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不同于平時,池南暮的手很冰,沒什麽溫度。

江初反握住手,十指相扣,問道:“你的手怎麽這麽冷?”

帶着果香的煙味飄近。

池南暮皺了皺眉,往相反的方向偏頭,不動聲色躲避,“載車的輪渡停了,我租船上的島。”

江初一怔,反應過來,快速将頭偏向另一邊,“抱歉,我沒有注意煙味。”

“沒事。”

兩人雖然牽着手,靠得很近,但卻有種詭異的疏離感。

心口有種莫名酸澀。

尋晉抿緊唇,後退一步離得遠些,主動說:“池總,我是江前輩同公司的藝人,尋晉。”

聞聲,池南暮的視線掃過來,淡漠的目光中透着凜然。

對視的一霎,尋晉莫名覺得後背發涼,因為那目光中沒有任何情緒,猶如深海,再看久一點。都像是會陷進去窒息。

“你不該給他煙。”池南暮的聲音裏隐隐透出不滿。

“我......”尋晉心一慌,快速移開視線,總覺得自己那點小心思已經被池南暮發現。

“是我主動找要的,和他沒關系。”

好在江初及時解圍,拉了拉池南暮的手腕,池南暮才轉回視線,沒再看尋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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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池南暮倒是沒再說什麽,只牽着江初往外面走。

邵青松站在門口,見到幾人完好如初出來,松了口氣,這次沒有再鞍前馬後跟着江初,而是等兩人走遠,一把将尋晉拉回洗手間。

“你剛才跟着江先生進去作什麽?”邵青松嚴肅地問。

尋晉若無其事撒謊:“我沒有跟着,只是想進去洗把臉,正好遇到江先生找我借煙。”

江初前腳離開,尋晉後腳就跟着進洗手間,也無怪邵青松會多想。

邵青松盯着尋晉,以防萬一,警告道:“池總和江先生那是你能招惹的?總之你別打歪心思,這次的事我不會向莊姐告狀,但是別再有下次,記住了嗎?”

他本來也沒想要招惹。

尋晉垂着頭想。

“我問你話,記住了嗎?”邵松青催促着問。

“記住了。”

尋晉做了個口頭保證,沉默地跟在邵松青身後回桌。

邵青松的位置被池南暮占據。

桌上的氛圍冷靜不少,所有人都很緊繃,只有同江初關系最好的劉哲,狀态最松弛。

“池總,您特意來接江初?”劉哲不僅不怵,語氣反而咄咄逼人。

池南暮蹙了蹙眉,漫不經心答說:“今天正好在周邊談工作,就順路過來看看。”

“周邊的海島?”劉哲挑起眉,又問,“池總是來親自監察取景地?那怎麽不早點來沙洲東島督戲?”

池南暮的話明顯是說辭,但劉哲并不接茬,充滿怨氣。

這怨氣因江初極差的狀态而起。

劉哲覺得肯定是池南暮不做人,婚前婚後大變樣,不是個好東西,才導致江初與世隔絕,重新複工也不在狀态。

池南暮淡漠的視線掠過去,對這莫名的敵意不解。

而劉哲氣勢洶洶,視線相撞。

氣氛劍拔弩張。

導演主動和投資方叫板擡杠,實在少見,其他人都主動放輕呼吸,垂下視線,以免惹火上身。

江初看着幾個戰戰兢兢的新人小演員,背脊緊繃,視線躲閃,忽然就覺得乏了,無比疲憊。

繼續待在這裏實在沒意思,只能平白讓人家緊張,下不來臺。

江初無聲地嘆口氣,直接站起身,勉強勾起笑,“劉哲,我有點累,先走了,以後有時間再聚。”

“欸......”

劉哲還想再說些什麽,江初卻已經走遠,只留下一個沉郁單薄的背影。

江初繞過嘈雜的人群,沒理會任何人,低着頭大步往前,也沒管池南暮有沒有跟上來。

天早已黑了。

在城區裏看不見星子,在島上一擡頭,卻随處可見。

出了宜香樓,江初随便選了個方向,漫無目的地走,

身後的腳步聲緊跟着,江初沒回頭看,頂着海風,腳步越走越快。

“江初。”

池南暮的聲音總是毫無波瀾的,無論是面對江初胡鬧撒潑,還是冷淡無常。

聞聲,江初漸漸慢下腳步,稍偏過頭,看向海面上的明亮燈塔。

海風吹走微醺,微涼的海汽麻痹沉悶。

同樣的角度,同樣的位置,他們曾坐在礁石上,緊緊依偎在一起,看燈塔漸暗,等日出東升。

江初有大段的回憶可以想,卻咬着牙,将自己從回憶的邊緣強行拖出。

“池南暮,”手臂發涼,江初裹緊T恤,“有時間的話,今晚你陪我看看海吧。”

池南暮靜了片刻,“好。”

海風越吹越大,海浪被刮起一尺高。

池南暮跟了上來,走在臨海那側,他們手背與手背理所當然地觸碰,最後十指相扣。

江初任由池南暮牽着。

不知為何,手緊緊相貼,心卻很平靜,沒有過去兩年緊繃時那樣難受,也沒有池南暮提出重新開始時那般悸動。

他真的能重新開始?

