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姜糖的聲音與氣息比仲夏溫柔的晚風還輕,從柏運之耳邊吹過。

腳下的影子随他們從一個路燈走向另一個而移動,一會兒在前,一會兒在後。

沉默地将背後不住下滑的人向上托了托,姜糖的腦袋無意識朝旁邊偏去,柏運之脖頸上那片被淚水洇濕的皮膚便沒了遮擋,在晚風中微微發涼。

“糖糖……”

身後再無回應,哪怕是夢話也沒有,姜糖已然熟睡。

月光傾灑而下,柏運之緩步前行,唯獨眸色很深,一副頗有心事的模樣。

他的唇角動了動,幾次欲言又止,最終什麽也沒說。

到家已深夜兩點,姜糖一家早早入睡。

用姜糖的鑰匙開了門,輕手輕腳回房,柏運之幫姜糖換了睡衣,把人送上床。

姜糖很少喝酒,醉了之後幾乎是任人擺弄。

柏運之卻沒有趁人之危。

他在床邊靜坐片刻,捏了捏姜糖睡得無知無覺的臉。

這幾天柏運之的心思都在姜糖身上,想姜糖怎麽生氣,又要怎麽消氣,卻完全沒有機會好好看看他。

晚上聚會結束看到姜糖醉酒時,柏運之着實愣住了,先是腦袋空空茫然不解,最後心疼、愧疚、難過……一起上湧。

他從來覺得自己最了解姜糖,好像姜糖的什麽他都知道,實則不過是作為心上人的竹馬而産生的好勝心和優越感作祟,讓他想要成為“最了解姜糖的人”,如此自诩而已。

現在想想,柏運之似乎總是疏忽掉姜糖本人的感受。

他吃醋,不想要姜糖受人喜歡,拿走姜糖的情書,是欺負姜糖。

姜糖哄他開心,學習再忙都抽時間找他,柏運之表面上一副說着“咱們要好好學習”的哥哥做派,心裏卻總是會沾沾自喜。

他總是覺得自己在為姜糖考慮,好像弟弟年紀小不成熟,考試前都不知道學習,哥哥就是會考慮得多一些,不得不提醒他、叮囑他。

到頭來卻從未想過姜糖哄自己的原因,連弟弟的關心都當成是小孩子的青澀與任性……

柏運之做哥哥怎麽說都并不成功。

與之類似的事,在生活中還有很多。

好比帶姜糖買零食不是僅僅想讓姜糖開心,也是自己想要和姜糖多待一會,喜歡姜糖說“謝謝哥哥”時一臉笑意的模樣。

……

不知何時起,柏運之就變成了一個一味考慮自己,忽視姜糖心情的人了。

沉默地坐在床邊,柏運之垂眸看着姜糖,心裏說不出的酸澀,跟他看到姜糖喝醉時一樣難受。

他又摸了摸姜糖的臉頰,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了“晚安”,如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

回家沖了澡躺在床上,柏運之睡不着,滿腦子都是姜糖。

想姜糖每天黏着他的樣子;想教學樓下姜糖總站着躲太陽的那片樹蔭;想姜糖收情書,卻又會說喜歡哥哥,想要确認柏運之有多喜歡他的樣子……

到最後,柏運之都分不清自己是清醒着想各種各樣的姜糖,還是早已在夢中。

翌日,受生物鐘影響,柏運之醒得很早。

或許是夢裏都在想姜糖的事,他極為少見的沒有犯迷糊,一睜眼就清醒了七八分。

徹夜的“想念”也沒有辜負他,他幡然醒悟,發現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件事——

潛意識裏明白總愛待在家裏玩游戲、幾乎零社交地姜糖到底最依賴誰、最喜歡誰,但他從未認真地在此方面思考過。

他總是在意自己如何喜歡姜糖,姜糖又如何不開竅,可自己卻從未真正送上一封情書。

甚至連昨天姜糖那樣直白、毫不遮掩地說喜歡都沒有過……

用陳選的話來說,這确實是有點說不過去了。

哪有喜歡不表白、不想做哥哥卻成天以哥哥自稱的?

再說姜糖,什麽喜歡哥哥,什麽想要确認一下……應該都不是無緣無故說的吧?

姜糖原話怎麽說的?

