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從百貨大樓出來時,天色尚早。

李鈴蘭拎着買的大包小包,方慧茹抱着蘭蘭,小家夥努力想睜開眼睛,但越睡越累,趴在媽媽肩膀上頻頻打哈欠。

方慧茹打算直接将孩子放進自行車後座,李鈴蘭讓她等下。

兔安村離鎮上遠,她們又出發得早,不方便叫車,從鎮上叫輛車可方便太多。李鈴蘭走到馬路邊,揮了幾次手,很快就攔過來一輛出租車。

她提前付好車費,招呼方慧茹抱蘭蘭先坐進後排座位,接着讓司機幫忙把方慧茹的自行車放進後備箱。把買的東西放到方慧茹旁邊,李鈴蘭當着司機的面跟方慧茹叮囑,說自己已經記下車牌號,讓她照顧好蘭蘭,早點回去休息。

“知月,你不和我們一起回?”

“我還有點事。”

她要去見自己的父親李友良。

李鈴蘭對方慧茹更多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是對她養育子女方式的不認同,是對後來她逼婚的反感,是想恨有時候卻又不自控心疼她的複雜情緒,但對李友良是純粹的恨!

固執地認為他根本不配做父親、不配做丈夫。

他知道方慧茹從未出過遠門,對南下做服裝畏首畏尾,便想方設法給她潑冷水、阻攔她,自私地把她束縛在家裏當牛做馬,自己在鎮上廠子裏有工作,想回家就回家不想回就不回,賺得錢也鮮少拿回家。女兒就好像和他沒關系似的,要錢沒有,卻可以肆意打罵。

穿越回來已經好幾天,正處于農忙時節,和記憶中一模一樣,連李友良的面都沒見到。

根據記憶中的路線,李鈴蘭很容易就找到李友良工作的廠子。

農忙期間,又是過幾年就會倒閉的廠子,加個鬼的班?

李鈴蘭還沒到廠子門口,就看到穿着工作服閑散的工人,三五成群聊天的、打牌的、下象棋的、喝酒嗑瓜子的,別提多逍遙快活。李鈴蘭推着自行車走到大門旁邊的傳達室:“您好,我想找兔安村的李友良,我是她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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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安村的?早都放農假了,不在廠子裏,你去宿舍找找。”

放假了!?

果不其然,放假也不回家,李鈴蘭恨不得立馬把李友良拉出來狂揍一頓。

“妹子你是找李友良吧?”聊天的人群中,有位中年大姐忽然叫住李鈴蘭,大嗓門分外熱情,“三車間長得最俊的那個?”

最俊??

李鈴蘭不置可否,重複道:“是兔安村人,今年二十六歲,個子挺高。”

“那沒錯,就是我隔壁車間的,他們三車間車間一只草那位嘛!哈哈哈——”

打牌區域一個挺着啤酒肚的男人看向李鈴蘭,笑得意有所指,“妹子,你哥可不在宿舍,人是大忙人,忙着聽戲呢,哪像我們這些俗人,只配打牌。”

“哈哈哈哈——”

旁邊幾個男人附和着笑,笑得令人作嘔,李鈴蘭從他們的語氣和表情中,分明感受到兩個字:嫉妒。

就很詭異和不解。

最終,是那位大姐把李鈴蘭拉到一邊,給她指了路:“南街頂頭有個戲臺子,你去那邊找找,我剛才路過,看到你哥還在那兒。”

這點倒是很符合李友良的人設——愛聽戲。

說來好笑又悲涼,方慧茹和李友良,一個有着南下做服裝的夢,一個有着北上成角的明星夢。人到中年,他們從來不覺得是自己當時不夠果決、沒有膽量,卻常常抱怨指責是對方阻止自己、耽誤自己,并不約而同告訴女兒李鈴蘭:我還不都是為了你!

