裴令晃神了一剎那,随即才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麽要去猜測裴予質的想法?
和他沒有半毛錢關系。
但突然之間的醒悟,讓他更覺得自己沒出息,原本就不太正常的情緒更加怪異了,他全憑習慣裝作冷靜和無所謂。
裴予質視線下落,掃過他的手腕。随即不再關注他,對沈靖點點頭,朝餐廳走去。
擦肩而過時,裴令聞見了那股沉郁而淡的香味,仿佛重回了腐朽沉重的裴家。
片刻後他回過神,才發現裴予質後面還有個跟班。
一個大高個,身形又寬又壯,跟一個巨型木頭樁子似的,有點傻不愣登的感覺。
裴予質換口味了,跟班換成這種類型了?
那人也目不斜視越過他,跟着裴予質進房間之後,關上了房門。
咚的一聲,裏面的紛争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裴令提着的一口氣突然松懈,整個人再也裝不下去,有些脫力地靠在背後的牆上,無意識握緊了魚竿和桶。
剛才直視裴予質的時候,身體不受控制地出現應激一般的反應。
就像前天夜裏一樣。
但這次他忍下來了,有所進步。
沈靖擔心地問他:“小宋老師,你很害怕裴叔叔嗎?”
小孩子的感覺是敏銳的,但裴令搖了搖頭:“沒有,只是偷聽不好,被當場抓住了當然會緊張。”
“可是……”沈靖沒有被他完全說服,但對屋子裏的擔憂情緒戰勝了好奇心,“裴叔叔來了,聽見小叔叔說的話,怎麽辦?”
裴令當然希望裴予質改變主意,換一個聯姻對象都可以,但是他的理智又不相信裴予質會為了這種事情動搖。
煩人。
他沒回答沈靖,等到身體的應激反應完全平複了,看見走廊那邊着急跑來兩個人,嘴裏還念叨着魏遲。
看來這才是魏家的人。
剛好,房門被打開,一個看起來身形板正、臉也正氣凜然的男人,半拖半拽地将昏迷的魏遲帶了出來。
“快,把他擡回車裏,聯系醫生。”男人有點氣喘籲籲,“剛才下手有點重,不知道這小子會不會腦震蕩……也是他該。”
裴令反應很快地将小小姐及時拉到自己身後,小孩子不适合看這種暴力場面。而他則偷偷伸長脖子瞧了瞧,魏遲後頸那兒紅了一片,一側臉頰也有點腫。
能收拾這位二世祖的,該不會是家長吧?看年紀也不大。
他這動作剛好被那板正男人看見了,皺眉瞥了他一眼,快速打量之後還算禮貌地對他點點頭。随即指揮者手下兩個男人,将魏遲打橫,分別負責兩只手和兩條腿,把人給擡走了。
還差一根竹竿和兩條繩子,就和殺豬場面一模一樣了。
第二個出來的是小少爺。
眼睛腫得像核桃,眼淚還沒止住,順着紅核桃往下淌。但即使如此狼狽了,沈然看起來也很漂亮可愛,哭得我見猶憐,就連裴令都有一瞬間産生了愧疚之心,好在被他很快壓下去了。
小小姐從裴令身後探出身子,但沒敢出聲。
而沈然壓根沒注意到他們二人,傷心至極地順着走廊小跑離開,沖着沒走遠的幾人喊了聲“魏大哥”,似乎想追上。
等到他們都消失在走廊拐角處,餐廳門內又走出來了一個人。
是沈照玄,臉上沒什麽笑意,只有疲憊,看見他們兩個也不意外,仿佛一早就料到門外有人。
沈照玄被剛才的鬧劇弄得心情不佳,他看了看這二人,一大一小,兩雙裝作無辜的眼睛,竟又覺得眼前的畫面有些荒謬般的可愛。
他閉了閉眼,重新恢複了溫和,問道:“吃午飯了嗎?”