他說——如果我也喜歡哥哥……哥哥會覺得我是不正經的人嗎?

……

…………

猛地從床上坐起身,柏運之心跳得很快,幾乎從胸腔裏蹦出來——

要是一開始就理解錯了姜糖生氣的原因,那當然就不能怪姜糖始終無法消氣,和好後也悶悶不樂。

糖糖生氣和失落的本來就是因為別的事啊!

念及此,柏運之匆匆翻身下床,他覺得有些事需要确認一下。

不能等,最好是立馬、馬上、即刻确認。

***

姜糖是難受醒的。

他很少喝酒,對酒也全無了解,幾口腦袋就發暈,一兩杯就醉得睜不開眼。雖不至于宿醉的程度,但嘴巴喉嚨都很幹,胃裏也翻江倒海,十分不适。

被這感受弄醒時才淩晨五點。

姜糖掙紮着從被窩爬出來,去廚房接了熱水小口小口喝着,又覺得太單薄,吃了兩片面包。

有東西墊着,空空如也的胃這才相對舒服了一些。

只是這麽一折騰,躺回床上姜糖就有些睡不着了。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事實如此,他即便穿着睡衣也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酒味。

好臭。

姜糖皺着鼻子想。

難以忍受這種味道,天剛亮他就開了熱水洗澡。

柏運之就是在他洗完澡時找上門來的。

平時這個時間正是上班上學的時候,姜糖的父母陸續出門,正碰上柏運之過來。

來姜糖家對柏運之來說就像回自己家一樣,叔叔阿姨給他開了門,不會問怎麽這麽早來找姜糖,也不會管他什麽時候離開。

至于姜糖,還沒出浴室就知道柏運之來了。

他早上光顧着洗澡,忘記取晾在陽臺的毛巾,家裏沒人時碰到這種情況都是自己光溜溜跑回房間,今天并不确定父母離沒離開,便拉開門縫沖外喊道,“媽,毛巾——”

然後就聽到遠處傳來母親的聲音,“媽媽上班去了,你小柏哥哥來找你玩了,他給你拿。”

“……”

站在門裏,姜糖小聲“哦”了下,等柏運之敲門就再打開一條縫,伸出半截手指把毛巾拽進來。

浴室鏡子中有一塊沒有霧,映出姜糖瘦白的身型。

他昨晚流了眼淚,這會兒眼皮有些腫,壓着眼耷拉着,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

大清早,柏運之不知道來找他做什麽。

明明昨天一整天都不開心。

跟柏運之說話不開心,晚上聚會也不開心。

打開房間門,柏運之坐在桌前那把椅子上。

考試結束後姜糖就沒有再學過習,桌子前幾天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體委送的那封情書也放在那裏動都沒有動。

“怎麽不打開看?”柏運之問。

姜糖站在門口,等了會兒才說,“還沒有做好準備……”

姜糖自覺告白和接受告白都是鄭重的事,感情很珍重,才要認真對待。

他不是沒有想好怎麽面對體委的感情,只是看到那封情書,想到不被自己喜歡的體委,同時也會想到不被柏運之選擇的自己——

那麽認真寫了情書又怎麽樣?

努力從來不代表會獲得好的結果。

因而姜糖不打開情書。

好似只要不去拒絕別人的感情,姑且就能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柏運之也不會拒絕自己。

柏運之原本是來向姜糖确認感情的,只是剛洗完澡眼睛微微腫着的姜糖看起來很沒有精神,“還沒有做好準備”這句話也好似并不只是針對情書。

因此柏運之到了嘴邊的話也說不出口。

他看了姜糖許久,于心不忍,走上前去揉了揉姜糖的頭發,如往常那樣溫和地說,“糖糖不要不高興了,昨天說喜歡哥哥,就是已經原諒哥哥了是不是?”

