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江初所屬的南江娛樂公司規模不大,四年前還不叫這名字,後來被雁行影業收購,才作了改動。

一月一度的晨會剛結束,上司王臨一走,會議室裏就傳出一聲高亢的吶喊,吵得其他幾個經紀人面色不悅。

“你敢信?!江初竟然要複出,還是王總點名讓我來接手!”邵青松抓着莊馨的胳膊,來回搖晃。

剩下幾個經紀人視線一凜,各懷鬼胎,目光全聚在邵青松身上。

莊馨被吵得煩了,一把拍開邵青松的手,整理被搖亂的長發,懶得答話,波瀾不驚。

“你們不驚訝嗎?”邵青松轉頭看向衆人,“大老板夫人要重征娛樂圈,還要任命我保駕護航!”

“收點味兒,”莊馨淡淡地說,“這裏不是片場。”

邵青松進公司不久,由莊馨帶入行,手底下只有一個十八線男演員,日常閑得無事可做,就在片場裏守着,時不時客串個群演打發時間。

江初婚後就不再露面,原先的經紀人被調到雁行影業,半改行做了發行,幾個助理也全部離職。

現在江初要回來工作,需得重新組建工作室。

不過誰也想不到,池南暮竟然會挑個無經驗的新人,去做江初的經紀人。

邵青松沉浸在驚喜裏,沒注意到旁人的視線裏,已有些不解的妒忌。

畢竟,江初婚前就已紅遍半邊天,口碑票房和商業價值都能打,卻在如日中天時忽然結婚退圈。

兩年不出面,熱度卻不減,作為大老板的伴侶,還不愁資源,任誰都想接住這香饽饽。

莊馨輕瞥旁人,一眼看穿他們的心思,“我們之中,現在只有你得空。等江先生忙碌起來,随時可以換成其他經紀人,你別得意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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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被師父這樣一敲打,邵青松撓撓臉,從喜悅中清醒,“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因為莊馨這句,暗流湧動的妒忌消減不少,個個都擺起了笑臉。

“恭喜你啊青松。”

“到時候飛黃騰達了,可別忘記請大家吃飯啊。”

......

虛假的祝福聲中,邵青松逐漸消化了這一指令,心下從驚喜變為緊張,趕緊在心裏盤算,到底得有多少個助理,才能“伺候”好江初?

不過,邵青松沒想到的是,江初根本不需要伺候。

-

江初的行程排布松散,這一周裏就只拍攝一次封面,接受幾次采訪而已。

邵青松作為經紀人,幾乎無需做任何事,連行程表都由祝婉均安排,經濟人這身份就當一個擺設。

祝婉均特意囑咐,江初不喜歡吵鬧,助理只需一個,一切從簡,不必過度張揚。

“邵哥,我們不用去接江先生嗎?”新招的男助理局促地問。

“不用,”邵青松站在電梯旁,裝作威嚴,“會有司機送江先生過來。你管好自己的表情,別第一次見面就在江先生眼前丢臉。”

顧安是邵青松從實習生中精心挑出來的,身強體壯力氣大,面相老實,一看就是個少話多做事的。

“是。”顧安重重拍幾下臉,調整緊張的心緒。

“邵哥,江先生大概什麽時候能到,我好通知妝造和布景那邊提前作準備。”負責拍攝的攝影師走出影棚。

邵青松看看時間,“我十分鐘前問過,說是已經出發,可以開始準備了。”