兩人齊齊搖頭。
看來只顧着聽熱鬧了,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
沈照玄有些無奈:“進來,甜點還沒上,我讓廚房再做些你們喜歡吃的。”
裴令還沒踏足過這間餐廳。
進去之後視線迷失了片刻才有了焦距,太大了,比裴家的餐廳還大得多,舉辦一場舞會都綽綽有餘。
那張長長的餐桌旁空無一人,裴予質坐在窗邊的單人沙發上,看起來像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非常安靜非常有素質的一個觀衆。
裴令被沈靖拉着,随便挑了個位置坐下,不多時就有人端來甜點。
他沒什麽胃口,但小小姐是真的餓了,這會兒從剛才的争吵中緩過神來,注意力又被甜點吸引過去,專心致志地吃起來。
裴令拿着叉子,吃得很慢,他的座位剛好與裴予質斜對着,不經意擡眼就能看見對方。
但他不敢多看,因為裴予質以前對別人的目光很敏銳。
沈照玄對管家說了些什麽,之後才走到窗邊,在旁邊的另一張沙發坐下。
不多時,管家取來了一瓶酒。沈照玄跳過了醒酒流程,直接讓管家倒進玻璃杯裏,仰頭一飲而盡。
之後才向後靠在沙發上,盯着對面平靜的裴予質,自嘲笑了一聲。
“你不會也在門外偷聽吧?”沈照玄問出口之後,又很快否定自己,“你應該不會,所以你沒聽見小然是怎麽說的,對吧?”
在門外偷聽好一會兒的裴令有點不自在,他是小人,裴予質是君子……
但是這兩位聊天竟然不避這他這個外人,是覺得他無足輕重,就算聽到什麽也不緊要嗎?
他塞了一口甜膩的蛋糕,面無表情嚼了兩下,吞咽下去。
裴予質答道:“你如果不想讓我知道,當然可以不說。”
沈照玄又示意管家倒了一杯,這次卻只喝了一半就放下了,開口答道:“你都看見他追着魏遲出去了,應該也能猜到一二。但裴家和我們沈家不同,你們奉行絕對的理性,我們這裏還是講人情的,你大概無法理解我為什麽不管束小然。”
“你大可以直接說重點,”裴予質道,“我沒有時間聽你發表感想。”
沈照玄笑了笑:“你能比我還忙?”
裴令在心中點頭同意,同為公司總裁,沈照玄家裏成員可多多了,操心起來也費時間,難道不比裴予質忙?
不過從他來到汀城,已經第二次看見裴予質大老遠跑過來了。既然沒時間,怎麽又願意親自來到另一個城市,談生意嗎?
裴令忽地想起沈照玄上次帶回來的女客人,直覺裴予質的目的和那位女人有所關系。
“小然的自由,我想盡可能地成全他。”沈照玄突然道。
這句話讓專心吃甜點的小小姐都突然一愣,偷偷伸手戳了戳裴令的胳膊,轉頭小聲問:“小宋老師,我們要不要離開啊?”
裴令就像沒聽見沈照玄那句話一樣,安撫地笑了笑:“還想吃什麽?你喜歡吃魚嗎?如果喜歡,明天上午我陪你去釣魚怎麽樣?”
沈靖不安地點點頭,埋下腦袋開始用叉子戳剩下的蛋糕。
沈照玄當然注意到了餐桌那邊的動靜,他看見自己女兒有些僵硬的側影,還有少年依然從容鎮定的神态。
這些話被沈靖聽見也沒什麽,小孩子總要接觸這個世界,而宋泠是個聰明的小孩,知道什麽不該記在心裏。
他收回視線,道:“如果婚後小然依舊像這樣,恐怕對我們都不利。”
對面的裴予質垂眼,看着空蕩蕩的指間。熟悉裴予質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歡任何飾品,袖口與領帶夾都是低調枯燥的款式,就連腕表也不是每天佩戴。
故而在訂婚宴上交換過的訂婚戒指,在此後也很少出現在裴予質的手指上。
沈照玄順着視線看了過去,他記得,沈然也幾乎不佩戴那枚訂婚戒指。
這樁婚事大概有很多弊端。
雖然世俗意義上的聯姻,大都只講究背景合适,并不要求兩個人的合适,但小然與裴予質顯然非常不合适成為一對伴侶。
就像當初的他與前妻。
而且從一個大哥的立場上來說,即使剛才小然的話足以讓家人寒心,但他還是需要顧及小然的情緒。
這是他應該做的。
“聯姻的事情……”沈照玄只說了一半就被打斷了。
裴予質擡眼,冷靜而理智道:“沈然的自由建立于金錢與權勢上,你很清楚這點,不是嗎?”
沈照玄皺了皺眉。
“你也會被虛無缥缈的東西動搖立場嗎?沈總。”裴予質的眼神足以将一個人的靈魂看透,沒有高高在上的睥睨,卻帶着十足的漠然。
正是這份漠然,讓沈照玄突然覺得局面有些可笑。
虛無缥缈的東西?情感嗎,或是責任?
是啊,他會被動搖,但是眼前這個人不會。
作者有話說:
忙活半天,任務進程竟被裴予質親手打斷,小令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