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待他蘇醒時,四周全然不認得了。
陌生的房間,一張床,一方桌,兩個板凳,外面有對話聲還有雞叫犬吠,麥苗想起身,眼前一黑,他忙用手按了下太陽穴,才發現腦袋被裹了一層紗布,他一動彈,紗布透出血來,染在了手指上。
“嘎吱——”
門被推開,探出來一個小腦袋,虎頭虎腦的,一雙黑亮的眼睛盯着他,“哇!”一頓,笑容明媚,“咯咯!”
麥苗驚呆了,一個大嬸兒抱着聶晚矜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大嬸兒穿着碎花襖,打扮十分古樸,頗有幾分山裏人的樣子,她笑道:“呀,小聶鬧着要進來,我還說你沒醒呢,不敢讓他來打擾你,他就扭着脖子踢着腿非要往裏進,沒想到還真醒了呢!”
大嬸兒把聶晚矜遞到他懷裏,麥苗抱了抱,皺眉道:“這是哪兒?”他又沉色,“聶先生在嗎?”
大嬸兒道:“在的,聶先生出去打水了。”
“打水??”
“對啊,咱這兒比不得你們城裏,就那麽一個水井,得自己挑水去呢。”
“挑水??”
麥苗有年歲沒聽過這個詞彙了,更別說如此古老的詞彙和聶先生組合在一起。
他從床上下來,到了外面,瞪大了眼。
翠綠的高山,層巒疊嶂,雲霧之中的高聳樹木時而有群鳥盤旋,山體相連,參差起伏,那樣高那樣遠,那樣觸不可及,如此深山,沒有給他心曠神怡之感,反而是壓抑,像是繼承了母親的基因鏈,不受控地想着如果被鎖死在這麽一座大山裏,便是拼了命,也逃不出去吧。
“叭叭咯咯……”
都說小孩子最能察言觀色,小家夥也不例外,抱着他的腿,呼喚他,麥苗回過神來,低頭再次将他抱起,道:“走,找你爸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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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兒要攔他,說聶先生囑咐了,讓他別亂跑,麥苗笑笑:“沒關系,丢不了。”
他可是從小在山裏長大的孩子,雖然山和山不同,但風光卻沒兩樣。
這村子看着有年頭了,村子裏沒了年輕人,只剩下一群老人和留守兒童,坐在村子的陽面,曬暖暖,他們坐在一起,說着什麽,小孩子則三兩成群,抓狗玩,他們抓住小狗的尾巴,小狗疼得嗷嗷叫。
麥苗作為陌生人,出現在這裏的時候,顯得格格不入。
他抱着孩子,被一個老婆婆誤會了,問他:“你是哪家的呦,俊得很,小娃娃也好看,你家媳婦肯定也是個标志的!”
麥苗尴尬扯笑。
他問了下水井在哪兒,順着方位尋了過去,一直下坡,一個踉跄後,到了一大片灌木叢裏,順着已踩平的泥路,朝前,終于看到了那口水井。
聶先生穿着西服,用個木桶朝裏扔,試圖打水,可那木桶不吃力,沉不到底,接不上水,他來回扔,來回舀,好半天,才弄上來半桶水。
聶晚矜看着好玩,哈哈笑,鼓掌道:“水!”
聶先生頭也不擡,全神貫注,“再給我十分鐘,肯定好。”
麥苗無語:“給你一小時都沒用。”他走過去,聶晚矜送到他懷裏,拉起繩子,抓住木桶,巧勁兒向下猛地一扔,水桶立刻下沉,他拽起一桶水,看了眼旁邊的兩個桶,一個是空桶,另一個是聶先生折騰半天才打上來的半桶,水髒髒的,他順勢倒了出去,全當澆地了,聶先生啧一聲,有所不滿,麥苗道:“這種活可不是您這種大人物能做的。”然後将水倒進空桶,繼續打水。
聶先生道:“确實,我小時候也想不到,當今社會還有地方在用水井。”
旁人說這話可能有嘚瑟的意思,但聶先生說得真誠,語氣平和,并無他意。
“這地方以後您還是少來吧,蛇多。”
“有毒嗎?”
“那不清楚,但說不準呢?”他眨了下眼,“說不準您運氣不好,別人遇見的都是菜花蛇,您撞見的就是眼鏡蛇!”
聶晚矜拍手:“蛇!”
麥苗道:“對,蛇,蛇是細細長長的,會咬人。”
聶晚矜藏到聶先生懷裏,怕怕的,擺了擺手,“不要蛇……”
聶先生取笑道:“膽子這麽小?”