盡管代價是要忘記過去的池南暮。

江初聽着沙沙的海浪聲,第無數次想這個問題。

和往常一樣,他們無話可說。

江初不開口,池南暮就不會主動挑起話題。

走了不知多久,江初停下腳步,又提議道:“我想去岸邊坐坐。”

“好。”池南暮靜了一瞬,又答應了。

沙洲東島很小,沒有海灘,只有零碎的礁石鋪在海岸上。

江初提了些速度走到礁石邊,俯身清理開礁石上細小的碎石,等到石頭上平整了,才緩緩坐下。

池南暮不會跟着坐下的,因為那會弄髒身上的西裝。

江初知道,所以也不催也不問。

暗色的海面上下起伏。

江初将手肘搭在膝蓋上,撐着臉問:“說真的,你為什麽想同我重新開始?”

池南暮沒有答話,回答江初的只有海風與浪。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江初等了半晌,勉強笑了笑,想讓自己的語氣輕松一點,“你實在不想答就算了。”

池南暮終于出聲,“我想改善我們之間緊繃的關系,在我恢複記憶之前。”

“你覺得,你的記憶會恢複?”

“也許,我不知道。”

池南暮的回答中聽不出一絲迫切。

這就對了。

因為除了他會将那些記憶視若珍寶,旁人都不會在意,包括池南暮自己。

江初點點頭,懶得再找話題,只靜靜地看着海面,任由思緒停擺,視線放空。

“我選了幾個島,境內和境外的都有,你想去哪裏?”池南暮忽然說。

江初愣了愣,意識到池南暮是在說蜜月的事,“随你決定,不用出境,溫度适宜,海面漂亮就好。”

“好,我記住了。”

短短兩句問答後,他們又無話可說。

因為從車禍那刻起,他們就已經錯頻,不會有共同語言。

海風越吹越大。

露在衣服外的皮膚被吹得涼了,江初抱緊手臂,剛想站起身,肩上卻及時搭上一件西裝外套。

木質香氣包裹住全身,池南暮的外套驅散走寒冷。

但江初的心卻奇異地安靜,靜得空虛,什麽都感受不到。

江初移開視線,不看海了,偏過頭仰視池南暮。

黑夜将池南暮那雙眼睛襯得更冷,毫無情緒,不像個有七情六欲的人,所有體貼的行為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要履行“重新開始”這個承諾。

江初早該看習慣,但此時此刻,處在他們看過海的此地,他卻覺得無比難受,急需溫暖。

“池南暮,我還是冷,要不你抱抱我吧?”江初裝作是在開玩笑,語氣輕松,卻藏不住聲音裏的乞求。

江初分明是在笑,卻比以往時候還要難過。

這種悲傷是寂靜的,透過視線侵襲而來,像是會傳染的病,無知無覺,将池南暮的心口也感染出異樣,酸脹到微疼。

池南暮遲遲沒有反應。

“算了,”江初裝作輕松,自我否認,“我其實也沒那麽冷。”

“沒事。”鬼使神差間,池南暮坐到礁石上,側過身子,擡起手臂摟住江初。

池南暮好像不會擁抱似的,只有手臂輕貼在江初後背,胸膛與胸膛卻離得遠遠的,極度別扭。

江初無奈地嘆口氣,主動湊近,雙手摟住池南暮的腰,将鼻尖埋在頸窩之中。

池南暮并不習慣這種親密的距離,整個身子一僵,四肢緊繃,上半身不自覺往後退。

好在江初收緊手臂,緊緊摟着,才沒有讓這擁抱脫離。

這是兩年以來,江初首次得到一個池南暮的擁抱,這擁抱溫暖,寬厚,香氣清爽,和過去別無二致。

江初閉上眼睛,輕嗅鼻尖熟悉的香氣,心口終于獲得平和。

黑暗之中,手裏的手機震了震,屏幕很快亮起。

江初稍低下頭,看着壁紙上那個正摟着他的池南暮,那個偏愛他、會笑的池南暮,所有平靜的溫暖忽然化作了冰冷。

盡管懷抱再像,能重新獲得,可事實上,一切都已經面目全非。

江初失神地盯着合照,後知後覺意識到一件事。

那些回憶早已刻在他的骨頭裏,要想忘記就如同抽筋扒皮,痛到不行。

他根本不舍得丢棄那些回憶。

他更沒辦法将池南暮當作一個新的人,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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