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二生肖橋
10.十二生肖橋
“你連食眼蛇,夫妻蛇都不怕,你還怕那條大蛇?”許永章卷了卷褐綠的袖衫,手指在經文上滑,滑到本該寫滿孝子孝孫名姓的那塊,空空的,心也突了一下,“長歲,你今日很奇怪,建樹死的也奇怪,你是知道些什麽隐秘,不願和我說嗎?”
許黴眼裏的燭光跳動了兩下:“都是些莫須有的猜測,但他死的絕對不冤。”他眼裏含了深意,只是現在的許永章還不能理解,“永章,你是村長,永安傻了,愛說胡話,又愛亂跑,你記得時常去看看他,別讓他去豺虎洞放牛,深山老林的也少去,上回誤食了毒蘑菇,差點回不來了。”
白灰斷落,許黴起身取了三柱香,又給土壇裏插上:“給徐建樹做完道場後,我也想蓋镲不再重操舊業了。”
翻屏村三百年來才出了一個傻子,村裏頭的傻子不多,幾乎都是災禍欲來,擰了一個倒黴蛋為村裏擋災的,而災禍是否擋得住,就得看他口中的月亮和星宿是否靠得住了。
“還有這等事?”許永章翻看的手指一頓,而後又沒好氣道:“他也是自讨苦吃,就愛和畜牲呆在一起,永興家的狗不見了,他站人家坎下大笑,被人拿着苞谷耙一頓掄打。近處的山坡放牛,都被孩童欺打,也只敢跑到深山老林去溜達了。”
許黴聽了直搖頭,傻子本就不懂人情世故,被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聽來,還是不免的感慨。
聽他不準備幹道士先生了,許永章頓時着急了,他蓋上經文,看着一旁的許黴:“不談永安了,長歲啊,你是為啥不想再幹了?你幹的挺好的啊,大夥兒都樂意被你超度,我還等着你送我做官呢。這可是你糊口的家夥,不能說丢就丢啊。”
“還是誰在背後嚼你舌根了?”許永章年近六十,被許黴一句話弄得心髒都不好了。
許黴搖了搖頭:“都不是。”
他的手指把兩片镲拿在手裏,仔仔細細的翻看着脫漆的銅片,指腹描繪着它的紋路:“是我力不從心了啊永章,我今年五百二十一歲了,你聽來許覺得恐怖,覺得我長生不死,覺得我堅不可摧,但不是啊,你看我傷跛的腳,摔斷的手指,拍久了,站久了,镲我也快拿不動了,拜忏我也快拜不動了,有些念頭就是一念之間的事,再說,我做道士先生,本來就是半路出家。”
“長歲……”許永章聽到許黴訴苦,他就像委屈的孩子一樣,和大人做出讓步,“我也不是逼迫你,你實在要另外重支爐竈,我也不會攔你,那……那我的白事,你……”
“我說你們一天天的,都沒把自己活明白,倒是把自己死後的事情安排的清清楚楚的,你要是還小,我非得給你一镲拍頭上不可。”許黴恨鐵不成鋼的道:“我是紮根翻屏了,我還能不圓了你的夙願?”
許永章這才沒出息的,郁悶消散,心情大好:“好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許黴似看小孩子般的搖了搖頭。
Advertisement
本猜測的夫妻蛇來索命,直到醜時,大鍋裏熬好的粥一碗一碗的盛進靈堂,配着鹹菜、辣椒,衆人吃的津津有味,堂門的風吹草動,都是草木皆兵,男人們脖子都伸長了,這夫妻蛇卻怎麽也未出現。
一連兩晚太平日子,徐建樹的兄弟們不對夫妻蛇懷疑,只道是他們滿堂壯漢陽氣重,又有許黴坐鎮,神鬼莫敢來犯,雖有些沒能湊上熱鬧的可惜,但畢竟是喪事,像是夫妻蛇,也不敢在人死後闖靈堂,犯了天殺。
而許黴更顯心事重重,大蛇不是夫妻蛇,那麽就只剩那一個最可能的猜測了。
但徐建樹又為什麽會強|奸他呢?
