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黃勝長久的沉默,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幽采謹慎地想,大抵阿啵呲嘚是個很重要的東西。于是自告奮勇道:“狂哥,我可以去學。”

黃勝眼皮一跳,心想學個屁。

學完阿啵呲嘚還得學九九乘法表。

找這麽一個九漏魚當明星,上個綜藝連游戲規則都看不懂,前腳剛上完綜藝,後腳就沖上微博熱搜,詞條為絕望文盲勇闖娛樂圈。

但先前的話吹噓過了頭,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幽采正望着他,期待地說自己什麽都能幹,不會可以學的。

黃勝咳了一聲,剛想編個借口把人糊弄過去,手機鈴聲響起。他低頭掏出手機,瞧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眼皮一個勁的狂跳,頭皮發麻。

鈴聲響了一陣,黃勝顫顫巍巍,透着股窩囊勁兒接起電話。

“黃勝你死哪去了?!趕緊回來,今天倒水的人都沒了!”

電話那頭的男聲罵罵咧咧,劈頭蓋臉就将黃勝罵了個狗血淋頭。

黃勝苦着臉,小聲地對電話裏的小明星道:“祖宗,我這不是出來給你找護工了嗎?”

電話那頭的人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會信?公司裏都傳遍了,說我前幾天在酒局給李老板腦袋開瓢,上面正準備冷藏我。”

“你這個點在外面,不會是物色新人替我位置吧?”

黃勝頭皮發麻,心想這祖宗是真一猜一個準。但要真給這位祖宗知道他在外頭物色新人,這剛給人腦袋開完瓢的祖宗能炸了整個病房。

他擠出一個笑,語氣谄媚殷勤道:“怎麽會,我真在外頭給你找護工呢,你今早不是說昨晚上廁所不方便嗎……”

電話那頭的人冷笑,嗓音陰恻恻咄咄逼人道:“真在外頭找護工?好啊,你跟我說說你找到了什麽樣的護工?男的女的?多高多重?家住在哪裏?在哪個平臺找到的?”

一連串的問話劈頭蓋臉砸下來,逼問得黃勝背後冒出冷汗,電話裏的小明星昨夜剛用酒瓶子把投資方腦袋腦袋開瓢,得罪了上層,如今上層哪裏會撥錢給他去夜間護工。

但逼問卻沒停,惹得黃勝腦門都開始冒汗,情急之下扭頭看見一旁撐着操作臺虔誠望着他的幽采,順勢一把抓住幽采,故作鎮定道:“男的,十九歲,一米七八,多重不知道,是我鄉下來的大侄子,可樂意給你做夜間護工了。”

說罷,他将手機塞到幽采耳邊,慈眉善目道:“來,大侄子,跟你蘇哥打聲招呼,說蘇哥好。”

幽采懵然,捧着電話,愣了半天,往電話那頭道:“蘇哥好。”

電話那頭沉默半晌,才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你是黃勝侄子?”

黃勝瘋狂點頭示意,幽采只能硬着頭皮道:“是的。”

電話那頭的人:“把電話給黃勝。”

幽采将電話遞給黃勝,黃勝接過電話,兩人不知道聊了什麽,片刻後,黃勝挂斷電話後,摸了一把腦門的汗,長舒一口氣。

幽采探頭,撐在操作臺桌面,勤懇道:“狂哥,我們什麽時候開始學阿啵呲嘚?學的時候唱唱跳跳要一起學嗎?”

黃勝:“……”

幽采:“狂哥,我剛才想了想,其實我也不是什麽都不會。我能把自己折成兩半,狂哥,我還能從十樓跳下去不死,我可以表演給大家看的。”

黃勝:“……別表演了,狂哥給你個大活。”

他朝幽采招了招手,壓低聲音道:“剛才打電話的那個人你知道是誰嗎?”

