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小皇孫出世時, 天色尚早。皇後滿臉喜氣親自同皇帝報喜的事兒,自然有不少人瞧見。是以才入夜,這該知道的, 便都知道了。
京中瞧着是夜深人靜,可點燈到夜半的屋子卻半點不少。
裴夫人進宮時正趕上女兒生産, 也累了一遭, 趁着裴良玉這邊收拾的功夫,她也被伺候着換了身衣裳。
裴良玉這邊才收拾停當, 正想叫人抱孩子過來, 就瞧見母親已親自抱着外孫進門了。
“瞧瞧這孩子, 生得多像你, ”裴夫人小心的将孩子安置在裴良玉身側, 眼睛卻半點沒從孩子身上移開, 滿眼的慈愛,總像是看不夠,“這頭發,同你生時一樣濃密,可見是打胎裏就養的好。”
有了裴夫人在, 一幹宮人倒不敢多留, 都悄悄退了出去, 好叫這母女兩個, 能說上幾句體己話。
“娘如今新得了外孫,自然瞧他什麽都是好的, ”裴良玉做出吃醋模樣,“好歹也問一問我……”
“都是做娘的了, 怎的還和孩子醋起來了,”裴夫人嗔了女兒一句, 瞧着她汗濕了貼在鬓邊的頭發,又忍不住心疼的替她理了理,“也就是你生的,若不然,娘何苦來走這一趟?”
“那也不成,”裴良玉累極了,便把這幾年的沉靜穩重都抛到腦後,只貼着裴夫人的手撒嬌,“女兒疼他,但娘只許更疼我。”
裴良玉多年不曾有個這樣的小性子,裴夫人晃眼就像瞧見從前,女兒尚在閨中,整日無憂無慮,內有父母兄弟寵愛,外有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小心放在心上。平素裏最為重要的大事,也不過是出門做客之時,如何不落下風又能顯出裴氏女的金貴罷了。
思及青梅竹馬四字,裴夫人心中一梗,卻不肯在女兒面前露出半分情狀。但看着女兒的神色,卻更溫和了三分。
“如今你得了皇孫,可是鮮花着錦正當時,”裴夫人将孩子安置在裴良玉身側,将她攬進懷裏,“只是越是如此,你越不能張狂,失了冷靜。”
裴良玉正想說自己沒有,可仔細想想自己有孕後的所作所為,心中一顫。
在東宮當家做主太久,又兼這幾年下來齊瑄的态度讓她幾乎沒了分寸,她又是什麽時候開始,心底已将整個東宮視為自己的所有物,也多了對齊瑄的占有欲,而對福盈福瑜失了平常之心呢?
或許如今還只是疏遠冷落,面上功夫不差,可長此以往,她真能保證自己不會行差踏錯,與本心相違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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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當初成婚前,自己就說過将心比心,未必是個好繼母之類的話。可她如今身為太子妃,有些事情卻是必要做得無可挑剔才是。
裴良玉想通了許多,也不由得長舒一口氣:“多謝娘提醒,女兒險些就要鑽進牛角尖裏,把自己圈進死胡同了。”
裴夫人一怔,有些慶幸也有些嗔怪:“你呀,溫床高枕磨人心智,你可千萬莫失了本心。”
本心?裴良玉轉念一想,是了,她和齊瑄成婚的本心,或許有幾分是齊瑄的喜歡讓她動容,可更多的,卻是她想借太子妃這個身份,借齊瑄太子這個身份,将世家重新推到朝堂之上,為家族的興旺而獻力才是。
可她如今,卻已經快要沉迷在齊瑄織就的溫柔鄉裏無法自拔,甚至沉醉不醒。還好還好,有娘在。
裴良玉道:“也是女兒仗着有娘在,女兒愚鈍,娘總能比女兒看得通透。”
裴夫人并沒立時答話,而是在心中幾番斟酌才開口道:“娘知道太子待你好,也知道太子待你的種種特殊,只是這世上的男子,面對種種誘惑,能從一而終的,實在太少。又兼他們總覺自己頂天立地,兒女私情,往往放在最末。”
裴夫人頓了頓,繼續道:“你在東宮之中,切要拿捏好待福盈福瑜的态度。須知皇帝愛長子,更不必提從前東宮只有這兩個孩子,俱是太子一手養育教導,情分非比尋常。即使如今他們與王家走的太近,與太子所思背道而馳,可皇家最擅長的可不就是把事情怪罪到旁人身上,自己的看重的卻都是出淤泥而不染?”
“何況,”裴夫人看了睡着的小外孫一眼,“孩子還太年幼了些,未能長成,不知脾性,而你如今所居住處,可還是東宮啊。”
裴夫人字字句句皆是別處難得一聽的良言,尤其那最後一句,如一盆冷水澆下,讓裴良玉把疲倦都去了。
是了,東宮皇宮,一字之差,其中代表的含義可是天差地別。
看見裴良玉眼中的思量,裴夫人便由得她自去消化,沒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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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前殿,齊瑄坐在主位上,面沉如墨,白日裏新得了嫡次子的喜氣半點不見。
底下回話的宮人已不自覺将身體佝偻得更低,恨不能就此消失在殿中。
不獨他,連着一旁的姜斤斤都大氣不敢喘,心中驚駭至極。王家,可真是膽大妄為。連一個小公子,都膽敢撺掇皇孫動手除掉太子妃,甚至還敢借郡主之身親去犯險。
齊瑄閉了閉眼,看了一眼姜斤斤道:“你親自去,就說孤見福盈福瑜坐了這樣久,擔心兩個孩子,特派太醫前去診脈。”
姜斤斤領命正要退出去,又被齊瑄叫住:“那簪子,不必今日取來,孤要那白氏不死,卻惶惶不可終日,你可懂了?”