他自覺長得清俊,但也沒長到會令男子“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風流”的程度。
除了那條□□的畜牲,它來者不拒,它霸王硬上弓。
可是大蛇為他擋了災禍,卻從此絕跡了,也沒再來找他。
它真的是斷斷蛇,還能死而複生?
還是被誰偷去吃了,怕人發現,惹人非議?
腦子裏有太多的想法了,除了被侵犯是真的,其他都是臆想的。
徐建樹的道場做到了最後一晚,他兄弟去鎮上請了喪戲班子,就地取材,用數十張方桌搭成了一架十二生肖橋,說是他死在蛇口,應是得罪了蛇仙,何況他們翻屏村,就是蛇多,以防受他牽連,殃及了自家子女,才搭了這橋。
當然,這話都是關上門了說。
對外,都說是徐建樹死的冤枉,特請十二生肖神來審判,為他名冤昭雪,投個好胎。
夜色森涼,月挂山崗,徐家院子裏擠滿了人,綠布紅布飄搖,油紙燈、白燈籠把木房子照的如陰朝地府。橋頭橋尾,站了十二個人,奇裝異服,生肖面具,奇兵怪器,青面獠牙。
上橋站了三個,分別是子鼠,頭戴普渡金光環,懷抱折腰麻紗進米袋,攔中路;醜牛左手持牛角盛觀音水,右手持牛轭鎮田地,階梯游;寅虎背插四面三角彩靠旗,手提浮屠武大刀,坐上橋階。
橋廊站了六個,皆是廊裏游。卯兔毛白粉垂耳及臀,手挽嫦娥籃盛仙桃;辰龍青面紅鬃毛,手拉《山河社稷圖》;巳蛇無足卷橋尾,手提青色過獄燈;午馬手持皮條編卷鞭,腳踩黑色大皮靴;未羊頭戴彎曲向上旋風角,身披羊皮及腳大裘衣;申猴馬勺臉譜,手武青竹杆挂香蕉。
下橋站了三個,酉雞尾翹七彩羽,手持嘴叼大煙嘴,把守下橋階;戌狗頭戴鎮宅笠,胸戴平安鈴,階梯游;亥豬左手持銅巾長槍,右手掌金元寶箱,攔下地階。
十二生肖請神至,唯有手掌識人身。
許黴站至子鼠前五步,又是清唱道歌,又是拍镲,又是作揖,身後稀稀拉拉站了不少人,只用跟着他作揖便好,都是腰系麻繩的親眷。
“……癸未十二年四月初八午時,徐建樹官人遇蛇道吉,駕鶴西去,遺孀攜親眷,孝弟徐建成、徐建韋,孝侄徐風山、徐風懷、徐風安,特請十二生肖橋上彙,訴盡今生來世不盡緣……捐財消災,過橋去害,扪蘿瑞霭,扶鸾折安,上橋——”
随着“上橋”二字長音落下,許黴身後的四名道士,也緊跟着念了那最後十八個字,鼓鑼敲響,聲音聽的旁站看熱鬧的人們人聲鼎沸,大受震撼。
許黴啓步前進。
走到子鼠跟前,麻紗進米袋口子一開,子鼠折腰攔路,待許黴清唱了幾句:“窮道友不窮貧道,貧道借橋過,非是橋中人。”
子鼠将他瞧了幾眼,這才移開路,讓他上了橋。
後面四個道士先生跟着許黴清唱,也上了橋。
到了親眷家屬,徐娘子呆目着給了錢,扔進了麻紗進米袋裏,也就上去了。
徐建成和徐建韋是個腼腆的,想偷奸耍滑跑上去,卻被子鼠一把抓住了袖子不準走,周圍人起哄,他倆臉紅成了猴子屁股,也就不甘不願的掏了幾個銅板,錢給少了,子鼠不滿意,起哄再喧,徐建成笑着和事佬道:“哎呀,拿去拿去,好點點嘛(又沒多少)。”
就又丢了十幾個銅板。