幽采誠實搖頭。

黃勝煞有其事吹噓道:“他是蘇安,可是個大明星,聽狂哥的,你晚上去給他當護工,混個眼熟,跟在他身邊保準能見到裴曜。”

他說得有鼻子有眼,幽采有點困惑:“狂哥,你剛才好像不是這麽說的。”

黃勝嘴角一抽,心想剛才他也不知道這油菜花精連九九乘法表也不會啊。

他跟鯉魚精吹噓自己在人間混得好,但實際自己這個黃鼠狼精一沒文憑而沒人脈,在競争激烈的星光娛樂公司只能混口飯吃,手底下也就一個小明星蘇安罷了。

蘇安性格火爆張揚,前些日子剛在金闕舍給想占便宜的李老板腦袋開瓢,惹得上層不滿。黃勝正準備偷摸找個新人簽約,誰知道找的人臉可以,腦子卻不行。

黃勝仰天長嘆,随後語重心長對着眼前的油菜花精道:“你想不想見裴曜?”

幽采虔誠點頭:“想的。”

黃勝:“那就聽你狂哥的,唱唱跳跳沒什麽好的,當護工多好,能喝三十六塊一瓶的礦泉水外加兩袋肥料,幹幾個月還能見裴曜,你說好不好?”

幽采想了想,鄭重地贊同點頭道:“我也覺得好的。”

黃勝滿意極了,果然花花草草就吃這一套,純粹的天然呆,估計腦子一天到晚就用來思考怎麽朝太陽的方向生長,喝的水一半都咕嚕進腦袋裏了。

他将腋下夾着的包放在桌上,慈眉善目朝着幽采道:“你過來,狂哥跟你說點護工的注意事項。”

————

晚上七點。

晚霞的餘晖漸漸消散,天邊氤氲出發沉的鉛籃。

“記住我之前說的話了嗎?”

潔白铮亮的地磚纖塵不染,靜谧的住院部電梯廳燈光明亮,電梯顯示屏數字逐漸跳動。

黃勝依舊不放心,回頭對身後人叨叨叮囑了好幾句。

“叮——”

電梯門緩緩打開,幽采亦步亦趨跟着黃勝走進電梯。

電梯緩緩上升,帶來輕微失重感,幽采目不轉睛盯着電梯屏幕上跳動的數字,最後随着黃勝走進長廊盡頭的單間病房。

單間病房寬敞明亮,小型會客沙發上擺着果籃,暖黃色溫馨射燈投影在潔白牆壁。病床上的青年半靠枕頭,打着石膏,正舉着手機自拍,朝手機露出四十五度完美微笑。

“咔嚓”幾聲,青年立馬挑選出滿意的照片,緊趕慢趕添加了昨夜圈內頂流裴曜因為住院上熱搜的詞條,噼裏啪啦寫下一串慰問的微博配文。

蘇安:生病住院真的很難受(表情)希望裴老師能夠早日康複(表情)

微博配文下面配圖自己的九宮格自拍,每一張都角度完美,九張裏有八張刻意露出打着石膏的手臂外加微蹙的眉頭。

發完微博不到一分鐘,立馬彈出幾十條評論,都是某個頂流粉絲在狂罵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十八線糊咖不要臉硬蹭熱度,眼睛鼻子修圖都修歪到了太平洋。

熱度是一點都沒蹭到,罵卻一點都沒少挨。

吊着石膏的蘇安:“……”

他惱羞成怒,當即就罵罵咧咧地切換小號,在評論區裏激情輸出大殺四方,手機鍵盤都快被摁出火花。

幽采站在病床邊,黃勝偏頭對他淡定道:“你蘇哥正在回粉絲信息,人紅,比較忙,他粉絲二十三萬,多着呢,。”

是多,全是買來的僵屍粉。

幽采肅然起敬,捧着個果籃,站在一旁,瞻仰二十三萬粉絲的蘇安回複粉絲。他看着蘇安回複粉絲越來越激動,連眼睛都開始發紅起來。

因為單手不方便輸入,在激情輸出中屢屢落入下風的蘇安氣得腦袋發暈,半晌也沒緩過來,一扭頭就看到黃勝和一個生面孔站在床頭。

生面孔應該是黃勝的侄子,給他找來的護工。

瞧着很年輕,黑發白皮膚,長腿寬肩,一雙黑眸又水又亮,睫毛長而翹,模樣出挑,有股渾然天成的純粹幹淨,還帶着蘇安說不出但卻眼熟的勁兒。

他上下打量幽采,想了半天,才想到這股勁是什麽——上學時校服拉鏈拉到最上端,坐在第一排上課回答問題會一只手舉起一只手墊在桌子上的老實學生聽話勁。

黃勝生怕向來挑剔的蘇安瞧不上幽采,挑出毛病鬧着換護工——他可找不到下一個一天三瓶水兩包肥料就能雇過來的護工。

誰知一向對身邊人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蘇安看了半晌,也只問了一句:“會吵架嗎?”

