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去鎮上幹什麽?”
或許是拿人的手軟,方慧茹沒有拒絕,但心中不免疑惑,而且她也不能平白無故就跟人去鎮上,還帶上蘭蘭。
“陪我去複查,順便逛逛。”
李鈴蘭随意應了句,說完打算走出房間,忽然想起什麽,腳下一滞,回頭補充道,“放心,不花你的錢,你跟我去就行。”
“知月——”
方慧茹神情略顯猶豫,停頓好半天,終于下定決心似的,走到李鈴蘭跟前,“本來這事跟我沒關系,但既然你讓我陪你去,那我不能裝作不知道。你之前掙的錢不都交給你媽和你大哥了嗎?說難聽點,平時連買衛生紙的錢都沒有。現在,你怎麽會有這麽多錢?”
難怪!
難怪在曬谷場的時候,方慧茹和峰峰媽都覺得她不可能有錢,敢情李友建和孫雨福搶她的錢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我藏的私房錢啊。”李鈴蘭氣定神閑地撒謊,“沒想到連你都被騙了,四嫂。”
“對了,四嫂,我不是失憶了嘛,你跟我說下,我之前是打什麽工的?房間裏都沒什麽痕跡,我真是一點都想不起來。”
聽到李鈴蘭雲淡風輕的陳述,仿佛以前的痛苦都被一筆勾銷,既可憐又可悲。方慧茹不免動容,遂将她知道的關于李知月的事情都告訴了李鈴蘭。
李知月高三生病辍學後,孫雨福并沒有及時帶她去就醫,任憑她癡傻瘋癫近三個月,甚至聽李友建的話,想趁着她神志不清嫁出去,幾次逼迫相親使得李知月病情更加嚴重。
那時,李知月幾乎每天都去上學的路上晃悠,直到一幫小孩朝她扔石頭,她還手時打傷小孩,家長鬧到李家、鬧到村委會。村委會主任來家裏調停,孫雨福才不情不願地帶李知月去看病。
病情好轉後,李知月本想繼續學習參加高考,但只要一面對課本、面對習題,她都會不自覺地發抖,情緒也變得暴躁,最嚴重的一次直接暈死過去,醒來後又犯了病。自此,她就放棄了考試。
後來,李知月自己在隔壁村組的一家家具鋪找了份工作,李友建以給她治病花錢為由讓她上交工資,她沒有反對,但李友建不知足,總覺得李知月沒有把錢全上交,三番五次找她鬧,鬧得李知月病情始終不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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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上半年開始,李友建和孫雨福輪番逼着李知月嫁人,都鬧到人工作的家具鋪,李知月受不住刺激,病情加重,工作也搞沒了。其他兄弟姐妹但凡誰想帶李知月去看病,都被李友建轟出門,大罵他們看不起人,滾蛋!
方慧茹一家和他們住在一個院裏,擡頭不見低頭見。
剛開始方慧茹看小姑子實在太可憐,時不時捎帶着給她做點飯,有時候看她搞得髒兮兮幫她擦洗,也曾悄悄跟她說讓她給自己留點錢等等。沒想到這些卻成了李友建找茬的借口,連帶着方慧茹一家都沒少遭殃。
“真不是個東西!”
方慧茹越說越氣,順嘴罵了句,令方她意外的是,李鈴蘭自始至終表情都淡淡的,好像這些事對她來說無關痛癢,不能引起她的任何波瀾,
方慧茹忽覺不妙,擔心給自己挖了坑,随即找補道,“我說的都是事實而已,至于你的錢你愛給誰就給誰,要是老大問起,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啊。”
“嗯。”
李鈴蘭心不在焉地應了聲,視線移向外面的院子,最後落到李友建家房檐下停着的自行車上,“剛好。”
“什麽?”
方慧茹沒明白李鈴蘭話中的意思,只見她徑直走到自行車旁,本想推動自行車,卻發現上着鎖。李鈴蘭往房間內看了眼,直接一腳踢開門,裏面的李向文猝不及防哆嗦了下,看到是李鈴蘭後,條件反射站起來。
“你家的自行車?”
李向文點頭。
“鑰匙給我。”
李向文遲疑,李鈴蘭“啧”了聲,李向文不敢再說什麽,麻溜跑去李友建房間,找到鑰匙遞給李鈴蘭,試探性地問:“姑,你借車去哪兒?”
李鈴蘭冷笑了聲。
“不是借,是沒收。李友建回來問起的話,麻煩你幫姑姑轉告下,就說我之前的工資都被他據為己有,這輛自行車當是他還我的第一筆錢,還差得遠呢!”
“聽見沒?”
“聽,聽見了。”
“乖,去學習吧。”
李鈴蘭打開車鎖,推動自行車,經過方慧茹身旁時停下腳步。她看着方慧茹,鄭重道:“放心,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
李友建夫妻和孫雨福晚上回來時動靜不小,方慧茹家和他家挨得近,方慧茹默默關注着屋外的動靜。李向文将白天的事情分毫不差專屬給他們,神奇的是,李友建一改往日的暴躁,屁都沒敢放一個,只嘴上說着狠話,說,讓她等着!
方慧茹這刻終于真切地感受到,這兩天傳言中所說的果然都是真的!
李知月覺悟了,或者說覺醒了,她像一個複仇者一般,從外地歸來,和李友建孫雨福幹仗,而且第一仗幹贏了,現在連李友建的寶貝兒子都懼怕她,眼瞅着她推走自行車,不僅不敢阻止,還主動交出鑰匙。
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方慧茹心中莫名輕松許多。
*
隔天,雨過天晴,陽光明媚。
李鈴蘭天剛亮就去村口的商店買回來早餐,方慧茹和小蘭蘭從屋裏出來時,她已經推着自行車站在院子裏,笑意滿滿沖地蘭蘭揚了揚手中的牛奶。
“草莓味的,要不要喝?”
