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池南暮很少見到這樣的江初。
多數時候,江初像是活在過去,且是池南暮一無所知的過去,自說自話,擅作主張,做出一些反常舉動,來吸引他的注意。
無論多少證據擺在眼前,池南暮都不願意相信,曾經的他會愛江初,甚至愛到主動求婚。
準确地說,池南暮是不太相信,他會為任何一個人心動。
雖然沒有記憶,但池南暮自認為,過去他選擇江初時應當是理性的,合該有個原因,雖然目前還未知。
濃郁廉價的煙味彙入鼻息。
池南暮蹙緊眉頭,極具壓迫感的視線微移,落到江初身旁的那個小男生身上。
只一眼,小男生就被吓得腿軟,慌忙往後退,遠離江初。
被這場面取悅,江初慵懶地輕笑,頹萎的眉眼終于有了生機。
生氣也好,責怪也罷。
只要池南暮別再像寂靜的深潭一般,只會冷漠地看着他就好。
“我不特意來接你,明天的頭條就是你婚後出軌的報道。”池南暮踱步走近,俯視江初片刻,慢條斯理将手機擺到他面前。
江初垂眸。
屏幕上有白冬槿挽着他,還有喻宕進包房的照片,标題是【頂流男明星夜半流連夜店,接連出軌,豪門丈夫喜提兩頂綠帽!】
他一個半退圈的人,竟然還有狗仔追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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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流男明星。
被這稱呼逗笑,江初戲谑着說:“你不是同意我半夜出門?叫我‘注意安全’,怎麽現在又不樂意?”
“注意安全”四字被着重突出。
江初故意諷刺,不停朝池南暮這口深潭裏抛物,妄圖激起一點水花。
可深潭毫無動靜,所有偏激的話砸進去,都被水面靜靜沒過,不留痕跡。
忽閃的銀光中,池南暮面若冰霜,那雙眼裏的溫度比平時還要低。
“別鬧了,江初。”池南暮疏離冷淡,連不耐都是種憐憫。
只一句,便讓江初洩了氣,啞口無言。
江初不禁想,在池南暮眼中,他現在是不是像個小醜,搖尾招搖,出醜吵鬧,所以才只配得到一句簡單的“別鬧了”?
江初丢開指尖的煙,沒心思再抽,朝角落的服務生招招手。
池南暮的視線跟着掃過去。
壓迫感再度侵襲,小男生沒膽子過來,只敢站得遠遠的,“江先生,怎麽了?”
“身上有沒有筆?”江初微擡下巴。
“筆?”小男生慌忙翻口袋,尋找半晌,“有的!在這裏。”
小男生跑近,離着一米遠時停下,将筆遞過去,生怕距離近了,會惹池南暮不快。
江初接筆時,倏地攥住小男生的衣袖,輕輕一拉,就将人拉到自己面前。
小男生差點摔到江初身上,好在及時穩住平衡。
“江先生?”小男生不明所以,面紅耳赤。
江初提筆,許久沒有寫字,手也生疏,慢條斯理在小男生袖子上簽名,雖然最後一筆有些歪扭。
江初的字結構工整,鋒利清峻,每筆都有種倔強的韌勁。
“今晚的事,可不可以向別人保密?”江初将筆放回小男生掌心,漂亮的眼眸認真注視。
“您放心,我一定不亂說話。”小男生紅着臉連連點頭,真誠保證。
“謝謝。”
江初站起身,揚起頭仰視池南暮,眼裏透着挑釁,對峙似的對視,仿佛在說“總會有人在意我”。
池南暮很高,将近一米九,比江初高上幾厘,威壓感渾然天成,看誰都是一副漠然模樣。
四目相接。
不多時,池南暮無言地擡手,寬厚掌心放到江初面前,指骨分明,指節瘦削。
江初一怔,心跳有些快,不懂池南暮的意圖。
“外面有狗仔。”池南暮沉聲解釋。
有狗仔,所以要裝出一副恩愛的樣子。
有狗仔,所以裝作他們的婚姻無瑕疵。
稍快的心跳轉為死寂般平靜。
江初抿緊唇,重重将手搭上去,十指相扣,任由池南暮牽着他走出門。
街上人多,銀色霓虹照得角角落落通明,偶有細小蚊蟲飛過,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咔擦——
接連的快門聲很隐秘,隐匿在四周。
被這聲響攪擾,池南暮緊鎖眉頭,視線循聲而去,快門聲停滞一剎,又繼續響。
池南暮的車停在路對面。
他們在車流裏穿梭,尾氣彌散,機油味道濃郁,卻蓋不住池南暮身上那股木質香。
這氣味令江初走神,因為這香味是池南暮唯一沒有換掉的東西,和從前一樣。
“前面的給我讓開!”
暴躁的警告聲劃破空氣,一輛機車擦着江初的手臂飛馳,再有一厘就要碰上。
江初沒來得及反應,被池南暮一拽才堪堪躲開,半個身子進而靠到池南暮胸膛。
咔擦!咔擦!
快門聲的頻率明顯提高,四面八方都是,原先躲着沒拍的都按捺不住,肆無忌憚按下快門。
距離近了,池南暮的眉頭蹙得更深,江初看得很清楚。
不過是觸碰而已,何必如此不情願。
不知怎的,心頭忽地生出一股氣,他偏不遂池南暮的願。
江初故意靠得更近,另一只手倏地擡高,攬住池南暮的後頸,整個身子緊貼而上。
“江初......”池南暮擰了擰眉,下意識想推開。
江初卻摟得更緊,将唇湊到池南暮嘴角,只相隔半厘,“這樣,明天的頭條就該是【頂流男明星和丈夫當街接吻,婚姻幸福美滿,羨煞旁人】。”
“池南暮,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夠不夠滿意?”江初略帶嘲諷地輕笑。
“我沒有不滿意,”池南暮垂眸,眼裏透出些許倦色,“江初,一直是你在不滿意。”
江初愣住。
一直是......他不滿意?
