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只是疼一下, 就算被蟲子咬了一口也不礙事。

葉悄沒有慌張,應該是身體的異樣,自從蛻皮結束之後, 他的身體就步入了恢複狀态, 但因為催熟飲料的副作用, 他的身體開始反噬他,皮膚時常幹燥, 頭疼,甚至于稍微用力碾一下皮膚都會疼痛難忍。

他的尾鈎也開始發育,尾鈎根部的性腺擴張呈圓形, 體內的生育囊脹痛,産卵道也有如針紮。

這些生理變化, 葉悄不敢和哥哥們或者菲拉古說,他是他的雄父, 葉悄不想讓他太擔心。

好在他的私蟲醫生很照顧他的情緒,一直調整着用藥量,監控着他的身體數據,也替他保守秘密。

給他下藥的一定是只雄蟲, 因為他們體會不到雌蟲稚嫩的器官被強行牽引發育的痛苦, 葉悄因此變得懶洋洋的, 上課的時候經常會走神,被老師叫起來,允許他去休息室裏睡一覺。

葉悄先是把小熊玩具放在床頭擺好,然後用手帕擦掉脖子上的血, 關掉臺燈, 躺進被子裏,看着窗外的月光射進房間, 試着入睡。

可是他的體溫在緩慢地上升,夢境混亂,葉悄意識到自己發燒了,醒過來,手虛弱地按向床頭的呼喚按鈕。

按了兩下沒有反應,很奇怪。

葉悄回來時還看見門口高等級護衛隊站在門口……葉悄捂着頭,想起來,确實有異樣,他們沒有向他打招呼,以前他回房間,他們會把口袋裏藏了一天的糖果偷偷塞進他手裏,然後若無其事地重新站崗。

葉悄掀開被子,掙紮着起身,光着腳跑去門外,石板路冰涼,他仔細觀察護衛,終于發現他們頭盔邊緣淌出來的污血。

葉悄意識到他們死了,無聲地愣在原地,然後,他遲緩地解下其中一只雄蟲的頭盔,看見雄蟲脖子上還有新鮮的縫合痕跡。

葉悄的瞳孔劇烈顫動起來。

他昨天給了自己一顆草莓味的夾心軟糖,因為道謝,他還羞紅了臉。

葉悄怔怔的看着周圍,盡管頭疼得像是有把斧頭在砍天靈蓋,但他視力還完好,能保持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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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西邊花園一角有一只身穿黑色長袍的雄蟲,折斷花枝,凄涼悠然的眼神安靜地望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葉悄沒想到拉斐爾會在王庭裏殺蟲。

他的目的一定是自己,這些所有慘死的蟲都是無辜的。

整個行宮裏已經空無一蟲,血腥程度堪比戰場,行宮裏的十處監控雲臺均被摧毀,彈藥庫被鎖上,所有能用來自衛反擊的武器全部失靈。

葉悄仍然是很平靜地,蹲下,從護衛的劍鞘裏抽出鑲嵌貓眼石的長劍,握在手裏。他低着頭,看不清表情,然後在拉斐爾走近他的時候,擡劍抵住了他的喉嚨。

手腕用力,刺了進去。

拉斐爾瞪大了雙眼,似乎沒想到葉悄會傷他,手掌張開完全包裹住劍身,而葉悄木然地抽走劍,在他手掌和喉嚨裏留下了劍刃刺傷的疤痕,劍随着他的手垂下,葉悄心如死灰地看着他猙獰的面孔。

葉悄不再想聽拉斐爾罵他是“啞巴”,也不想再讓拉斐爾傷害他身邊的蟲。

可是一切已經難以挽回。

如何傷害自己都沒關系,葉悄承受得住,但無關的蟲因自己而受傷,葉悄絕對不允許。

在他喊來其他護衛一起殺光之前,就讓他也嘗嘗做啞巴的滋味吧。

拉斐爾修長蒼白的手捂着脖頸間的血窟窿,刺眼的紅色血液順着他指縫滴滴答答淌進領口裏,他盯着葉悄,張開嘴巴,叫不出聲音,冰藍雙眼縮成長線,觸須在淡藍長發裏極速晃蕩,纏繞住葉悄的脖子。

