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李鈴蘭愣在原地,眼前的方慧茹既熟悉又陌生。
時間在流逝過程中仿佛給記憶蒙上一層又一層紗,在李鈴蘭印象中,方慧茹更多是五十多快六十歲的模樣,蒼老、疲憊、負能量爆棚,此時,看着二十多歲的方慧茹,李鈴蘭心情複雜。
是啊,媽媽也曾是年輕漂亮的女孩。
即使多年的勞作,令她皮膚黑、粗糙、頭發毛躁淩亂,但面容依舊是好看的模樣。
方慧茹本來正在用木耙子翻攪玉米粒,看到小蘭蘭的饞嘴模樣後,垮着臉眉頭皺得緊緊的,拉着耙子走到蘭蘭跟前,拽了拽她上衣的後頸。
“別丢人現眼啊,小小年紀嘴咋那麽饞呢?那東西就是色素和涼水做的,吃了拉肚子又害人。”
蘭蘭委屈巴巴地低下頭,不敢說話,無意識地摳着手中的木棍。
方慧茹一把奪過木棍子撇到路邊,沒好氣地說:“幹活就有點幹活的樣子,別跟你爸學得裝模作勢的,你們父女倆一個個把我累死算了!”
小蘭蘭雙唇緊繃,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知道爸爸在廠裏加班,媽媽一個人忙農活很累,她太小了幫不上忙,好想快點長大。
“我去趟廁所,給你用這個。”
方慧茹把木耙塞給蘭蘭,蘭蘭這才擡起頭,兩只手牢牢握住柄杆,等方慧茹走後,便開始拖着木耙在玉米上走動。柄杆快頂上兩個小姑娘的身高,耙頭又重,蘭蘭吃力地拖着靶子,但動作卻格外娴熟。
“哎呦,蘭蘭這孩子咋這麽懂事?幹活兒幹得真好!”
“看看人家孩子,玩着玩着就幫父母把活兒幹完了。”
“沒爹的孩子早當家嘛,蘭蘭,你爸又不在啊?”
“瞧你這話說的,人友良在廠裏加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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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廠子專挑農忙時加班啊?哈哈哈哈!”
……
路過的村民看似誇小蘭蘭幾句,實則更多的是調笑、看熱鬧,畢竟曬谷場上別家夫妻都在,他們家這幾年大多時候都只有方慧茹,孤兒寡母笑話幾句怕什麽。
蘭蘭性格執拗、內向,自卑的種子早已在心底生根發芽,面對別人的玩笑,她并不回應,只顧着埋頭幹活。但是,手中的耙子太重、夏日的午後燥熱難耐,沒人在意小姑娘有多累,短袖的後背被汗水浸濕大半,頭發亂糟糟地黏在臉上。
這些,李鈴蘭都知道。
李鈴蘭煩躁地踢開腳邊的石子,快速追上賣冰棍的阿姨。
“冰棍一毛、雪糕三毛。”
阿姨揭開蓋在箱子上的小棉被,一股清新涼爽的香氣襲來,是記憶中熟悉的味道。
小時候李鈴蘭鮮少吃冰棍,雪糕更是從未吃過,即使長大後有錢了,嘗試過各類老冰棍冰糕,卻再也沒有買到過當年的味道,李鈴蘭掏出五毛錢遞給阿姨。
“都來一個。”
買好東西,李鈴蘭大步往蘭蘭走過去。
蘭蘭正在翻攪玉米粒,熱得汗涔涔,突覺一片陰影壓下來,下秒腦袋上被扣了頂草帽,帽子是成人版,帽檐遮住她整張臉。她擡起下巴把頭仰得高高的,看清來人後,露出甜甜的笑容,乖巧地叫了聲“姑姑”。
“要哪個?”
李鈴蘭蹲下身,把手中的兩只冷飲遞給蘭蘭,順手幫她理了理草帽的位置。
蘭蘭看着冷飲,眼裏分明有渴望,嘴唇不自覺地動了下,但小朋友竭力克制住,搖搖頭,“謝謝姑姑,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轉身繼續幹自己的活兒。
“兩個呢,姑姑一個人吃不完,化了多可惜。”
李鈴蘭挪到她面前,把冰糕湊到她鼻子下,“你幫姑姑吃一個嘛,求求你了~”
畢竟還是個小孩子,蘭蘭有些猶豫。
李鈴蘭拿過她手中的耙子,象征性地在玉米上劃了幾下:“你幫姑姑吃一個,姑姑幫你幹活,我們等價交換好不好?”
蘭蘭往方慧茹離開的方向瞅了瞅,猶豫片刻才點點頭,糾結再三,最後選了相對便宜的冰棍,不忘禮貌地道謝:“謝謝姑姑。”
“去陰涼下玩吧。”
“嗯!”