姜糖垂下視線,慢慢點點頭。

柏運之便刻意用輕松的語氣說,“餓不餓,要不休息一會兒換衣服,哥哥帶你出去吃好吃的。”

姜糖說好。

半小時後兩人出門,姜糖其實并不餓,只是柏運之說出門,他就想和柏運之一起出去走走。

好沒有原則啊……

姜糖這樣想自己。

明明柏運之只當他是弟弟,除開鄰家竹馬的關系,柏運之也會覺得他是一個煩人的跟屁蟲。

可是姜糖還是沒辦法一下子就不喜歡他。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姜糖對溫柔和照顧的一切理解都是柏運之。

柏運之并非十全十美,可好就是好,喜歡就是喜歡,一切水到渠成,從來理所當然。

一件理所當然的事,現在要改變,變成不去喜歡,這對于不喜歡改變的姜糖來說,是很大的傷害。

何況姜糖從來沒有要求柏運之一定喜歡他。

他知道喜歡可能不會有回應,因而只是想要跟哥哥待在一起而已,可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煩擾哥哥、被哥哥讨厭的那一個。

跟在柏運之身後,即便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姜糖也控制不住紅了眼睛。

他落淚時沒有聲音,吸鼻子也很小聲,但即便如此也很快被柏運之察覺到異樣。

柏運之側過身來,看到忽然一下就哭得稀裏嘩啦的姜糖,怔愣住了,“怎麽哭了?”

姜糖搖搖頭,頭埋得很低。

柏運之牽着他走到無人的角落,手指搭在姜糖臉頰,輕輕扶起,仔細看着他的神情,聲音放得很輕,“糖糖,跟哥哥說哭什麽?”

姜糖想要低頭,臉頰卻被手指牢牢端着。

好似越不想被看到醜陋的哭臉,柏運之就越是跟他對着幹。

“糖糖,讓哥哥看看。”

柏運之的聲音很輕,像一種刻意又溫和的引導,“哭是因為還在生哥哥的氣?”

姜糖搖頭。

“那是不想跟哥哥出來?”

姜糖還是搖頭。

“還是不想看到哥哥?”柏運之說,“昨天晚上還說讨厭哥哥。”

姜糖依舊搖頭,“我沒有……”

替姜糖抹掉臉頰上的淚珠,柏運之循循善誘,“沒有什麽?沒有不想看到哥哥,還是沒有讨厭哥哥?”

“沒有,都沒有……”

沒辦法低下頭,姜糖眼睛濕漉漉地看着柏運之,“從來沒有讨厭哥哥,可是哥哥為什麽要讨厭我?我明明什麽錯事也沒有做……”

已經大抵清楚,柏運之心裏軟成一片。

他擦着姜糖的眼淚,認真地說,“糖糖,哥哥從來沒有讨厭你。哥哥一直都喜歡你。”

“騙人……”

姜糖不信,把那天聽到的柏運之和陳選的對話都說出來,卻很快得到了柏運之逐字逐句的解釋。

揉着姜糖的臉頰,柏運之笑着說,“都是哥哥的錯,沒有早點看出來糖糖喜歡哥哥,但這也是糖糖的錯。”

他讓姜糖不要哭了,姜糖卻還未從柏運之所說的喜歡中回過神來。

姜糖搖着頭,想要反駁“怎麽會是我的錯”,就被柏運之按着肩膀,往後推到了牆邊。

柏運之背着光站,神色看不清晰,但離姜糖站得很近。

他個子那麽高,把姜糖困在牆壁間逃都逃不了。

他說,“糖糖,不許哭了,再哭我就咬你了。”

姜糖喜歡玩游戲,當然也玩過很多戀愛游戲,告白場景從來都是美好的,壁咚似乎也總是冒着粉紅泡泡。

可真到了這一刻,他心跳過快,無法反應,像被桎梏住。柏運之握着他手臂的力量不痛但無法忽視,彰顯着兩人間的力量差距,是一種完全被控制着的感覺。

從未有過這種經歷,姜糖愣愣的不知該怎麽辦,剛有點止住的眼淚又嘩得往下落,完全不受他本人控制。

可柏運之剛剛說什麽?

柏運之說,再哭就咬他——為什麽要咬他啊?!

還沒有想清楚原因,卻意識到眼淚就是柏運之這個boss的啓動鑰匙。

眼淚還沒滑到下巴,眼前的人便俯身壓了過來。

與此同時,含混的聲音響在了姜糖唇齒間,“說了再哭就咬你,還故意哭?”

姜糖有沒有在哭,自己已經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那聲音在唇縫波動,跟微涼的唇瓣一起,在細嫩的皮膚上留下從未有過的觸感。

是一種有點麻,又有點癢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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