黃勝眼皮都不帶眨一下,立馬斬釘截鐵道:“會,怎麽不會!”

蘇安糾結了兩分鐘,最終還是勉為其難道:“算了,就先用他了。”他自己心裏也清楚,如今得罪了上層,上層不會給他花錢找人。

黃勝松了口氣,蘇安雖然是個咖位不大的小明星,但好歹還能接到些商務,如今他手底下搶不到別的新人,也只能事事順着這位祖宗。

五分鐘,幽采榮獲第二份工作,工作就是替雇主倒水、洗水果以及聽極其容易炸毛的雇主生氣發牢騷。

幽采一邊洗着水果,一邊樂觀想着其實伺候蘇安跟伺候店裏的花花草草沒什麽區別——冷了不行,熱了也不行,渴了更是哇哇叫,跟朵霸王花一樣。

只不過這朵霸王花一米八,實屬大型。

大型霸王花吊着石膏,翹着腿,啃完一個蘋果,批判完微博上的網友沒眼光,又說自己早就吃膩了這家私人醫院送的餐飯,今晚必須得吃到城陳記私房菜。

黃勝習以為常,帶着幽采一塊出門去買。一鼬一花在封閉的電梯裏嘀嘀咕咕說着話。

電梯橋箱從十八層緩緩下落,轎廂顯示屏數字不斷跳動,停在了十二層,叮地一聲,緩緩開了門。

長廊裏晚霞餘晖仍在,大片落地窗映襯淺淡霞光,落日斜斜投下餘晖,切割處金光與陰影分明,鎏金餘晖蔓延。

十二層長廊盡頭,穿着病服的青年肩上搭着外套,淺灰色發尾松垮搭在後頸,脖子上挂着銀色挂脖式耳機,眼皮随意地撩起,朝前一瞥。

随即怔然頓住。

遠遠長廊的電梯轎廂裏,中年男人身旁站着一個青年,青年側影被遮去大半,只能窺見柔軟的黑發和些許面部剪影,潔白如玉的耳垂與挺巧鼻尖。

似乎同那日的青年一樣。

他偏着頭,乖乖聽着電梯橋箱裏的另一個說着話,聽得很認真。

裴曜腦子轟地一聲,下意識猝然邁開步子,大步跨去,甚至看到遠遠的電梯門關上時,驀然急促跑動起來。

他跑得很急,但卻始終來不及——電梯門短暫地開合了幾秒,随後便緩緩關上。

裴曜胸膛起伏幾下,呼吸格外急促。

他看了一眼電梯屏幕上不斷跳動往下的數字,喘了幾下,近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即轉身朝着安全通道急促跑去。

空蕩的安全通道樓梯中,青年三步并作兩步急促跨下階梯,甚至都來不及擡頭看到了幾樓,空蕩蕩的安全通道回響着腳步聲。

一份多鐘後,硬生生從十二樓跑到一樓大堂的裴曜胸膛劇烈起伏,腳步急促地走到大廳,不斷張望,

——沒有。

——沒有。

——還是沒有。

裴曜站在原地,喉嚨動了幾下,半晌才垂下眼睫,有些失落地覺得大抵是白日睡糊塗了,指不定剛才在電梯裏的人不是那天的男生。

他從胸腔裏壓出點郁氣,慢慢地走進電梯廳,摁下電梯按鍵。

“叮”地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

裴曜垂着眼走進電梯廂,忽而頓住。

靜谧無聲的轎廂緩緩上升,幾縷若有若無的清香氤氲散開,同那日嗅到的味道一模一樣。

穿着病服的淺灰發色青年忽而耳垂發紅,喉嚨動了好幾下,熟悉的感覺随之而來,心跳不自覺變得急促,渾身上下似乎有電流通過,有種雀躍的發麻感。

他搭在褲腳上的手指輕輕摩挲幾下,耳垂同頸脖也一塊開始發紅,唇角忍不住向上翹。

好像真的是他。

沒有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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