葉悄感覺到窒息,身體溫度越發滾燙,失去氧氣讓他眼前發黑,猝然無力地閉上眼睛。

葉悄握着劍柄的手還在顫抖,但是菲拉古教導他的第一個防衛措施,他記住了,沒有給雄父丢臉。

怪異的是,緊纏他脖子的觸須反而松開了。

拉斐爾受了很重的傷,血噴了滿牆,牆角的白色薔薇開得很旺盛,綠葉卻迸濺星星點點的血痕,風吹過,花影在白牆上搖晃,倒映出一雙無聲的漆黑影子。

葉悄倒退一步,劍尖無力地垂在地面上,支撐他的身體。

葉悄的心很慌,不知道是身體帶來的肌肉乏力還是因為恐懼,這股燒熱來勢洶洶,迅猛增溫,葉悄開始劇烈咳嗽,嘴角有血。

他沒傷害過任何蟲,但是今天他為拉斐爾破例。

什麽是“王”?

生殺予奪的權力?說一不二的權威?

都是,也都不是。

拉斐爾咬緊牙關,刺骨疼痛讓他眼神發僵,更有狠意,蜂翼從肩胛骨裏破皮肉而出,長袍撕拉一聲裂開。

葉悄站不穩,癱倒在地,回身朝反方向爬。

然而胡蜂漆黑長滿剛毛的觸肢将葉悄拉近他身體前方,把葉悄完全固定在血淋淋的懷抱裏。

葉悄迷迷糊糊的,想他應該是疼瘋了,眼睛裏冒出血光,嘴角上揚,他居然還放開手,用帶着血的五根手指抹在了葉悄的臉頰上,還抹在他手腕上。

葉悄從沒直接接觸過拉斐爾的血液,以前都是抽他的血給拉斐爾用。

葉悄眼睜睜看着那抹紅一碰到自己的皮膚,就活生生變成了夜幕般的藍紫色,在白皙光滑的皮膚上消失不見。

融合血?

葉悄在書上看見過這種血液與皮膚間的反應,給它命名的蟲被稱為“黑君主”,“藥蟲計劃”的創始蟲。

這個神奇的瘋子出身于蜻蜓目差翅亞目,是蜻蜓族少見的毒性蟲,出身黑市最底層的混混,被孤立、歧視、甚至折斷半邊翅膀。據說,他創立“藥蟲基金會”最初的目的不是做慈善,在失去蟲母的年代,他想要克隆脫離原始蟲身、已經成人形的高等種蟲族,尋找有蟲母潛質的蟲,來滿足他對蟲母的追求。

黑君主因此發現了很多蟲族基因的秘密,他還為融合血單開了一章節講解。

融合血存在于同血型間,互融發生的概率只有10%,兩只蟲的思維和夢境會在一瞬間共和,交織成類似于虛拟網絡的共享精神力,獲得彼此的力量,但這會讓彼此雙方都失去一部分特質和記憶。