“好,感謝邵哥。”攝影師兩手合十,态度恭敬。

影棚裏人人忙碌,各自緊繃,生怕出差錯,也許是為江初本人,也許是為池南暮的伴侶這一身份。

叮——

不多時,電梯門打開。

邵青松清了清嗓,想盡量平穩地喊一聲“江先生”,站在前面的卻是池南暮。

有司機送江初過來,邵青松卻沒想到這司機會是池南暮。

池南暮本就長得高,雙眼冷漠,距離近時,壓迫感更甚,被看着的人總是不自覺發憷。

邵青松一驚,下意識向後退,後背撞着了顧安才回神。

“池總您好,我是江先生的經紀人邵青松。”邵青松主動伸手,試圖找回一點形象。

邵青松身上的西裝從古着店淘來,不夠正式,領帶打得松垮,衣袖也有褶皺,不适合在職場裏穿,在影棚裏倒顯得無違和感。

這身裝扮極度無序。

池南暮微蹙起眉,沒伸手也沒說什麽,稍側開身子,讓江初先下電梯。

和池南暮一樣,江初也不熱情,嘴角抿緊,杏眼以不自然的頻率眨動,冷漠的僞裝下是不适應的局促感。

許久不出門工作,再見到這樣多的工作人員,江初不止是局促,甚至覺得吵,有種想轉身就走的排斥,躲開嘈雜高壓的人群。

這是長時間零社交不工作的應激反應,池南暮早前說過,所以才提出要陪江初來。

“江先生,我是邵青松,”邵松青将顧安推到身前介紹,“這是您的助理,顧安。”

“您好。”江初伸手,輕輕一握又很快松開,聲音清冷。

江初的交流欲不高,邵青松識趣地收聲,不再多搭話。

兩人由邵青松帶進影棚。

攝影師候時已久,本想上前來熱情地打招呼,卻看見江初身後的池南暮,笑意頓時收了不少,表情變得正經嚴肅。

雜志方華區有雁行影業注資,不會亂說話,這也是江初來此拍攝的緣故,因為可控,不會出任何差錯。

妝造師上妝時,池南暮站在江初右後側,攝影師在另一邊作拍攝計劃講解。

江初聽着講解,面上表情冷淡,手正搭在腿上,指尖正無聲地輕敲,不易察覺。

但這動靜躲不過池南暮的眼睛。

察覺到江初指尖的動作,池南暮微微俯下身,寬厚的掌握住江初的手,低聲說:“不用緊張,只是幾張照片而已。”

熟悉的木質香氣令情緒安定。

“嗯。”江初收緊手指,将手蜷在溫暖之中,汲取熱度,以此緩解局促。

直到拍攝快開始,兩人疊在一起的手才分開。

打光燈亮度極高,非常刺眼,直照過來。

江初不适應,偏過頭半眯起眼睛。

手心還殘存有池南暮留下的熱度,正在緩慢消散,方才緩解的心慌感漸起,變得嚴重。

“江先生,現在可以看一看鏡頭。”攝影師溫聲提醒,生怕怠慢了。

嗞——

不知怎的,随着光閃,耳鳴聲開始在耳裏回蕩,視線模糊,旁人的聲音也變得不明。

靈魂像是從身體裏抽離,感官盡失。

心口驀地一慌。

江初擡起手,稍稍偏過頭,掌心擋住光,想讓耳鳴聲減少一點。

“江先生?”攝影師疑惑地問,“您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江初搖頭,深呼吸着放下手。

咔擦——

快門聲起時,江初頂着心慌的耳鳴,直直看向鏡頭,想硬撐過去。

攝影師趕緊抓拍幾張。

不得不說,江初雖然狀态不佳,沒什麽表現力,但有這張漂亮靈動的臉撐着,心不在焉都變成一種癡醉神迷。

“江先生,”攝影師看了看成片,提議道,“如果可以,麻煩您再換換其它情緒,這樣後期選片時好多一些選擇。”

攝影師雖然語氣溫和,但明顯對成片不滿意。

江初很清楚,他現在做得不好,甚至無半分過去的專業能力,攝影師不過是不敢說重話而已。

“好,我會盡力試試。”江初輕呼一口氣,試圖回憶過去,找到一點曾經拍攝時的感覺。

然而越是刻意去想,思緒越不聽話,到最後,江初的臉色甚至比走神時還要差勁。

再次查看成片時,攝影師頓了頓,委婉地說:“江先生,不然您先休息一會兒,先找一找狀态再繼續拍。”

整整一小時,幾乎沒有可以用的成片。

江初過意不去,向攝影師道歉說:“抱歉,辛苦你了。”

打光燈霎時變暗,刺眼的光散去,焦灼的耳鳴聲才有所減輕。

拍攝暫停,江初愣愣站在原地,腳步不動,視線胡亂掃過布景外的工作人員,呼吸莫名變得急促。

每個人的面目都陌生模糊,明明江初剛才見過,打過招呼,現在卻像是不認識一般,生疏可怕。

仿佛,所有人形的面孔下都藏着怪物,而外表溫順的笑意都是怪物的僞裝。

那些怪物嘲笑他無能,嘲笑他懦弱,不過是幾張封面都無法完成。

江初不知道這種想法為何而起,迫切地想逃離此處,但雙腿卻像是灌了水泥,無法動彈。

“江初,先過來休息。”

