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夏末, 長平院外。
福盈福瑜雖不再同路,卻正好差不多時候到。
自搬出錦繡苑,雖也同往宮中讀書, 到底不在一處,福瑜也有些日子不曾見福盈, 當下便添了幾分關切, 撇開跟在她身側的劉傅姆問:“這幾日可好?”
“我能有什麽不好,”福盈的語氣有些生硬, 也不知是對錦繡苑獨留了她一人不滿, 還是再到長平殿中, 想起一個月前的舊事, 而心思複雜。
“你瞧你, ”福瑜道, “今兒是咱們兄弟滿月,你總要笑着才是。”
“還用得着你提醒,”福盈瞥了他一眼,還是沒在外頭落他的面子,“先進去吧。”
福瑜這才沒再說話, 跟着福盈一道, 先進去拜見裴良玉。
裴良玉早得了他們到的消息, 遣了青羅去迎, 口中催着為自己畫眉的齊瑄道:“怎麽還沒畫好。”
齊瑄落下最後一筆,仔細端詳, 才覺滿意:“總要細致些才能得。”
裴良玉還沒梳好頭發,便坐着沒動。等福盈兩個進來見禮, 不過幾句話工夫,齊瑄又帶了福瑜出去。今兒東宮滿月酒辦的不算太小, 總有要他們親自去前頭支應的人。
裴良玉見福盈挺直了脊背坐着,整個人繃得,像拉緊了弦的弓,動了動手,招了秋娴來:“惠安那頭應是準備好了,你去抱來,也叫他先見見大姐姐。”
秋娴應聲而去,裴良玉轉頭時正對上福盈驚訝的臉。她對福盈笑笑,只叫她稍坐。
福盈咬了咬下唇,直接問道:“您就不怕我做什麽對他不好的事?”
裴良玉從匣子裏随意的撿了一支珠花在指尖把玩,好似真半點不在意的說:“憑你肯問這句話,答案不就在眼前了?”
福盈沒想到自己竟能被裴良玉投以這樣的信任,心思百轉間,頗有幾分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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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她信任白氏,對白氏所言毫不懷疑,自然對裴良玉很有成見,如今錦繡苑中只她自己住着,身邊唯有劉傅姆敢同她多說些,時長日久,又兼有當日裴良玉生産時白氏與福瑜所做之事在前,她便也多想了些。只是裴良玉的表現,卻更出乎她的意料了些。
又或許,其實她從沒變過呢。福盈一時有些出神。
眼見秋娴領人将惠安的小床擺在她身側,妥善安置,她也收了身上的尖刺,伸手逗了逗正啃着小手的惠安,很快便得了他一個無聲的笑。
“他叫惠安?”
“只是乳名,”裴良玉倒沒說是齊瑄起的,只笑道,“這孩子手快,稍不注意,就能給自己臉上來一下,你逗他時當心些,別叫他指甲傷了。”
福盈聞言看了看齊瑄的手,手掌小小,還不足她一根手指頭長,不過那指甲确實利了些,雖已修剪過,但想是太小的緣故,指甲太薄。
惠安倒不在意被抓着小手,只以為福盈在同他玩,眼睛只跟着福盈轉,小手反握住她一根手指,不肯松開。
福盈忍不住哄了哄他,在他轉頭時,瞧見他耳後的一小道劃痕,才明白為什麽方才裴良玉會特地囑咐一句。
“怎麽笑起來都沒聲,”福盈微微蹙眉,也沒聽說這孩子有什麽先天不足啊。
劉傅姆聞言矮了身子回道:“小孩子都是這樣的,若要笑出聲,得再大些才行。”
福盈這才點了點頭,手下卻輕輕點了點惠安的鼻尖,又得了他一個燦爛的笑。
裴良玉瞥見福盈臉上從沒什麽表情,到如今神色溫和,甚至帶着幾分她自己都難以察覺的笑意,微微勾起唇角,徹底丢開手去。
等裴良玉收拾停當,方帶着福盈、惠安往辦滿月的院子去。
東宮多年不聞嬰啼,如今難得喜事,來的人自然不少。勳貴、世家、清流,但凡夠的上身份,便沒幾個不在場的。幸而裴良玉法度嚴明,東宮幾司的宮人照章辦事,絲毫不亂,叫許多親近東宮的臣子都看得滿意,轉頭又為裴良玉的好名聲添了幾分光彩。
滿月宴順利結束,東宮的日子又重新恢複了平靜。只是長平殿中,再難恢複往日的寧靜,常有稚子哭笑之聲。
福盈還是照常來向裴良玉請安,只是待的時辰慢慢變長,并不似從前只點個卯便走。至于福瑜,搬去前殿後,往王家去得更勤,自然少到長平殿中,倒沒怎麽發現福盈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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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低垂,秋意漸涼。
長平殿中,齊瑄正逗着才會笑出聲的惠安玩鬧,就見裴良玉滿臉無趣的将一份折子丢在桌上,不由起身過去,随手打開掃了一眼,并沒見着什麽特別,方問:“這是怎麽了?”