葉悄感覺到力量的流失,握在手中的劍開始握不住。拉斐爾看起來像是喪失了理智,雙眼凝固,逐漸變得像死氣沉沉的玻璃珠。

不管拉斐爾做這一步最想要的效果是什麽,葉悄都不能把劍扔掉,他趁着有力氣,再度擡起劍,擱在拉斐爾肩膀上,割了過去。

鮮血橫流,半柄劍刃埋進拉斐爾的側頸,劍刃的方位很偏,割到了頸椎骨,卡在骨縫裏。

劍被拉斐爾用力拔了出去,插在地面的泥土裏,他的分神給葉悄制造了機會,葉悄矮身從他的禁锢裏脫身。

但只脫離了兩秒,葉悄的力氣以沙漏裏的流沙速度迅速宣洩,跪倒在地上,匍匐向前。

然後他的腰被胡蜂的尾針用力包裹住,将他往後拖。

葉悄再次被卷入拉斐爾腥甜冰涼的濕冷長袍當中。

拉斐爾垂下眼眸,冷漠秀美的臉龐猶如鬼魅陰森,他發出“she…hhhh…h…”的舊風箱般的恐怖嗡鳴聲,雙手握住葉悄的腰,讓他看着自己的喉嚨。

葉悄從他眼中看見了恨意,不是脖子被這把劍割傷的恨意,而是王位被奪,失去雌蟲營養供給源,權勢一朝失去,被逼迫到絕境裏的眼神。

葉悄對這情緒太熟悉,小的時候他被按在床上抽取髓液、抽血、摘取腎髒、做每一批特效藥的第一個試驗品時,他也會有這種情緒。

曾經有實驗員提出過疑問:“零號對小殿下這麽重要,等同于第二條生命,為什麽總讓他第一個涉險?”

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葉悄雖然珍貴,但不是獨一無二的,哪怕他死了,其他雌蟲也可以代替他的作用供養小殿下。但如果其他等級比他高的蟲死了,是我們的損失。”

拉斐爾迫使葉悄看着他。

冒血的窟窿血肉模糊,肌肉纖維卻飛速編織成全新的肌理,完全堵住撕爛的傷口。

雄蟲的等級以S級為至高,但不代表不能超越S級,拉斐爾曾經以王庭軍團的指揮官名義收複一顆星球,并不全是依靠戰場上軍醫的治療,而是他的精神力已經越過S級達到了S+,可以自主愈合不太致命的傷。

拉斐爾擰了擰脖子,用手捏着喉骨,似乎疼痛讓他難受,但短暫的時間就恢複過來,低聲說:“是誰教你用劍的?”

葉悄看起來已經沒有可以反擊的餘地了,但他有個辦法可以麻痹拉斐爾,盡管要付出一點代價,他把胳膊放在拉斐爾蟲肢剛毛的倒刺上狠狠一劃,劃破了皮膚,舉到拉斐爾眼前。

拉斐爾會喜歡他的血液的。

果然,藍眸緊緊盯着葉悄的胳膊,拉斐爾不停吞咽着口水,剛剛愈合的喉嚨疤痕似乎又要裂開,捏住葉悄腰的手愈發收緊,心跳聲伴随着精神力将波折線可視化。

胡蜂露出了本相,貪婪渴求着蜜糖。

葉悄用手語告訴他,【你想喝的話,就把我抱進屋子裏。】

拉斐爾定定看着葉悄,葉悄并不能确定用食物引誘野獸是否能奏效,但他現在沒別的辦法。

房間的殿裏全都是血,圓形立柱,二層看臺,中央水池,拉斐爾渾身是血,橫抱着葉悄,把他放在床上平躺着,“按照你的要求做好了。”

葉悄像一支枯萎的花被葬在棺材裏。

拉斐爾看着他,“葉悄,你似乎變了。”

沒有蟲是一成不變的。葉悄想,總要在失敗裏找到解決辦法,就算是兩敗俱傷也好過坐着等死。

以前他不懂這個道理,直到王冠選擇了他。

葉悄看着拉斐爾低下頭,在他喉骨的腺體附近狠狠吸嗅,嘶啞聲音低聲道:“你該履行你的承諾了吧,把你的脖子擡起來。”

葉悄可以接受被他喝掉血液,這不是第一回,他能承受得住。重點是,他要讓拉斐爾保持着能害死蟲的高傲,一步步走向毀滅。

總要邁出這一步。葉悄克服恐懼,引頸受戮。

如果能讓拉斐爾上瘾,他不介意自毀。

拉斐爾的牙齒就快要碰到葉悄的脖子,卻突然停了下來。

葉悄在他掌中劇烈顫抖。

脆弱的脖頸可以一口洞穿,像開敗了花耷拉下腦袋,葉悄的頭反方向垂着,汗浸濕了他白皙的臉,就像冰霜打爛白薔薇的花蕊,唇瓣是冰雪天盛放的紅玫瑰。

疼,渾身都疼…

他身體裏一定有東西。

葉悄感覺顱骨內像裂開地縫,隐翅蟲在顱內游走,銀白的光團在他皮膚裏,順着太陽穴青筋、側臉、頸部青筋,猶如晦澀玫瑰綻開微弱的光,殉在盛大的夜色裏。

有如柿子般鮮紅的隐翅蟲隐沒在他身體裏,漸漸縮小。

葉悄疼得失去意識。

拉斐爾卻臉色蒼白,他搖晃着葉悄的肩膀,卻發現葉悄毫無力氣。

“葉悄?”