混沌之中,低沉的聲音如同渾厚鈴音。

江初循聲投去視線,池南暮正站在人群正中央,向他伸出手,招喚他過去。

心慌感漸漸消退。

懸在半空的心髒終于落地。

江初緩慢挪動腳步,一步步往池南暮所在的方向走,像是被光照所吸引。

走出布景時,江初急切地伸出手,迫切地想汲取那掌心中的溫暖。

但池南暮先行一步,主動握住他的手,拉近江初,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如果你覺得太勉強,今天的拍攝可以先取消,擇日再來。”

江初抿緊唇,沒有立刻回答。

他們說好重新開始,不止是感情上的重啓,江初的事業也是,第一步不過是雜志拍攝而已。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江初還停留在兩年前,沉浸在池南暮的意外裏出不來。

而他好不容易決心往前走,如果現在就放棄,那要到什麽時候才能重新進劇組?

“不用取消,”江初搖頭,眼神倔犟地拒絕,“我休息幾分鐘,今天一定要拍好。”

拍攝再開始時,江初的狀态依舊不算好,但比起此前的呆滞,眼神中多了幾分剛硬堅韌。

“很好,江先生,保持這個狀态。”

攝影師本以為今天拍不到好的片,沒想到休息幾分鐘後,江初的狀态奇異地轉好。

拍到半途,江初去半道改了妝造,換了身低領的蠶絲緞面襯衫,頭發噴了些水,變成慵懶的濕發。

消瘦在此時變成一種易碎的性感。

而堅毅的眼神本該與這種易碎相矛盾,兩種情緒卻在江初身上完美平衡。

拍着拍着,攝影師都忍不住贊嘆,作品與名氣也許會褪色,但江初這張臉卻永不過時。

亮光打在江初身上,襯得周圍的一切暗淡無光,仿佛他就是唯一光鮮的主角,而其他人都是不重要的配角。

池南暮站在昏暗之中,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江初。

特別是當視線落在江初那雙漂亮的杏眼裏時,心口和感官竟然出現詭怪的異狀。

心口感到腫脹,心髒裏仿佛有東西,迫切地要炸開。

感官也錯亂,耳旁似有清風拂過,鳥鳴聲清脆空靈。

但影棚是封閉的,不該有風,更不該有鳥鳴聲。

池南暮蹙緊眉頭,擡手捂住右耳,鳥鳴聲卻沒散去,反而越來越大聲,從四面八方侵襲。

幻聽?

池南暮冷靜地放下手,淡淡睨一眼邵青松,示意他好好守着,自己轉身往影棚外走。

離開幽暗的環境,心口那種腫脹感卻還在。

走到電梯口,池南暮推開安全通道的門,流動的新鮮空氣彙入鼻息。

這種感受從未有過。

池南暮懷疑是車禍的後遺症在作祟,思忖片刻,撥通池北晖的電話。

“什麽事?”池北晖似在處理工作,聽筒裏有筆觸的沙沙聲。

“哥,我需要車禍住院時,為我主治醫生的聯系方式,”池南暮頓了頓,又說,“或者是你信得過的神經科醫生。”

車禍這事,連祝婉均都無從所知,全由池北晖低調處理,知情人不過幾個。

聽筒裏靜默一瞬,語氣忽然變得嚴肅,“怎麽回事?”

“我剛才出現了幻聽,原因還未知。”池南暮答。

“好,我知道了,”池北晖調出聯系方式,順便問,“蜜月的事,安排得如何?”

“還在計劃,”池南暮說,“我正在陪江初拍攝,消息會在兩小時後登上熱搜。”

“注意尺度,讓那幾個老頑固知道你和江初的婚姻穩定就足夠,不要再鬧出上次那種笑話。”

“我知道。”

嘟——

寥寥幾句後,池北晖先挂斷電話,聽筒裏只餘下冰冷的忙音。

池南暮收起手機,身子仍站得筆直,視線卻垂在地面上,兩年來唯一一次失神。

幻聽?

還是......某段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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