他倆是被攔住了,他們那幾個兒子,卻偷奸耍滑的,像田裏的泥鳅一樣,趁着子鼠不注意,一下就沖了上去。
因為桌子搭的橋,也不是太穩當,醜牛和寅虎也不敢攔這幾個鬼頭,只是遭了當,便把後面的人把守的死死的。
有那幾個小年輕在,把這十二生肖橋鬧得歡天喜地的,看不出半點喪事的樣子。
許黴一路唱道歌,避開了卯兔,躲開了辰龍,直至到了巳蛇,卻被攔住了路。
巳蛇是今日的主角,即便許黴唱出花了,他也是寸地不讓。
按道理不應該的。
他停下了清唱,身後的四個道士也靜默了下來。
只見巳蛇墨綠的長尾将橋攔腰卷纏,他站中央,青絲盤髻端莊神秘,墨綠長袍勾金絲棕榈,胸挂金色平安圈,臉畫白面譜,眉眼纖長妖冶,眼睛漆黑,點绛紅唇,手指修長若皮包骨,青筋隆突,纖細手持青色過獄燈,瞧上一眼,便覺是身陷獄門關。
許黴擡眼看他,他嘴角倏的挾了一抹笑,看他的眼神好似不會移開,衷情凝視。
可許黴卻如芒在背。這一眼,好似深淵巨海下的厲鬼,冰涼的不似活物,要将他一口吞腹。
這感覺來的快,他拿镲的手都不穩了,只怕是請到了真神!
他雖在太元山混跡尊位,但論真神,他豈敢怠慢和亵渎?
只怕一個差錯,就害了一橋的人。
他不動,身後道士和跳脫的青年也不敢動了。
橋下的人們紛紛議論着,許黴在和巳蛇說什麽悄悄話。
難道,是在和徐建樹謀個好胎投?
不管怎麽說,夫妻蛇的熱鬧沒湊上,這十二生肖橋的熱鬧,可算是湊上了。
許黴吓得背上冒虛汗,這巳蛇扮演不能講話,卻是一眼不眨的緊盯着他,那種被冷血動物獵視的感覺實在不妙。
他再把視線往下一挪,好哇,是連腿都沒了,只有一條栩栩如生的墨綠色大尾巴,都說扮神要露假,不露苦纏身,眼下,這不是請到了真神,這還能是什麽?
這馬虎班子,可把他給害慘了!
他只能臨危不懼,頂着一頭虛汗上:“橋廊遇橋神,借橋過獄門。巳蛇法相現,佑我蹉跎人。凡塵人,過獄燈,神仙點頭哼一聲,青燈亮——”
鼓鑼擊了一聲,道士齊喊:“鬼過獄門——”
巳蛇的瞳孔終于動了,手裏的過獄燈,“嗡”的一聲亮起了青色的燈焰。
一陣寒風,自子鼠跑到了亥豬。
許黴額角的汗滴到了镲上,镲拍一聲:“白燈亮——”
鼓鑼再擊一聲,道士齊喊:“神過落鎖——”
橋上的生肖神們都懵了,只見巳蛇舉起過獄燈,挂在了橋上镂花空裏,青色的火焰變成了白色。
橋下響起了陣陣驚呼,還有一些屏息凝視,似也感受到了橋上的凝重。
許黴心髒突突的跳,镲又拍一下,終于念出了最後一句:“紅燈亮——”
鼓鑼又擊一聲,道士齊喊:“凡人過橋,賜福、赦罪、解厄——下橋——”
風吹來一口嘯,白色燈焰在瞬息間變紅了。
兩片镲交合,鑼鼓聲再起,許黴在原地,右腳勾左腳,給巳蛇作了個揖,巳蛇靠橋而站,冗長的尾巴拉成一條繃直的繩,躺在橋上橫陳着,他雙目幽幽的,盯着許黴跨過蛇尾,“啶嘡”作響的,成功下了橋。
橋下小轉一圈,回了靈堂,結束後許黴一個膝蓋跪在了蒲團上,背都在打顫。
他們只以為他在跪經,也就選擇去看外面的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