“奴遵令,”姜斤斤領了命出來,面上卻顯出幾分苦色,這東宮後院,俱在太子妃殿下的把控之下。雖說白氏身在錦繡苑中,可錦繡苑有大皇孫和郡主在,要只叫白氏日夜不安,還不至于傷了兩位小主子,可真是難了。
姜斤斤心下正合計着,已領人到了錦繡苑中。
書房裏,福盈福瑜正相對而坐,忽而聽聞姜斤斤親自領了太醫前來請脈,不由都有些驚訝。
福盈下意識看了一眼外頭天色,正要回頭同福瑜說話,卻在不經意間瞥見了一旁白氏面上一閃而過的驚慌。
福盈微微蹙眉,卻瞧見弟弟臉上也添了幾分凝重。
福盈不明就裏,心下卻咯噔一下,有了些不大好的預感:“這會兒來請脈,福瑜?”
福瑜倒沒看白氏,只在福盈頭上的簪子上掃了一眼,又落在了福盈鬓側,道:“應是父親慈愛。”
福盈心下稍安,率先起身往外而去。
白氏見福瑜落在後頭,上前兩步,卻不等開口,就被打斷。
“既是父親派人來,你就不必去了。”
白氏咬了咬下唇:“太子如今派人來,只怕是知道了什麽。還盼殿下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兒上,替奴婢轉圜一二。若終不得成,也罷了。”
福瑜眼睑顫了顫,到底沒說什麽,轉身出去,獨留一個白氏,在書房中坐立難安,心中惴惴。
福瑜進門時,太醫已在為福盈診脈。姜斤斤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對他行禮,卻少了幾分笑和往日親密。
太醫診脈完畢,道:“小郡主一向體質康健,如今只是稍有疲累,只消沐浴淨發,再佐以善推拿的宮人,便無大礙。只是殿下畢竟年幼,還是少用這樣沉重的金簪,以免長此以後,易犯頭風之症。”
稍有疲累便要沐浴,還特地指明了淨發。那金簪精巧,又不是實打實的重量,怎用得上沉重二字。
福盈面上不動聲色,心卻不住往下沉。
随後太醫又替福瑜把脈,這回倒是沒說什麽。
等一切罷了,姜斤斤才上前道:“還請兩位小殿下保重身體,以免叫太子殿下傷心。奴告退。”
姜斤斤退了出去,福瑜不禁看向一言不發的姐姐。
“你是知道的?”福盈說不出這會兒是什麽心情,只瞧瞧今日她接觸的都是些什麽人。她信任的白氏,她的未婚夫,還有她的親弟弟。他們默契的都知道,只把她一個蒙在鼓裏。
“福盈……”福瑜猶豫片刻道,“我反悔了的。”
福盈有些失望的閉上眼:“是什麽?”
福瑜沒開口。
福盈輕哼一聲:“那叫你反悔了?分明是我自己心裏煩,不肯去産房外。你只是不作為罷了。枉費我還在擔心你,真是可笑。”
福瑜面上有些急,他從未見福盈發過這樣大的脾氣。畢竟福盈性子裏的尖銳,從來不會對着他。
而福盈面上深深的疲憊,也叫他真真切切開始後悔起來。他知道有些事,不能牽扯到他和福盈身上,便默許了白氏的一些動作,畢竟成與不成,他都不會吃什麽虧,可在太醫來前,他竟沒意識到,那些藥粉,是不是會對福盈有什麽損害。
這可是他嫡親的姊妹!
“這幾日,你與白氏別在我面前晃悠,免得我忍不住叫人把你們全都轟出去,”福盈霍然起身,“來人,備水。”
福盈等回了屋子關上門,才顯了怒氣。反手把頭上的簪子一拔,就要往地上摔。可臨到頭,又自己收了手。
在屋裏準備,沒來得及出去的宮人見她憋的眼通紅,又不肯落淚的樣子,一時有些慌了神:“殿下這是怎麽了,可要再叫太醫來?”
“別聲張,”福盈低聲喝到,“去尋個帶鎖的匣子來,這簪子……日後便鎖起來,壓到庫房最底下去,別叫我再知道。”
一幹人趕緊應了,又要服侍着她去沐浴。走了兩步,福盈回頭看了一眼那簪子,停下腳步,啞着嗓子道:“先把匣子取來,我親自放。”
宮人們不敢勸,趕忙取了來,呈到她面前。
她親手取了簪子,婆娑了一下,木着臉,放進了打開的匣子裏,落了鎖。
“自今日起,不許白氏再出現在本郡主面前,也不許她動本郡主的任何一件東西,爾等可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