李鈴蘭向大姐道謝後離開工廠區域。

順着大姐的指引,繞過兩個路口找到立着“南街”标識的路牌,李鈴蘭沿着南街一直往前走,快走到街道盡頭時,大老遠聽到熟悉的戲音。

戲臺是街上店鋪為開業請來造勢宣傳的,臺上的演員穿古典戲服化濃重的妝容,聲音通過音響響徹在整條街巷。臺子下面圍着不少觀衆,流動小商販穿插在人群中叫賣,人流如織、聲音嘈雜。

李鈴蘭放眼望去,第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李友良。

李友良比方慧茹小兩歲,今年二十六,的确像工友說的那樣——長得俊。

李友良身高出衆,皮膚白,高鼻梁,還長着一雙看狗都深情的大花眼,其實,五十多歲的李友良在一衆同齡人中也算出挑的長相,但李鈴蘭對他太多恨、太多怨念,連帶着對他整個人都無比厭惡,因此從沒覺得他好看過,且時常覺得他那雙大眼睛可怕、膈應。

此時,看着二十六歲的李友良,李鈴蘭冷笑了聲。

平心而論,外形長相不輸多年後的人氣小鮮肉。那又如何?再好看也改變不了他是垃圾的事實——把老婆孩子扔在家裏趕農忙,自己在鎮上逍遙自在。

李鈴蘭推着自行車加快步伐,快走到跟前時,腳下卻頓住了。

李鈴蘭怎麽都沒想到,親眼看到狗血一幕,也瞬間明白工友們為何笑得意有所指:一個塗着烈焰紅唇的女人正把自己吃過的冰淇淋甜筒喂給李友良吃,李友良不僅毫不猶豫地吃了,還把自己手中的甜寵遞到女人嘴邊,女人也吃得溢出幸福。

哈哈哈哈——

李鈴蘭神經質地笑出聲,吓得身旁的人紛紛側目看向她。

笑着笑着,眼神逐漸轉為陰冷,她認得這個女人。

那時李鈴蘭讀初三,即将參加中考,方慧茹和李友良已經冷戰半個多月,家裏彌漫着壓抑的氛圍,李鈴蘭整日擔驚受怕,晚上睡不着覺。某天李鈴蘭依舊睡不着,爬起來做題到半夜,方慧茹走進她房間,掉着眼淚讓她看李友建和一個女人的短信聊天記錄。

“日子沒法過了。”方慧茹哭訴着拿出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正是這個女人,照片背面寫着女人的名字“馬豔妮”,“蘭蘭,你說這日子還咋過?我打聽過,這女人二十歲出頭死了老公,現在有二婚男人,男人還是個地痞流氓,哪天人家男人找上門鬧事可咋辦啊?你爸被人打死在外面都不知道。”

李鈴蘭只是個初中生,母親的哭訴謾罵讓她感到無助和慌亂,一股天就要塌的恐懼感席卷而來。經歷多天的糾結後,她偷偷用李友良手機給馬豔妮發過去短信,說自己是李友良的女兒,如果她再敢聯系李友良,她就去告訴她老公,言語即近威脅,發的時候手卻抖得不停。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這段記憶都是李鈴蘭年少時無法忘卻的噩夢,擔驚受怕左右着她的情緒。

重活一世,李鈴蘭覺得無比可笑:算什麽東西?哪怕你死了,都無法再影響到我。

現在是馬豔妮頭婚老公剛死第二年,她應該還是單身,李鈴蘭不确定她知不知道李友良已經有老婆孩子,也不确定李友良和她進展到哪一步,決定先探探究竟。

李鈴蘭長舒一口氣,大步流星地走過去。

“哥——”

“知月,你怎麽在這兒?”

李友良神色自然,沒有任何被抓包的窘迫。

“我來鎮上複查。”

李友良和李知月關系不怎麽親近,不,準确的說,他和誰關系都不親近,他只愛他自己,眼睛看着戲臺,敷衍地問道:“咋樣?”

“醫生說已經徹底痊愈了。”

“哦,那就好。”

順嘴應了句後,李友良才反應過來,詫異道,“全好了?”

