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傳媒是一柄雙刃劍。它能傳遞正能量、引發思考、引人向善，但同時也會帶來一些媒體人難以把控的後果。這是傳媒的本質屬性，這個世界有着多種多樣的文化、形形色色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成長環境，接受着不同思想理念的潛移默化，三觀的不同導致大家看到同一個傳媒作品時，給出的卻是不同的反饋，甚至兩極分化。

就如《饑餓的蘇丹》這張照片，拍攝者凱文·卡特作為記錄者按下快門，在引起人們對殘酷戰争思考的同時，卻也奪取了拍攝者本人的生命。很多人譴責卡特，說他沒有放下相機去救小女孩。獲得普利策獎兩個月後，卡特自殺而亡。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異曲同工的還有《新聞女王》裏的賊王案，文慧心通過拍攝槍戰一戰成名，可攝影師男朋友中了槍，無辜的警察成了植物人昏迷了整整十年。十年後，這件事的回旋镖依然擊中了文慧心，讓她懷着愧疚之心退出新聞界。

是非對錯很難評判。2009年6月5日成都公交車縱火案，為回應社會關切，成都市政府多次召開新聞發布會，公布事故傷亡和調查進展情況。一個月後，該案告破，衆多案件細節披露，十分詳盡。新聞的時效性以及真實性，在此次相關報道中體現淋漓盡致，公衆對官方的迅速反應、積極作為也比較滿意，算是比較成功的輿情處理案例。但是四年後，2013年6月7日的廈門公交起火案卻再次把這起曾經的成功案例引入公衆視野。有人推測廈門的公交起火案是成都公交車縱火案的模仿作案，當年的案件細節過于詳細，讓犯罪嫌疑人得以參照執行，最終造成又一次公交車慘案。

不論初衷如何，傳媒信息傳遞給受衆之後帶來的結果，都是媒體人無法掌控的。既有可能帶來聲譽和成就，也有可能遭受非議和謾罵，又或者二者兼得。《我想去的地方》這部專題片也是如此。這柄雙刃劍，既劈出了林夏走向媒體行業的康莊大道，也間接毀了林一諾的半個人生。

《我想去的地方》在“聽見你的聲音”欄目播出，引來全網衆多流量，最後一路沖到優秀大學生短片全國賽場，聲名大噪。影片的爆火一方面讓創作者獲益，另一方面卻也打亂了拍攝對象們的生活。

一開始，《我想去的地方》還為C大帶來了不少捐款，企業家們表示願意用自己的綿薄之力支持寒門學子學業。但發展到後期，網絡上開始出現不和諧的聲音，林一諾首當其沖，被網友們說功利心重，明明是個窮酸女卻打扮得如此精致，明明家庭條件有限卻還要報考燒錢的攝影專業……這種情況随之蔓延到線下，沖擊現實生活。劉娜和羅浩也被波及，不時被人指指點點。

林夏也嘗試過替他們辯解，但收效甚微，淹沒在衆多惡評中。林夏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讓大家知道特困生們求學和生活的不易，好為他們争取到更多幫助，為什麽會造成當下這種局面？

給特困生專題做顧問的葉靈犀老師做了對比分析：優秀畢業生已經獲得了榮譽，是大家眼中的強者、成功者，因此很多人看《出發》時會以結果論倒推，認為他們有實力、夠優秀。但特困生們不一樣，他們原本就比常人處境艱難，如今因為專題片獲得過多關注，那些嫉妒、鄙夷的惡念被人性之暗勾起，噬己噬人。

晚上十二點，林夏從C大電視臺編輯部加完班回宿舍。學校規定的就寝時間是十一點，宿舍大門緊閉，不過這難不倒林夏，她有宿舍後門的門禁卡。刷開門後，林夏就看到了樓梯間角落裏，縮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劉娜。林夏上前詢問，劉娜解釋說：“我在外面打工回來晚了，寝室門鎖了，我敲了半天門她們也沒回應，又困得厲害，只好在這拉了把椅子将就一下。”

林夏無比心疼，當即帶她回了自己宿舍。林夏每天也回來得很晚，電視臺和文藝部一堆事，根本忙不過來，但無論多晚張雪都會給她留門。舍友未歸便直接鎖門，這種行為林夏不是很能理解。

劉娜說：“我回宿舍太晚，打擾到她們睡覺了吧。”

林夏更覺得離譜：“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誰願意起早貪黑，誰不想睡在暖烘烘的被窩裏。”

劉娜倒是對這種事情習以為常：“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理解和包容他人的。鄙視和嘲諷貧窮，是某些人尋求共同話題的社交方式。”

實在難以想象劉娜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麽，讓她對人性涼薄看得如此淡然。

林夏問：“你的室友，她們一直都這樣嗎？”

305寝室有張空床，正好給劉娜救急。劉娜一邊鋪床一邊回答林夏的問題：“那倒沒有。她們對我的敵意出現在特困生專題片獲獎之後，今天是第二次。上次我是在保潔阿姨那睡的。大概是嫉妒吧，我一個家境貧寒的特困生，獲得了這麽多關注。所以用鎖門這種幼稚的方式來表達不滿，宣洩情緒，讓我不痛快。”

林夏聽完整個人都麻了，她一把按住劉娜肩膀：“明天咱倆一起去找導員，讓她把你調來我們宿舍。”

換了寝室的劉娜此後再也沒有被鎖在門外過，305宿舍的其他三人無論是誰都會給她留門。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宿舍氛圍這種東西，不服不行。

此後又過了一個月，受夠了指指點點、指責和謾罵的林一諾，向學校遞交了轉學申請。學校特事特辦，許青青用自己的人脈給她聯系了H城的一個大學，還是攝影專業。

林夏知曉後立即聯系了林一諾，表示想見她一面并道歉。林一諾選了學校極偏僻的一個地方碰面，是一片野林，連蕨菜都長。

林一諾說：“其實我知道不是你的錯，但我還是忍不住恨你。因為你拍的一個專題片，導致我的大學生活變得一團糟。我沒有劉娜那麽強的心髒，能坦然面對自己家境不好的現實，也沒有羅浩那麽堅定的信念，能專注于自己的事情毫不在意外界的聲音。”

“林夏，希望我們以後再也不見，後會無期。”

辦完轉學手續，林一諾就走了。她删除了C大所有人的聯系方式，徹底離開了這片傷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