是了。
池南暮對他只有冷漠,連不耐都是吝啬,何來不滿一說。
只有他一直“胡鬧”,妄圖得到池南暮的注意而已。
“啧,小情侶都滾開,再擋路上秀恩愛,小心被車創死!”又一輛機車疾馳而過,車上的人朝兩人豎着中指。
江初回過神,很快松開手,站回池南暮身旁,臂與臂隔十厘遠,一個看似親昵但又體面的距離。
常用出行的黑灰色AMG停在路邊,隐在夜色中,很是低調。
前座有人,池南暮的司機和特助。
祝婉均透過玻璃窗,偷瞄車外的江初,眼裏透着好奇,面上又不敢表現出興致。
祝婉均此前沒親眼見過江初本人,就算是在池南暮“反常”的那一年裏,戀情也被捂得死死的,誰都不許管,也管不着,直到領證了才被池家發現。
果然是美人,比在大熒屏上更生動漂亮,只可惜神色恹恹,像她陽臺上那支快要枯萎的玫瑰。
車門打開,兩人入座。
祝婉均輕咳一聲,換到冷
、淡的聲線,“池總,江先生。”
江初聞聲望過來,精致的五官沒了玻璃遮擋,美得驚心動魄,一眼攝魂,就連眉眼間那點頹喪感都成了點綴,化瑕為瑜。
“您好。”江初淡淡地回話,額頭半靠在玻璃窗,顯然是累了,對旁人也沒興趣。
極淡的煙草味飄過來。
祝婉均挑起眉,沒想到江初抽煙,而池南暮竟然能忍受,要知道公司裏是不允許有一點煙味的。
“全平臺的視頻和照片,處理得如何?”池南暮想松開牽着的手,左手卻被緊緊握着,難以掙動。
池南暮偏頭,想提醒江初松手,卻只見到緊閉雙眼的側臉,拒絕交談的态度。
“差不多都删除了,”祝婉均扶正金邊眼鏡,“除了盛林旗下的幾個小媒體。”
盛家算是老對手,從前就和池家鬥,積怨已久。
新世紀後,池家将大頭轉到第三産業,産業不同,盛家才消停不少,只是會偶爾跳出來膈應一番。
“池總,您看我是否要聯系盛總那邊,讓他跟下面的人打聲招呼?”祝婉均的視線悄悄飄至兩人牽着的手。
“不用管,掀不起風浪。”
在外久戴隐形眼鏡,眼睛稍有幹澀,池南暮不想同江初講道理,浪費時間,單手從西裝口袋拿出人工淚液。
車禍後,池南暮的右眼視力極差,幾乎看不清,容易疲勞,所以身上常備着人工淚液。
江初聽見窸窣的動靜,稍稍睜開眼,正好對上池南暮的視線。
少見的是,池南暮沒搭理他,但也沒有說那句最常說的“別鬧了”,只淡淡睨他一眼,而後自己仰頭滴淚液。
淚液再收起的一瞬,司機及時啓動引擎,往江南半山平穩行駛。
周末的午夜極其喧嚣。
高速公路上車極多,隧道裏排起長龍,車輪許久不挪一步。
昏黃的隧道燈中,幾輛機車穿梭在擁堵的車流裏,和來時的江初一樣疾馳。
江初望向窗外,正巧看到兩個青年坐在同一輛機車上。
後頭的短發青年緊緊抱着前面那個,不知前面那個說了什麽,竟惹得短發青年開懷大笑。
爽朗的笑聲回蕩在隧道裏,如同曾經。
那時他們剛在一起。
他第一次坐在機車後座,很是緊張,抱着池南暮的腰不放,側臉靠在寬厚的肩膀,在風裏放聲尖叫。
轟鳴聲中,儀表盤過半,機車越行越快。
江初的心跳跟着車速一起攀升,怦怦直跳,就快要蹦出胸膛。
他們胸膛緊貼着後背。
江初心髒的狂跳就這樣被輕易發現。
池南暮察覺動靜,勾了勾唇,低笑着問他害不害怕,要不要減速。
而江初偏不服輸,故意松開手,半個身子在風裏飄搖,差點失去平衡,吓得池南暮只好乖乖減速。
“以後不許再這樣,很危險。”機車停下來,池南暮回頭,面色稍愠。
江初卻不以為意,故意湊近,唇角将将擦在池南暮耳邊,明知故問:“那你說說,我以後該怎樣?”
池南暮愣怔一瞬,而後無比認真地說:“抱緊我,以後都不要松開手。”
像是對着天神起誓那般虔誠。
——以後都不要松開手。
窗外機車的光影散去時,江初的右手因為一直用着力,死死握着,早就握得酸了,虎口開始無自覺顫抖,力也開始消減。
察覺到這動靜,池南暮斜過視線,被束縛的左手開始使力,想要掙脫。
兩道目光在玻璃窗上交織,一個無情殘酷,另一個倔犟執拗。
一息之間,江初不慎脫了力,池南暮順利将手掙開,仿佛甩掉了棘手的麻煩。
江初抿緊唇,牙緊緊咬着。
騙子。
明明說過以後不要松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