蘭蘭是真的開心,蹦蹦跳跳小跑到樹下。
樹下有方慧茹鋪的蛇皮袋子和涼席,蘭蘭坐到涼席上,小心翼翼地撕開冰棍的包裝紙,冰棍上部分白色下部分綠色,蘭蘭先咬了一小口白色的,又舔了口綠色的。願望被滿足,她興奮地晃動着肩膀,眼睛裏仿佛落進星星,閃着光。
小孩子的開心就是這麽簡單,李鈴蘭思忖,一定要給她的童年填滿這些小開心。
李鈴蘭撕開雪糕外面的包裝紙,邊吃邊用靶子翻攪玉米。上一世,自從經濟獨立後,他們家就不再種地,但有些習慣自小就刻在記憶裏,再幹起來并不陌生。
晾曬玉米的區域比較大,李鈴蘭不知不覺就走遠了些。
突然,遠處傳來吵鬧聲,還夾雜這小蘭蘭的哭聲。
李鈴蘭循着聲音看過去,蘭蘭待着的陰涼下此時多了幾個人,一個中年女人、剛剛買冰棍的小胖男孩、方慧茹。離得太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男孩和女人都面色不善,方慧茹一手拿着冰棍的木簽,另一只手拍蘭蘭的背,似乎在呵斥她。
李鈴蘭心中一緊,拎起耙子跑過去,剛到跟前就聽到蘭蘭喊道:“我沒偷他的錢。”臉上還挂着眼淚,聲音稚嫩卻無比堅定和憤恨,“就是沒偷!”
“就是她偷的,我看見她跑到我家傘下,動我放在傘下的衣服了,本來錢好好在衣服口袋裏裝着,她一去就不見了,轉頭就買了冰棍。”胖男孩一口咬定是蘭蘭拿他的錢,說話間把上衣口袋翻給其他人看。“你媽媽可不會給你錢,要不然你哪裏來的錢買冰棍?”
“我去他家傘下是因為他把我的沙包藏起來了。”
面對比自己胖大的男孩,蘭蘭毫不退縮,只是在拉住方慧茹的手時,忍不住又掉下幾滴眼淚,因為媽媽不相信她,“媽媽,我真的沒偷。”
“那你買冰棍的錢哪裏來?說啊!”方慧茹甩開蘭蘭的手,又在她背上推了下,催促她快點說,“撿的還是偷的?”
“呵!慧茹你這就不對了,偷就是偷怎麽說成是撿的,專從我兒子口袋裏撿錢?”女人提高嗓門,有意讓四周的人都聽到,“我算是看出來了,什麽樣的媽就能教出什麽樣的閨女來,愣是把黑的說成白的,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跟着不懂事!”
蘭蘭剛吃完冰棍是事實,又始終不肯說錢是哪裏來的,方慧茹不由得産生懷疑,氣憤孩子沒學好,恨不得現在就照着她屁股打一頓,但隔壁村這對母子嗓門大,吵吵鬧鬧惹得她心煩,等會兒引來圍觀免不了被人看熱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把他們打發走再說,方慧茹從兜裏掏出五毛錢。
“五毛是不?還給你們!”
“五毛錢其實不算什麽,就當是送給你家蘭蘭的零花錢,但小小年紀手腳不幹淨這毛病要不得。慧茹啊,回頭你可得好好教育下。”
女人嘴上說得慷慨大方,接錢的動作卻沒遲疑。
不料,錢剛到手裏還沒拿穩,猛然被人抽走。
“那你兒子這胡說八道滿口謊話污蔑別人的臭毛病又是跟誰學的?”李鈴蘭拉起方慧茹一只手,強勢地把五毛錢放到她掌心質問,“你就這麽不相信自己女兒?”
“冰棍是我給蘭蘭買的。”
婦女看清來人是“李知月”後,下意識叫了聲“癱子”,繼而嘲笑道,“你手上能有錢?哈哈哈哈!慧茹,快把你小姑子送去醫院再看看,別在裏犯病!”
“知月,這裏沒你什麽事,快回家去。”方慧茹還真如婦女所說,催她離開。
李鈴蘭被氣笑了,“我以前是有多窮,讓你們覺得連五毛錢都拿不出來?”
她本想再拿幾張錢出來,或者把賣冰棍的阿姨叫過來一問便知,轉念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何必自證?
八九歲的小男孩并不傻,為什麽會拿走蘭蘭的沙包、又為什麽把正在穿的上衣放到傘下而光着上身,李鈴蘭結合剛到時看到男孩買雪糕冰棍的情景,不難想到他目的為何。婦女向着自己兒子能理解,但冤枉、貶低別人家孩子就太惡心。
既然都說她是神經病,那她發發病也正常吧。
不過發病之前,她得先安撫安撫自家小朋友。
李鈴蘭屈膝蹲到蘭蘭跟前,貼近她耳朵低語道:“別怕,看姑姑吓唬吓唬他們。”
其他人見狀不明所以,李鈴蘭才不管那麽多,認真地看向蘭蘭,柔聲詢問:“明白姑姑的意思沒?”
蘭蘭點頭:“嗯!”
李鈴蘭莞爾一笑,摸摸蘭蘭的頭發。
随後站起來,走到男孩旁邊,猛然抓住他的胳膊,神經質地笑道,“錢被偷了,怎麽能不報警呢?走,阿姨帶你報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