蘭蘭小心翼翼地看向方慧茹,方慧茹今天對李鈴蘭顯然稍友好一些,別別扭扭道:“你姑給你買的,你就拿着,畏首畏尾這麽小家子氣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李鈴蘭無語地瞪她一眼:“後半句可以不說。”
停好自行車,再蹲下身看向蘭蘭時,李鈴蘭立刻換上另一幅面孔,漾出燦爛的笑顏,幫蘭蘭把吸管插進牛奶盒子裏,聲音也不由主地切換到溫柔模式:“嘗嘗好喝不?”
蘭蘭接過牛奶,先小口地喝了一點,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散開,小姑娘開心地晃動肩膀,又用力吸了一大口:“好好喝呀,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好喝的東西,謝謝姑姑。”
李鈴蘭被小姑娘萌萌的樣子逗笑,摸摸她的頭發,道:“以後,想吃什麽想玩什麽都要告訴姑姑,姑姑都買給你。”
蘭蘭有些難為情,含着吸管笑嘻嘻地搖頭:“也不用。”
人心都是肉長的,方慧茹看着李鈴蘭真心對女兒好,不免動容,但又怕她這樣給女兒養出壞毛病,以後只想吃好的,她負擔不起,遂正色道:“這種東西偶爾嘗嘗可以,哪有那麽多錢給她揮霍的。蘭蘭,你要知道大人掙錢不容易——”
“你閉嘴。”
李鈴蘭毫不留情堵住方慧茹的話,相處三十多年的母親,李鈴蘭對改變她的性格和養育方式不報希望,所以,最根本的方法就是先讓她“閉嘴”。
“收拾收拾就出發,你昨天答應的,陪我去鎮上。”
方慧茹被噎住,但也不好反駁,畢竟不是花自己的錢,想着之後有的是時間跟女兒強調,便沒有再多說什麽。
去鎮上醫院确實得趕早,方慧茹快速收拾妥當,從廚房把自家自行車也推出來,檢查好後座的兒童座椅是否牢固後,把蘭蘭抱上後座。
醫院對很多小孩子來說都是比較恐怖的地方,李鈴蘭擔心蘭蘭沒有心理準備,會吓着她,臨出發前,細心地跟她說:“蘭蘭,我們先去鎮上的醫院,陪姑姑檢查身體,檢查完帶你去玩,好不好?”
“好!”
蘭蘭坐在自己的專屬座位上,小大人似地揮動胳膊,“姑姑你別怕,蘭蘭會給你加油的!”
“謝謝蘭蘭。”
李鈴蘭越看小家夥越喜歡,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把全部的愛都給“自己”。這一世,她一定要把自己養得好好的。
*
兔安村離鎮上比較遠,一般騎自行車得兩個小時才能到,好在她們出發的早,早上九點多,順利到達鎮上最大的醫院。
李鈴蘭針對李知月的精神疾病和癫痫,分別挂了兩個科室,并特意讓方慧茹全程跟着,連會診環節都讓方慧茹一定要進來聽醫生怎麽說。
方慧茹起初并沒有多想,只以為小姑子純粹是找她來幫忙的,全程表現得比較松弛,直到在會診室,醫生看着片子“诶”了一聲,方慧茹猛然緊張起來,心髒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懊惱自己怎麽就犯糊塗跟她來看病了?萬一有個什麽問題,她這不是惹火上身嘛?
“知月,要不明天再來看?”
明天誰愛來誰來,她反正不來了!
“哎,別吵,你是什麽人?要吵去外面吵。”醫生推了推眼鏡重新看向片子,又看看之前的病例,詢問道,“李知月?”
“是我。”
“你的病例寫的是一個半月前還發作過。”
“對。”
“這期間沒吃藥?”
“是。”
“诶——你這個腦電圖完全是正常的,也就是說,你沒吃藥沒治療,一個半月時間,痊愈了?”醫生始終覺得不可思議,但片子說明事實就是如此。
“前幾天受到點刺激,突然就好了,不知道是不是跟這個有關?”
醫生思忖片刻點點頭:“也不排除這種可能,不管怎樣,你的确痊愈了,恭喜你!”
“真的痊愈了?!”
方慧茹頗為意外,情急之下看向片子,俨然沒反應過來自己根本看不懂。昨天她以為李鈴蘭只是信口一說,沒想到她的病真的全好了。
然而,震驚還不僅如此。
接下來在精神內科的診室內,她們聽到了醫生同樣的答複。
方慧茹一直沉浸在震驚的情緒中,李鈴蘭卻表現得相當平靜。
走出醫院,李鈴蘭從包裏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方慧茹:“其實我前幾天在外地已經做過一遍檢查,結果和今天的一致,怕你不相信,才叫你來親眼見證親耳聽下。”
方慧茹看向文件袋中的紙張,是N市某醫院的檢查證明。她不明白“李知月”為什麽給她看這個,更不明白她為什麽一定要向自己證明她病好了。
“如果你還不相信,我們可以再換家醫院。”
“我相信,醫生都那麽說了,我怎麽可能不相信。”
方慧茹不自覺地想起,昨天在曬谷場,以及回到家後,自己對她的态度,還口口聲聲說她“又犯病了”,一時心虛起來。
“那可以讓蘭蘭跟我玩了嗎?我再送她禮物可以接受嗎?”
“……”
方慧茹懵,她向自己證明沒病,只是為這個目的?聽起來像是笑話,但她的表情卻不像開玩笑。
“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