李知月點點頭,沖馬豔妮擡手打招呼:“這位姐姐是?”

“我叫馬豔妮,跟你哥一個廠的。”

馬豔妮鎮定自若,大方地對李鈴蘭笑笑,繼續吃她的甜筒。

“姐姐,你的甜筒看起來真好吃。”

“要嗎?姐給你去買,你等着。”

馬豔妮極其自然地朝李友良伸出一只手,李友良也極其自然地掏出五塊錢放進她掌心。

“不用,我跟我哥說會兒話就走。”

“好,那我自己再去買個。”

“等等。”

李鈴蘭叫住馬豔妮,“姐姐,你知道我哥結婚有孩子了嗎?”

“知道啊,怎麽啦?”馬豔妮依舊很坦然,晃了晃手中的錢,“就五塊錢,你不會還要回去跟你嫂子告狀吧?工友之間,互相買買東西,很正常,妹妹,你別多想。”

高段位啊!

都共享甜筒了,還正常?

自己女兒連一毛錢的冰棍都舍不得吃,給別的女人花錢卻是眼睛都不帶眨的。

這一刻,李鈴蘭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你倆就鎖死吧!

心中如此想着,李鈴蘭嘴角上揚,聲音別提多扭捏友好:“怎麽會?姐姐人美心善,我都想給姐姐花錢呢!我哥真有福氣,有姐姐這麽好看的工友。”

“哎呦,友良,你妹嘴真甜,太會說話了!”

馬豔妮心情大好,談笑間下意識地捏了捏李友良的胳膊,說罷扭着腰往商店走去。

女人離開,李鈴蘭轉向李友良,随意一問:“哥,你喜歡那女的?”

“你可別胡說,我們是純潔的工友關系。”

“切——純潔到互相喂甜筒吃?哥,我不是小孩子,而且我病都好了,要不我掏病例給你看?”李鈴蘭說着從包裏拿出檢查結果,“給,你看看。”

“我看這玩意幹啥?”

李友良推開李鈴蘭的胳膊,見瞞不住,想着李鈴蘭畢竟是自己親妹,總不會胳膊肘往外拐向着方慧茹吧,便直接承認了,“是有好感,比你嫂子能理解人,你可別跟你嫂子說啊,省得又和我鬧。不過,我和她也不會咋樣,就暫時消遣消遣罷了。”

倒是坦誠,沒否認和馬豔妮的關系。

“她呢?她是什麽态度?”

“她?她說她不介意,願意當個靈魂伴侶。她男人死了,空虛呗,你哥長得又不賴。”

好個靈魂伴侶,令人作嘔的程度。

李鈴蘭不自覺握緊拳頭,真想一拳砸到李友良的臉上。

本來來工廠,是想找到李友良把他大罵一頓,讓他滾回家幹農活兒。

現在李鈴蘭改變主意了。

瞥到馬豔妮回來,李鈴蘭裝作沒看見,刻意對李友良感嘆道:“我也覺得馬姐是比我嫂子好。”

一回來就聽到這樣的稱贊,馬豔妮不由得紅了臉,嬌羞地攏了攏耳畔的頭發,走上前把剛買回來的奶糖拿出一顆給李鈴蘭:“妹子嘗嘗,可甜了。”

李鈴蘭接過糖,篤定自己的直覺不會錯:馬豔妮可絕對不會只想做“靈魂伴侶”,上一世到她讀初三兩人再勾搭上的事實證明,李友良也并非只是“暫時”消遣消遣。

“哥,那我先回了。家裏的活兒,我會幫着嫂子幹,你安心在廠裏上班,放心哈。”

李鈴蘭調轉車頭,走出一段距離後,一把将那顆惡心的奶糖扔進垃圾桶:李友良這種垃圾,誰愛要趕緊拿走,感謝不送!

現在事情反倒好辦許多,既然方慧茹下不了決心離婚,馬豔妮無疑是給她的一股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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