聶晚矜楚楚可憐地望着他們,點點頭:“怕怕。”
聶先生道:“遇蛇打七寸,殺了他,就不怕了。”
麥苗:“……”
他算是看出來了,為什麽聶家盛産變态,因為對孩子從小的教育就是打打殺殺,他道:“晚矜同學,如果遇見蛇,他不攻擊你,你就離他遠遠地,放走他。”
聶先生眉梢微挑,對他的教育頗有異議,麥苗道:“別看我,你看你兒子聽誰的。”
聶晚矜在他們倆之間來回看,最後歡呼:“叭叭咯咯!”
麥苗一笑:“吶,人家要聽我的。”
聶先生困惑:“爸爸哥哥是個什麽稱呼?”
麥苗頭痛:“他把我當爸爸了,但我不是啊,所以我就讓他叫我哥哥,然後他自己編了個新稱呼。”
聶先生低眸,柔聲道:“稱呼不錯。”
麥苗:“……”
一路上,兩人極為默契地沒有提及外界的恩怨是非。
回到了他們那個小院子,聶先生倒水掃地,讓他休息,說他受傷了,麥苗回憶,如果沒記錯,車子爆炸前,他被聶先生抱着跳車了,對方還護着自己的,怎麽自己摔破了腦袋,這人完好無損呢。
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聶先生提早在山路位置做了準備,下面有人接應,摔不死。
如果有人接應……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認為我肯定會去救你?”麥苗牙根癢癢,“這麽自信的嗎?”
“事實如此。”
“如果我沒去攔你呢,你準備怎麽辦?”
“我不喜歡做假設。”
“那如果我沒有從聶明隐手裏逃出,你還會去救我嗎?”
“你不會那麽愚蠢。”
“呵。”
看似句句有回應,實則一個問題都沒回答。
讓人算計,全程拿捏,他還說不出個不字。
聶先生是個有城府的,但聶明隐也不差。
接近他,告訴他擔保人的真相,哄騙他離開,而後派人跟蹤他,掌握他的行蹤,等到需要用他要挾人的時候,再把他架在火上烤,死活無所謂,只在乎能不能騙來聶先生。
虧他還覺得聶明隐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呢。
全他媽是屎殼郎!“都去吃屎吧!”麥苗站起,進了房間,摔門。
山裏的天有棱有角,無數座尖銳的山峰,由點成線,織出了一張巨大的網,這就是他們頭頂的那片天。
山裏的夜,無時無刻都有璀璨的星子,他們繪畫出一幅燦爛的星河,湛藍明耀,驀然遠望,好似一片寧靜的汪洋,似卷似舒。
還有光,日光、陽光、月光、燈火光,和城市裏的霓虹光不同,山裏的所有光線,都充斥着直白二字,沒有花裏胡哨,沒有修飾堆砌,一束光而來的時候,你就知道自己身處何時,位于何處。
少有的恬靜。
不過童年記憶着實不太好,美景在麥苗的回憶裏與饑餓和欺淩挂鈎。
他說:“人,果然只有物質層面就位了,才能去享受精神層面。放在我小時候,都不用看星星了,一餓,立馬眼睛裏全是星星。”
聶先生問他:“親人呢?”
麥苗撇嘴:“沒親人,可能有,但也不認識。我媽是被拐進山裏的,生我也是迫于無奈,後來他們說我媽逃出山後沒多久就自殺了。我爹也不是我親爹,能收留我,把我養大,都是仁慈心善了。”怕聶先生不信,他又補充道,“真的,以前山裏人很窮的,沒有哪家會無緣無故收留個奶娃娃的。而且我還是早産的,生出來就弱,放在那個年代,夭折率那麽高,就算哪家人惦記着我是個男孩兒,一看那麽弱,也擔心沒養幾天就死了,太晦氣。所以我爹願意養我,真的良心人了。”
“以前沒聽說過聶明遲身邊有那麽一號人。”
“哈哈哈哈哈您當然沒聽說過。”麥苗大笑,“我爹雖然給聶家做事兒,但說到底,就是個底層的渣渣,能見到下面的幾個底層負責人,他都得樂得三天睡不着覺,身份懸殊太大了,況且,以您的地位和秉性,您連您自己兒子都認不全,更別提八竿子打不着的我爹了。”
秋日的風,微涼。
落葉在徐徐微風中,沙沙響動,落至地面,淩亂蕩漾。
他們在院子中間擺了兩把躺椅,麥苗手持扇子,時不時地扇動一下,揮開飛撲而來的蚊子。
山裏的蚊子又多又兇,秋天了,不減反增,咬一下,皮膚立馬一個紅點,又癢又疼。
聶晚矜在房間睡覺,他們兩人沒有睡意,便出來透氣。
麥苗側首,心平氣和地問:“先生,當年傳聞中的五少爺,究竟是怎麽死的呀?”
聶先生反問:“想知道?”
“哈哈,好奇。”
“那我也想知道一個問題。”
“可以啊,公平交易。”麥苗話聲一頓,“不過您想從我身上知道的問題,您應該自己能打探到吧。”
聶先生眼眸清冷,“為什麽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