拉斐爾俯身,卻聽不見葉悄的心跳。

葉悄的呼吸驟然停止。

拉斐爾渾身僵硬,冷汗濕透,馬上給葉悄做心髒按壓,然而毫無效果。

按黑君主的原話來說,多足隐翅蟲的能力并不是致死,只是迷幻、引誘信息素饑.渴,除非隐翅蟲在改變血液DNA的過程中,愛上了高等蟲族的信息素味道,那麽就會轉而吞吃蟲族的髒器,與之共生。

葉悄在那天晚上喝掉了維克多準備的催熟飲料,是由毫不知情的侍應生遞給葉悄的。

拉斐爾什麽都知道,他只想要葉悄,不論以何種方式,他默許維克多為他報仇的行為,蟲族沒有想象中那麽脆弱。

多足隐翅蟲是很挑剔的小寵物,在首都星的黑市裏,它們價格昂貴。

“可是……隐翅蟲怎麽會愛上F級的雌蟲?”拉斐爾死死盯住葉悄胸膛上團成一團的隐翅蟲。

蟲在葉悄血液裏安睡,白光在葉悄心口曝了一片,隐沒在心髒。

隐翅蟲居然想要居住在葉悄身體裏?這不可能!這不應該!整個蟲族就沒有過原始隐翅蟲不想殘害蟲族,而想要依戀蟲族的情況!

蟲族的蛻皮期前後半個月确實是每只蟲最脆弱的時候,等級越高,抵抗皮膚皲裂、內髒擴張的症狀就越輕,葉悄失去那麽多S級神經節,确實會難熬一點,但不會死。

拉斐爾的頭嗡嗡作響,他沒想讓葉悄死。

怎麽會這麽嚴重?明明只能讓葉悄昏迷一陣子!

拉斐爾所有的計劃全部被打亂,黑君主的融合血效應讓他的精神力得到短暫提升,盡管是以燃燒生命力為代價,但他就快要從葉悄身上得到想要的營養補充了。

但蟲族在進化過程中存在許多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現象。

首都星的黑市他常去,沒有一只蟲像葉悄,是最低劣的F,卻對蟲有最激烈的吸引力。

難道是他身上還有S級基因殘留?

拉斐爾低下頭。

“砰。”

“砰————”

葉悄的心髒只剩下最後一絲活力,聲音越來越弱。

如果不把多足隐翅蟲取出來,葉悄會悄無聲息地死在這個寂靜的夜裏。

但那需要開膛破肚,不打麻藥。

連着多足隐翅蟲,在心髒上剜下一小塊肉。

拉斐爾沒有猶豫,他說不出對葉悄他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曾經他說想要葉悄做雌君的那句話,是真心的。

但他也打心眼裏瞧不起F級,葉悄是不一樣,哪怕他們之間已經無法挽回感情,但他也不想讓葉悄死。

就這樣糾纏下去不好嗎?他可以改變對F級的态度,只要葉悄願意與他繼續共生,就像小時候那樣。

他只剩下葉悄了。

他甚至可以找到黑君主隐居的地方,不是每只蟲都想要黑君主回來找到新蟲母嗎?他用這個做籌碼,能不能換回葉悄的再一次垂憐?

萬般情緒,無法細說。

來不及了。

拉斐爾飛速回到殿門外,随便從哪個護衛身上拿出一柄劍,卻聽見門外有蟲不停徘徊的腳步聲。

門在他眼前被緩緩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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