“紙上花團錦簇,俱是恭維,滿篇下來,除了當地湖光山色還可一提,竟沒半點可稱道之處,就這,竟還是出自一地父母官之手,”裴良玉滿是不快,“若在我面前,只怕我要忍不住罵他一罵的。”
齊瑄聽得好笑,把折子重新擺在桌上,又取筆沾了朱墨,遞到裴良玉面前道:“何須等他到你面前來,如今寫在這上頭,也是一樣。”
裴良玉一怔,眼睛在齊瑄面上打了個轉,狀似玩笑道:“我這接了,再叫我放下,可就難了。你肯?”
“玉兒如此文采,想做什麽不成?”
齊瑄站在裴良玉身側,燭火映襯下,好似他眼底心間,只裝得下她一個,再容不得其他。
裴良玉的心劇烈的跳動了一下,等聽得惠安不滿的啊了一聲,才回過神,接了筆,當真在那折子上落了字,不過是仿了齊瑄的筆跡。
等寫完想罵的話,她又将筆扔回齊瑄手裏,揚了揚下巴,道:“若你以後反悔……”
“絕不會,”齊瑄說得篤定,眼裏卻帶着驚豔與歡喜。這樣驕傲明媚的玉兒,他有多久未見了,“你想要的,我都會叫你如願。”
裴良玉豎起一根手指堵在他唇邊,道:“這樣的話可不興說,我只信自己親眼見的。”
“啊,啊,”惠安懵懵的又喊了兩聲,仍不見裴良玉與齊瑄,頭抵着床,手腳并用,直接翻了個身,總算看見了不遠處的爹媽,不由得又笑出了聲。
這一下,倒把裴良玉與齊瑄都驚着了,不敢再放他單獨待着,趕忙将他放回了圍欄裏。
打這日以後,長平殿中漸漸辟出一角,重新布置了桌案。前殿的請安折子,連帶着一些放在東宮處置的密文,齊瑄都不瞞裴良玉半分。
長平殿中的規矩,比從前也更森嚴了些,不論早晚,總要留兩三個人互相守着。
齊瑄在時,裴良玉就與他一道說話、看折子、逗孩子。齊瑄不在,一些機要文書随身帶走,裴良玉得閑時便翻一翻請安折子,權當讀一讀游記。若摒棄了前頭的恭維之語,也算還能入眼。至于朱筆,齊瑄特意留了一套,裴良玉用的卻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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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天又是福盈過來請安的日子,福瑜昨兒就同王家去了城外,說是踏雪尋梅,今日自然不來。
裴良玉斜倚在榻上,恰把小惠安嚴嚴實實圍在榻上。
惠安坐在榻上,舉起手中鈴铛搖晃,還啊啊的喊裴良玉。
對上兒子黑葡萄似的眼睛,裴良玉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他眉心。
小惠安一怔,然後吃吃的笑起來,扔了鈴铛去抓裴良玉的手。
“啊,媽!”小惠安撲向裴良玉。
裴良玉趕忙接住小惠安,驚喜的看着他:“剛才叫阿媽了是不是,好孩子,再叫一個!”
小惠安偏了偏頭,看着裴良玉,下一秒便就着靠在她懷裏的姿勢,抱起腳開啃。
裴良玉無奈的将他的小腳搶救出來:“你呀,真是抓着什麽啃什麽。”
惠安聽不明白,只以為這是在陪他玩,笑得更開心了。
福盈才走到長平殿外,就聽見小孩子的笑聲,原本板着的臉便松了幾分。
等進去時,解了外頭鬥篷,還特意站了一會兒才往裏去。
同裴良玉行過禮,福盈便問:“什麽事兒笑得這麽開心,我在外頭都聽見了。”
裴良玉在她進來前便坐正了,示意她在另一側坐下,面上顯出幾分無奈:“不許他啃腳,還以為我在逗他玩,開心的和什麽似的。”
說着,又把小惠安轉向剛剛落座的福盈道:“你姐姐來了。”
惠安早聽見福盈聲音,臉上笑開,伸手就要抱,顯見十分親近福盈。
福盈身上特意沒戴多少首飾,此時便沒那麽多忌諱,捏了捏惠安肉嘟嘟的小臉,便把他抱了起來,很快得了他一個濕乎乎的親親。
福盈一邊用帕子擦臉,一邊教訓懷面前的小惠安:“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許把口水沾到我臉上,怎麽就記不住呢。”
惠安對情緒感知敏銳,并沒覺得福盈有什麽責備的意思,便直接撲到她懷裏,不肯起來。
裴良玉看着這一幕,只淡淡笑着,半點插手的意思都沒有。
直到福盈收拾停當,才道:“臨近年關,事情也多,你近日若得空,不如多過來幾次,也幫一幫我。”
福盈正逗着惠安,沒反應過來,還是劉傅姆輕咳一聲,她才意識到裴良玉這話是什麽意思,有些驚詫的看了過去。
福盈遲疑片刻,猶豫着開口:“你……”
裴良玉也不意外,她有這表現,只是道:“你也一日日大了,有些東西,也該學起來了。”
福盈将視線轉回到惠安身上良久,略過急着暗示她的劉傅姆,仔細考慮片刻,方道:“母親既有需要,福盈自不敢不從。何況,是對我有好處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